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么可解释的?”云末微微一笑。
“那我是该叫你小郎呢,还是该叫你一声诏王?”凤浅直袖着他的眼,袖中的手紧攥成拳。
云末笑而不语。
凤浅心里酸楚,微仰了头,所涌上来的泪意压了下去,讥诮一笑。
这个世界真是荒谬,他对虞氏恨之入骨,却一直潜伏在身为虞皇的母亲身边。
母亲与国师是对头,助母亲,可以打击国师,但母亲终究是虞家的人,是太上皇的亲生女儿,虞金彪的亲妹妹。
她不知道他以什么心态助母亲往上爬,但她肯定,他对母亲是不在意的,否则他不会掳了长乐去,并当着虞金彪的面对她施暴。
他当初掳去的虽是极品女,但同样是这具身体,是虞皇的名义上的义女,实际的亲生女儿。
偏偏她那时醒来,亲身体会了身心俱伤的痛。
他对她做下那些残忍的事,和她打下那荒谬的赌,却化身云末,跟没事一样伴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用他的温柔一点一点感染她,让她习惯依靠他。
身为诏王的他,因为仇恨变得人性扭曲,她虽不能接受,却可以理解,但这样的他,却让觉得无比可怕。
凤浅的指甲掐进掌心,掌心的刺痛让她尽可能的冷静,忍着没一巴掌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掴去。
他的手指抚上她咬紧的下唇,“再咬就破了。”
凤浅挥开他的手,“拿开你有脏手,别碰我。”
他轻叹了口气,垂下手。
凤浅冷笑了一下,“你是认定当年那小女孩已经死去,再不会回来,没有人会认得这味道,才这样肆无忌惮?”
他笑了一下,目光仍然暖风春阳,“浅浅。”
凤浅身体微微一震。
那声‘浅浅’,口气声调和七年前的小郎一模一样。
已经事隔七年,这些年,他们不曾见过,而他这声浅浅,却自然得如同一直叫着的。
饶是凤浅再是怨恨他,心头也是酸涩能忍,鼻子一酸,又差点掉下泪来。
他接着道:“你是不是觉得借尸还魂的事,没有人会相信?”
那熟悉的嗓音让她如陷梦境,还没能回过神来,冷不丁听了这话,惊得睁大了眼。
面前的人虽然是她自小就拜过天地的丈夫,但回来后的种种经历让她无意识地对他防备,她不知道他说这话是在试探她,还是真心话,更不猜不到他现在是什么心思,保持了沉默。
“有人让怨魂养了这身体七年,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谬?”
凤浅呼吸一窒,胸口紧得透不过气来,“确实荒谬。”
云末微微一笑,“别人觉得荒谬也就罢了,死而复生的人,仍会觉得荒谬?”
凤浅慢慢呼出一口长,渐渐地冷静下来,“诏王是不是也觉得荒谬呢?”
“万事皆有可能。”
云末眸子暗了下去,虽然七年前,长清说只有让她暂时离开这具身体才能活下去的时候,他不相信。
但不相信又能如何?
她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治,他能做的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人事不知的她断气。
别说他并不相信她真的能回来,就算相信,而她是他的仇人家的女儿,哪怕她回来了,他与她之间也再不能回到过去。
他但终究最存下了那点想头,小心地呵护着这具本属于他小妻子的身体。
无论怨魂如何任性胡为,他都小心地护着,不过是怕伤了这具身体。
后来,怨魂频频昏迷,终于有一次昏睡过去,任他如何施针,都不能醒来,而且没了呼吸。
长清说怨魂已经离体,体内的那脉残魂难以长时间支撑,凤浅的主魂虽然不稳,但如果再不回来,以后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要想招回凤浅的主魂,只有唤醒存在这具身体里残魂的意识。
但那脉残魂象是在躲避着什么,潜意识地排斥重新醒来,任他用尽了办法,仍然没有半点反应。
就在他快认命的时候,丰城传来消息,虞金彪前往丰城小住。
他灵光一闪。
之前他隐隐觉得,如果长清所说是真的,那么凤浅那脉残魂沉睡不肯醒来,或许与之前经历的那些事情有关。
她不能接受那些事情,才选择了逃避。
世上因为受到过度的刺激失忆的人不少,他们过度的害怕,潜意识的保护自己,所以才会把过去忘记,但如果再经历一次同样的刺激,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就会重新开启。
凤浅是昏睡,而不是失忆,但情形却是大同小异。
而长清说,再唤不醒那脉残魂,她真的会就此死去。
他虽然不知道昏睡中的她是不是还有感觉,但他此时再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丰城本是原南朝长公主,也就是他母亲的封地,丰城沦陷,百姓被屠,丰城变成了虞金彪的封地。
只不过虞金彪狼子野心,岂能满足于丰城之主,所以长年仍留驻在虞金,极少前往丰城。
在虞京要想杀了虞金彪,不是办不到,但那样的话,就会惊动太上皇,把他在虞国多年的部署暴露出来。
那样的话,他的人不知要死去多少。
为了虞金彪的一条狗命,让他多年的筹谋毁去,不值得。
他为了大局,可以忍,但不表示他可以放过虞金彪。
虞金彪前往丰城,正是除掉虞金彪的绝好机会。
他把人事不知的她偷送出长乐府,带去丰城,圈在怀中,一路厮杀,踏着鲜血,打开丰城大门。
他没有屠杀百姓,甚至没有屠杀虞金彪手下无辜的战士,但虞金彪的亲卫队以及他带去丰城的妾氏儿女,却杀得一个不剩。
整个过程,他没有放开她。
鲜热的血溅上她白皙的脸庞,他感觉到无知无觉的她在他怀中轻颤。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虞金彪夫妇的性命,把当年虞金彪对他们母子做下的一切,重演了一遍。
那些惨绝人寰的往事,光想想就能痛入心髓,如今重新演示,他丝毫感觉不到复仇的快感,只有刺心刮骨的痛。
不料,她竟真的在他身下醒来。
刹那间的欢喜竟是七来年从来不曾有过的,但随即想到,丰城失陷,满城的百姓被屠,而他目睹了母亲受辱的全过程,以至于被迫杀母,最后与母亲赤裸裸的绑在一起,悬与城门之上,受尽屈辱,险些被挫骨扬灰。
这些生不如死的往事,全拜她所赐,再想到父亲的惨死,族人还在生不如死的劣境中挣扎,恨意翻江捣海地涌来。
他在她身上纵横,身体的欢悦无法言喻,但心里却是让他窒息的痛。
等事后,彻底的冷静,仍不敢就这么相信,真的是她回来了。
所以才会把那面具放在她容易发现的梳妆台里。
她看见那面具后的表现果然和之前不同,为了那个面具甚至不惜与凤锦翻脸,接下来,她竟去了麻婆村,而且准确地找到那个‘天’字……
所有种种,他哪里还有怀疑。
但这些,他只能埋在心里,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背负着太多,有太多的事要做,他不能有情。
更不能对仇人家的女儿有情。
凤浅的身份,有太多的人恨她,太多的人想她死。
不过因为她是一颗好棋,为了大局,他们才让她活着。
一旦被人知道,他对她有了情,她在他心里不再仅仅是一颗棋子,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她。
到时,臣民,族人,还有她,他如何选择?
云末苦笑。
他是不能有情的,对任何人都不能,包括他结发的妻子。
凤浅看着云末的眸子黯了又黯,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不由冷笑,“你该不会是被我发现了身份,就打出亲情牌来感动我,让我念着与你儿时的情谊,把以前的事就此揭过,甚至帮你隐瞒?”
“我真是想瞒你,又何必做这山芋馒馒,或许在做的时候,只需少加样东西,或者多加样东西,就不再是这味道,你还会不会一直纠缠着我是小郎的想法?”
嘴角却浮上一抹嘲讽,“这么说,你知道是我,故意这么做的?”
他心思细密,又最会摩擦人心,但仍做出与当年一样的野山芋馒馒,只有两种可能。
一,就是她所说的,他根本不认为她还会在这具身体里活过来。
二,他明明知道,却故意这样做,让她有所察觉,前提是,他真的知道她回来了。
但凤浅不相信会是第二点,因为穿越这种事,实在太过离奇,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根本不会想到,也不会相信。
“是。”他平静地直视着她的眼,眼里是一望无底的黑,这个眼神,如果换成别的事,即使是凤浅或许也会就这样相信了他。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你会信。”他脸上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见过自大的,没见过这么自大的,就象他强暴了她,还敢向她开出那样的赌约一样。
凤浅气得笑了,“我母亲可知道你诏王的身份?”
“不知。”他微微一笑,诏王是皇家心目中的恶魔鬼煞,虞皇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公然把诏王放在身边。
“那么你该想到,如果北皇和我外祖母知道云末就是诏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没有一个皇帝不想要诏王的命。
诏王杀死了虞金彪,还把他挫骨扬灰,太上皇只怕也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咽了。
云末对凤浅的威胁,没有半点动容,“云末是虞皇的谋士,天下皆知。如果虞皇的这个谋士突然变成了诏王,浅浅认为会怎么样?”
凤浅脸色一变。
母亲是云末一手扶持着走到今天的,云末是诏王的身份,一旦暴露,最先中枪的就是虞皇,就算虞皇推说不知道云末的身份,也不会有人相信,别说国盟不会放过虞皇,就连太上皇也不会饶了虞皇。
虞皇必死!
而由云末一直陪伴着的凤浅也不可能有活路,所以说,诏王、凤浅和虞皇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蚱蜢,他果然有持无恐。
凤浅攥着的手紧了又紧,“诏王好手段。”
云末对凤浅的讽刺没有丝毫恼怒,“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图的是什么?”
“生存。”他的族人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只要能把自己的族人从那生不如死的地狱中带出来,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