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小的孩子已经知道世间苍凉,禁不住叫人心酸。
“好。”小郎将手臂收紧,把软呼呼的小身子抱得更紧,下颚紧贴着她的额头。
这么贴着她,鼻息间除了她身上未去尽的奶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冷香,象兰……
没一会儿功夫,凤浅已然发出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他低头看着她粉嘟嘟的小脸蛋,又叹了口气,心里止不住的焦虑。
她身子确实很弱,任他每天砍再多的柴,都买不起暖和的被褥。
已经入冬,却仍没有可以保暖的东西,他到是不怕冷,可是凤浅年纪太小,却哪里抵得,任他每夜抱了她睡,仍是受了凉。
而老妪旧病没去,又染新病,更熬不住冷,唯一的一床旧薄被也悄悄盖在昏睡的老妪身上。
如果不这样,老妪连这一夜都撑不过去。
他进山采了些药,熬了给凤浅喝下,想给她捂些汗水出来,可是这么薄的衣裳如何捂得出汗。
这会儿,又有些发烧,叫他好不担心。
她明明是不舒服的,却咬着牙懂事的一声不哼,叫他更是心疼。
按理他不该可怜她,不该管她,由着她自生自灭。
下巴轻磨着她滚烫的额头,她和自己一样是被权势人家抛弃的孩子。
看见她,便象看见当年的自己,叫他如何忍得下心……
深吸了口气,将她发烫的小身子抱得更紧,下巴紧紧抵了她的头顶。
“浅浅,别怕,无论如何有我陪着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她笑了,把小小的身子往他怀中挤了挤,有他在,她就不会害怕。
日子过得再苦,她仍是一天一天长大。
等她长到三岁,他每天会抽半个时辰教她习字,然后他看书的时候,就会让她在一旁练字。
这些天,他砍好了柴,就会到深山里打些野味出去卖。
深山里有不少野兽,村民都不敢进去,所以他打到的东西总能换不少的钱。
老妪和她都以为他是为了多挣点钱买粮过冬,才总是不断地冒险进山,打猎换钱。
深山里危险,老妪怕他有闪失,宁肯苦些,饿些,也不愿他去涉险,苦苦相劝,他却只是微微一笑,说他知道分寸,但仍是每日进山。
他进深山前,总是把她放在一棵大树上,再用布带绑住。
这天,她仍如往常一样随他进山,在他砍够柴后,照旧把她绑在一棵高树杈上。
他递了一束小野花给她玩耍,“浅浅乖,我一会就回来。”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一日,她仍象往日一样,眼巴巴地一直瞅着他离开的方向,但天都黑了,也不见他从山坳里出来。
山里传来几声狼叫,老妪说过,山里有好多吃人的野兽,她越来越怕,怕黑,更怕哥哥被野兽吃了。
天越来越黑,黑得再看不见前头山坳,再忍不下心里的焦急和害怕。
她是不敢爬树的,但她实在太害怕,好想能找到哥哥,再顾不上哥哥的叮嘱,摸索着去解绑在腰间的布结。
布结很紧,她费尽了力气,才解了开来,慢慢地试着往树下爬。
爬到一半,就掉了下去,摔破了膝盖,痛得她大眼里凝了泪。
但她要寻哥哥,顾不上痛,咬着牙爬起来,往山坳跑,刚跑出两步,又跌了下去。
“浅浅。”黑暗中传来小郎焦急地声音。
接着,她被抱进熟悉的怀抱。
火光亮起,是她熟悉的木雕面具,面具后乌黑的眼透着焦急的关怀,小女娃见是他,抱住他的脖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见她哭,更是着急,他举着火把向她腿上照去:“摔到哪里了?”
只见她膝盖上血糊了一片,皱了皱眉,立刻向她腿上摸去,见并没伤到骨骼,只是些皮肉伤,才松了口气。
责怪道:“不是叫你不要乱动的吗?这么高的树,跌下来摔出个好歹,如何是好?”
小女娃的膝盖其实很痛,但她并不是因为痛而哭,把他抱得更紧,抽噎道:“我怕哥哥被狼吃掉了。”
他怔了一下,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对不起,我不该凶你。”
小女娃使劲摇头,小小的她觉得,只要他能回来,再怎么吼她,都没有关系。
他手臂慢慢收紧,抱她小小的软软的身子抱紧,面颊紧贴了她哭湿的小脸,过了好一会儿,等她慢慢平复,才问道:“很痛,是吗?”
她摇了摇头,又点头。
他轻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折回去,从地上捡起一堆东西,才往回走。
老妪扶着门框,也是伸着脖子,眼巴巴地瞅着外头,见他们回来,才长松了口气。
等小郎抱着小人儿走近,老妪才看清小郎身上衣衫破了好几处,破口处血肉模糊,而小女娃膝盖上也是血,吓了一跳,颤巍巍地跑出来,“这是怎么了?”
小郎道:“浅浅从树上摔下来了,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老妪略安了点心,又看小郎身上的伤,“你这是……”
小郎笑笑,“我没事。”
进了屋,仔细地看过小女娃的伤,取来伤药,小心地为她敷上,而对自己身上的伤,却丝毫不在意。
从怀中取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夜明珠,将给老妪,道:“老妪,你把这个收着,以后换粮食和家用。”
老妪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是识得货的,但也不曾见过夜明珠,惊得睁大了眼,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件事,说有一种凶猛的怪鱼,肚子里会有明珠,那鱼的寿命越长,肚子里的明珠越大,但那种鱼极为凶猛,曾经有十数名经验老道的渔民去捕捉,结果无一人活着回来。
迟疑问道:“是枷罗的食人鱼?”
小郎有些意外,扬了扬眉,“老妪也知道这鱼?”
老妪吃了一惊,“真是?”
小郎点头,“就是枷罗食人鱼,我听村民说,过去常有村民进山打猎失踪,开始以为是被野兽吃了,但进得山多了,却发现山里极少有人骨。无意中发现山涧里反而有许多尸骸,就想到水里定有什么猛兽,不料竟是这东西。我在水边守了好些天,才将这家伙守到。”
“你下水杀它了?”老妪看着他身上的伤,越想越怕。
“嗯,只要把这珠子卖了,节约着些过,能过上一辈子了。”小郎语气淡淡,好象杀掉的不是可以瞬间杀死数十人的食人鱼。
老妪怔了半天,嚅嚅道:“以后千万不能再冒这样的险了。”
小郎笑着应了。
那晚他把小人儿搂在怀里,柔声道:“以后就算我不在,浅浅也别怕,和老妪要开开心心地活着。”
怀中的小人儿吊着他的脖子迷惑问道:“哥哥为什么会不在?”
他轻抚着她的小脸,这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小妻子,“也许我会离开一阵子。”
她歪着头,天真道:“浅浅也要和哥哥一起去。”想了想,又道:“老妪也一起去。”
他笑了笑,道:“暂时还不能带你和老妪去,等过些日子,外面太平了,我会回来接浅浅和老妪。”
她愣了愣,扑到他怀里,哭道:“浅浅不要哥哥走。”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把她抱进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浅浅一定要听老妪的话。”
小人儿从小就很乖,那晚却哭闹不停,他也不哄,只是一直将她抱在怀里,直到她哭累了,睡去。
小人儿即便是在梦里,也把他抱得很紧。
那晚,他破例没有看书,也没有去练武,只是将她整整地抱了一夜。
第二天……他再也没有回来……
她再看到他时,只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哥哥!”
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冲出心底,脱口而出,凤浅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汗湿了一背,摸着颈间坠着的小锦囊,里面装着那颗夜明珠,灯影朦胧,身边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小郎。
远处传来四更的更声。
又是梦,一个曾经亲身经历过的梦,望着帐顶的芙蓉团花,半天回缓不过神。
凤浅坐在床上,大口地呼吸,但怎么呼吸,仍觉得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
这是她上上世的记忆,那个小女娃就是她,而小郎是她的小丈夫。
硕大的一碗孟婆汤也没能洗去她那一世的记忆。
正因为,那一世的记忆,小郎在她心里无可以代替,以至于上一世,无论遇上多优秀的男人,都不曾动过半点心。
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死去的小郎。
从枕边取过面具,轻轻抚摸着面具上的眉眼,仿佛摸着小郎的脸庞。
抬手摸上面庞,“小郎,我回来了,如果你还在世,我们一定会再见。”
脑海里浮过诏王那张戴着面具的脸以及云末那墨潭般的眼,心里微微地堵。
凤锦的话并非造谣生事。
小郎的尸体被发现的那一晚,老妪告诉了她一些,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她母亲是虞国人,而父亲是北朝人,她的爹娘是在战场上相识,打出的感情,渐渐有了私情,两人天地为媒,偷偷结为夫妇。
但他们是敌对国的战将,这样的爱情只能是悲剧。
好不容易等战争结束,他们以为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
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双方国君的赐婚,将军要娶的人不是她,是虞国的公主。
他们的私结夫妇的事,也由此被揭了出来,虞皇怒不可遏,令人抓捕她母亲,那时母亲已经怀有身孕,只能躲了起来。
怀胎十月,生她时却难产,好在遇上一个她曾救过的女子,那女子帮她接生下孩子,也就是凤浅。
祸不单行,母亲刚刚生下凤浅,就被虞皇的人找到,母亲产女虚弱,无奈之下,让老妪带着凤浅随女子逃命,求女子将凤浅交给她爹。
女子不忍丢下凤浅的母亲,让老妪带着凤浅和她的儿子去寻将军,而她留下来设法带产妇逃命。
老妪带着她去了北朝,但将军征战未归,只见着了将军的母亲以及将军被迫娶的妻子。
恰好那日,神巫路过,说她是白虎星下凡,将会克死一个她最亲的男人。
做为女人,最亲的男人,有三个,父亲,丈夫和儿子。
初生的她,自然没有丈夫和儿子,只有一个父亲。
老太太怕她克死儿子,不肯留在府中,听了儿媳献计,决定让老妪带她前往青岗山,任她自生自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