左冷禅执掌嵩山派之后,便即大兴土木。这峰顶大殿金碧辉煌,楼宇数十座,依循险峻山势而建,错落有致,气势恢宏。这厮野心勃勃,yù独霸江湖已久,既然和少林寺同在嵩山,便处处均想和隔山相望的千年古刹一较高低,故而才不惜大耗人力物力,把个嵩山剑派的总堂“峻极禅院”改造得好似皇宫一般。
太室山原就比少室山高出甚多,这“峻极禅院”本是佛门大寺,位于太室山之巅,居高临下俯瞰半隐半现于少室山中的少林寺。近百年来,历代嵩山剑派的掌门均以此禅院为住所,然而左冷禅的名字里虽有一个“禅”字,却非佛门弟子,其武功更近于道家。
小宝混在人群中进了禅院,只见那大殿虽阔,却还比不上少林寺的大雄宝殿,入内不到千人,便已挤不下了。此时殿内并无五岳各派的掌门和弟子,听了身旁有人说话,才知今rì前来观礼的人数太多,左冷禅干脆借由他人之口,邀请群雄共去“封禅台”聚集。
穿过大殿,再上二百步,便是古之帝皇为了表彰自己功德,封禅嵩山之处。那封禅台四周地势广阔,足以容纳数千人绰绰有余。小宝随着人群上了封禅台,暗想左冷禅多半早就想要去封禅台推举五岳剑派的总掌门,只是不好意思自己出口,故意让天下群雄挤在那大殿之内,气闷以极,自有旁人会开口抱怨,就此顺水推舟,改去封禅台商议推举五岳派总掌门的大事。
嘿嘿,左冷禅引大伙儿去封禅台,这是要以皇帝自居呀!玄慈方丈和宋远桥说他野心极大,看来他和未曾修炼《葵花宝典》时的东方不败倒是志同道合的很,哼哼,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只是今rì你家龙爷既已在此,不管是左冷禅,还是岳不群,想要达成野心,只能是痴心妄想!
小宝心中冷笑,默不作声到了封禅台,只见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他一上这嵩山绝顶,顿觉胸襟大畅。这绝巅**天心,万峰在下,时值正午,艳阳当空,峰顶一片光明。向北望去,遥见成皋玉门,黄河犹如一线;西向则隐隐可见洛阳伊阙,东南两方皆是重重叠叠的山峰。
只见五岳剑派的人都在封神台近前,各自排列;其余前来凑热闹的江湖豪杰胡乱聚集在外围,或站或坐。小宝内功深厚,目力绝佳,边往里走,张目遥望,只见一个身穿泰山派服饰的老道站起来朗声道:“五岳派掌门一席,自须推举一位德才兼备,威名素著的前辈高人来当,岂有轮流来做之理?”这人语音高亢,现场数千人尽皆听得清清楚楚。
跟着一个嘶哑尖锐的声音说道:“德才兼备,威名素著?够得上这八字考语的,武林之中,我看也只有少林方丈玄慈大师了。”说话之人生着一张老长的马脸,相貌丑陋至极,正是桃谷六怪中的桃枝仙。
小宝心念一转,便知此刻情势应如书中所写,xìng格暴躁冲动的泰山掌门天门道长因为他的师叔玉玑子,以及早已被左冷禅暗中收买的其他泰山派弟子骤然发难逼迫,暴怒之下,方寸大乱,先失了创派祖师东灵子代代相传的掌门铁剑,后又给左冷禅预先埋伏的邪派高手“青海一枭”偷袭擒拿,连遭侮辱。
天门道长xìng如烈火,嫉恶如仇,气愤难当之际,竟甘舍己命,运内力冲断经脉,强行解开被封的穴道,奋力一击,杀死敌人,自己也是经脉俱断,当场壮烈牺牲。
天门一死,他在派中的亲信门人和拥护者群龙无首,只得忍气吞声,默然承受。就此泰山派已率先临阵倒戈,站到左冷禅一边,百余人齐声拥护左冷禅来做五岳派总掌门。而衡山派的莫大先生早前已被左冷禅抓住痛脚,言语间暗藏威胁,意指莫大先生只要不反对五岳并派,那么左冷禅的师弟费彬死于莫大先生剑下一事,便可一笔勾销。
南岳衡山派因掌门莫大先生醉心音律,喜好游历四方,甚少理会本派事务,致使衡山派实力薄弱,忝居五岳剑派之末。莫大先生xìng情古怪,为人行事本就亦正亦邪,门户之见更是淡薄,为了保全衡山一脉,只得默认五派合一。这么一来,五岳剑派中已有东岳、南岳两派认同了左冷禅的并派之意。
华山派岳不群城府极深,便是左冷禅也对他颇有顾忌,未敢轻举妄动,又将矛头指向了恒山派。令狐冲身负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的大仇,岂能违背三位师太的生前遗愿,屈膝于左冷禅的yín威之下?自然是一口回绝。
左冷禅胸有成竹,一方面胡编定闲师太生前早曾向他提议五岳并派;一方面又数次强调定闲师太是死于少林寺内,隐隐将害死定闲师太的罪责加之于少林,辞锋暗藏杀机,咄咄逼人。
关键时刻,桃谷六怪突然挺身而出,一番胡搅蛮缠之下,不仅将原拟办得庄严隆重的五岳并派仪式搅和成了好似一场儿戏,而且大出众人意料的公然推举令狐冲为五岳派新任总掌门。
眼见情势峰回路转,不料令狐冲一心只想重列华山门墙,又自以为岳不群断然不会同意并派之举,表示一切唯华山岳掌门马首是瞻。那岳不群先是一通悲天悯人的正义高论,当着天下英雄大显仁者之心,哪知说到最后,话锋一转,竟是赞同左冷禅的并派之举,还说什么五岳剑派合而为一实是造福武林千百年的大善之举。
小宝自是晓得岳不群真正的心思,旨在自己掌控五岳派。可笑左冷禅还以为岳不群是要推举他做总掌门,不禁大喜过望。至于令狐冲这个糊涂蛋,心中虽觉不妥,但又想并派之后便算是又和师父、师娘同在一派,内心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剑术内功,一颗聪明伶俐的脑袋,却盲目崇拜岳不群,毫无主见决断。
群雄眼见五岳剑派合一将成定局,哪知桃谷六仙又跳了出来,插科打诨,指桑骂槐,看似胡说八道,实则句句刺中要害,凌厉之极,引得群雄跟着起哄,登时又将左冷禅的如意算盘打乱。
桃谷六仙在场中胡言乱语,嵩山派中人怒不可遏,忍不住喝骂他们快快滚下山去。*这六个家伙自打两三岁开始说话起,便互相拌嘴抬杠不休,数十年来早已习以为常,最擅抓人说话时的错处。当即借题发挥,把对方驱赶他六兄弟的话,变成了驱赶整个恒山派。而恒山众女弟子早就对左冷禅恨之入骨,当下便要一齐下山,不再插足此事。
五岳合并,若是少了一个恒山派,如何成事?这下不说左冷禅大急,岳不群也坐不住了。这伪君子当场先是对令狐冲动之以情,随即又发下毒誓三年内无论如何也要为定闲等三位师太报仇雪恨,查处真凶。岳不群在武林中名声极好,便是恒山弟子也深信他一诺千金,正义无双,当即大喜喝彩。在场群雄无人知道岳不群的真面目,半数人也跟着鼓掌叫好。
左冷禅不理其它,只求并派,当下宣布自此以后再无五岳剑派各自的名字,江湖上只有一个五岳派。随即叫人燃起炮仗,以示庆贺。若干江湖豪士纷纷上前向左冷禅祝贺,这些人或是早已被左冷禅收买,或是受嵩山派邀请前来助拳,或是眼见五岳并派已成,左冷禅声势大涨,便即抢先向他奉承讨好,总之不一而足。
左冷禅正得意时,桃谷六仙又跳了出来,装疯卖傻,胡话连篇,捣乱到家,惹得左冷禅的师弟丁勉大怒,站出来厉声指责。只因丁勉话中说到“令狐掌门,这六个疯子在此胡闹,你也不管管”,登时被桃谷六兄弟抓住语病,说适才左冷禅已明告天下,什么华山派、泰山派啦,这些名字从此在武林中不再留存,你既然叫令狐冲为令狐掌门,那自然是要推举令狐冲来做五岳派的总掌门了。
丁勉尴尬万分,不知如何辩解。桃谷六仙跟着又指摘左冷禅本是五岳剑派的总盟主,现下五岳并派合一,再由他来做掌门,那是毫无新意,绝对不行。六人又异想天开的提出这五岳派总掌门之位,不如大家轮流来做。也就在此时,小宝上得峰顶,刚好听到桃枝仙大声推举玄慈方丈来做五岳派的总掌门,说什么干脆新成立一个少林五岳派。
玄慈方丈武功高强,慈悲侠义,于武林纷争向来主持公道,二十余年来人所共仰,谁敢当众反驳这位佛门高僧不配当得“德才兼备、威名素著”八字?一时间场中竟是寂静无声。
嵩山、泰山两派之人不敢指责玄慈大师,只说玄慈大师身为少林方丈,跟五岳派毫不相干。桃谷六仙嘴巴不停,继续和各派众人口舌纠缠,貌似胡说八道,却总能自圆其说,驳得对方哑口无言。小宝心知这六个丑八怪糊里糊涂,乱七八糟,脑子怎会如此清楚?六人所言全是任盈盈暗中指点。只是这位任大小姐易容改貌混在人群里,想要把她找出来那是千难万难。
如今任盈盈已是rì月教教主,却能为了令狐冲甘冒大险混入嵩山绝顶,对爱郎这份深情实已铭心刻骨。
桃谷六仙搅局到最后,终是提出五岳派人人使剑,那么谁的剑法最高,谁便来做五岳派的总掌门。
这六个疯疯癫癫的混蛋搅和了大半天,就这句话深得人心。此次江湖群雄聚集嵩山,绝大多数自然是为了瞧热闹来的。此刻各人均知五岳并派已成定局,争夺的无非就是掌门一席。这些江湖好汉最怕的是长篇大论的争执,最爱看的自然是比剑夺帅的好戏,登时轰天价的叫起好来。
群雄上得山来,见到天门道人舍命毙敌,左冷禅剑断被桃谷四怪抓住手脚的玉玑子的双手一足,这两幕看得人惊心动魄,可说此行已然不虚,但如五岳派中众高手为争夺掌门之位而大战一场,好戏纷呈,那可就更加过瘾了。
令狐冲一心只想帮助岳不群登上五岳派掌门之位,当下便第一个向左冷禅挑战,只想为岳不群先解决了这个最厉害的对手。而岳不群趁机又来表现他的大仁大义,提出比剑可以,但须点到为止,既然大家都已是五岳派门下,绝不可自相残杀,伤了和气,这场比武只分高下,不决生死。并且除了五岳派之人,其他人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上台参加角逐,当真是面面俱到。
此时小宝已不声不响的到了前面,闻言只是微微冷笑,心道真要是你这伪君子技压群雄,老子当场便叫你血溅三尺,非死即残,又能如何?他目光一扫,见到杨逍等明教高手各自乔装改扮,混在人群中,距离自己和小昭并不甚远,显是一直在暗中跟随。
但见场中桃叶仙出言讥笑泰山派的玉玑子虽然断了两手一足,但只剩独脚,也可飞脚踢人,当然也有资格参加比武夺帅。群雄听了,无不大笑,那玉音子按捺不住,当即挺剑而出,向桃谷六怪挑战。
桃根仙问道:“泰山派中,是由你来做代表,比武夺帅吗?”
桃叶仙紧跟着又问:“你是同门公举的呢,还是自告奋勇?”
玉音子道:“那跟你有什么相干?”
桃叶仙道:“当然相干,而且是大大的相干,非常的相干。如果是泰山派公举你出来比武夺帅,那么你落败之后,泰山派便不能有第二个人再出来比武。”
玉音子冷笑道:“第二人不能出来比武,那便如何?”
忽听泰山派中有人说道:“玉音子师弟并非我们共举,他若败了,泰山派另有好手,自然可再出战。”说话的是玉音子的师兄,玉磬子。
桃谷六仙一见泰山派两大高手意见不合,当即欣喜,稍加挑拨,玉音子和玉磬子当场便要为了争夺代表泰山派出战的资格翻脸互搏。师兄弟二人争吵不休,忽然人群中一个尖利的声音说道:“我看泰山派的武功jīng要,你二人谁都摸不着半点边,偏偏厚着脸皮,在这里啰唆争吵,虚耗天下英雄的时光。”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君,相貌异常俊美,但脸sè青白,唇角微带冷嘲,正是刚和岳灵珊新婚不久的林平之。
玉音子冷冷道:“我摸不着泰山派武功的边儿,阁下倒是摸着了?那便请阁下施展几手泰山派的武功,好让天下英雄开开眼界。”他特别将“泰山派”三个字说的极响,言下之意在说你是华山派弟子,武功再强,也只是华山派的,绝不可能连我泰山派的武功也会。
林平之的神情极为不屑,说道:“泰山派武功博大jīng深,岂是你这等认贼作父、残害同门的不肖之徒所能领悟……”
岳不群喝道:“平儿,玉音道长乃是长辈,不得无礼!”
林平之垂首应是,玉音子怒道:“岳先生,你教的好徒弟、好女婿!连泰山派的武功,他也能来胡言乱语!”
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叱道:“你怎知他是胡言乱语?”只见一名俊俏的少妇越众而出,长裙拂地,衣带飘飘,鬓边插着一朵小小红花,正是岳灵珊。
玉音子认得她是岳不群的女儿,心道岳不群这番大力赞同五岳并派,左冷禅言语神情中对他甚是客气,倒也不能得罪了他的女儿。微微一笑,说道:“岳姑娘大喜,贫道没来道贺,讨一杯喜酒喝,难不成姑娘为此生我的气了吗?贵派剑法jīng妙,贫道向来十分佩服,但华山派门人居然会使本派剑法,贫道今rì还是首次听闻。”
岳灵珊秀眉一轩,朗声道:“我爹爹要做五岳派的掌门,对五岳剑派每一派的剑法,自然都要钻研一番。否则的话,就算我爹爹打赢了四派掌门,那也只是华山派独占鳌头,算不得是五岳派真正的掌门人。”
她此言一出,登时群情耸动。岳灵珊不理众人嘈杂,转向左冷禅又道:“左师伯,如果你能以其它四岳的剑法分别打败我四派高手,我们自然服你做五岳派的掌门。否则你嵩山派剑法就算独步天下,也不过是嵩山剑法十分高明而已,跟其它四派,终究拉不上关系。”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均已想到原来岳不群是要争夺五岳派的总掌门,难怪他大力赞成五派合一。群雄又想,岳灵珊这话倒也没错——如果有人jīng擅五岳各派剑法,以他来做五岳派的掌门,自然是再合适不过。可是五岳剑派每一派的历史至少都在百年以上,各派剑法均是历代无数高手呕心沥血,研创而成。即便有人纵得五派名师分别传授,历经数十年苦练,也未必能学全五派的全部剑法。而各派的密招绝技,都是非本派弟子不传,如说一人能同时jīng擅五派剑法,决计无此可能。
数千人尽皆不敢相信岳灵珊所言,只有令狐冲和龙小宝知道何以岳灵珊会如此“大言不惭”!
然而令狐冲虽知其中缘由,却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只有龙小宝心中微微一凛,知道岳不群终于还是发现了华山“思过崖”后洞的秘密。只是不知他有没有同时发现通往洪七公和欧阳锋埋骨之地的那条天然密道,心思略转,心道岳不群多半不曾发觉,否则密道内那么多**机关连环发动,就算炸不死他,也要炸他个骨断筋折,哪还能暗中谋划,完好无伤,神定气闲的来这嵩山绝顶。
想到此处,小宝放下心来,静观其变,暗中蓄势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