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完完全全的避开一个人,其实并不简单。
司宥纶跟许昱往曲桥的右边走过来,薛邑月的身后则跟着两名宫女从长廊那端走来,正好上了曲桥。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没有言语。从那日在皇太后寝宫见面后,也已多日未见了。
许昱咳了一声,要宫女跟他走,但她们都不敢,只是摇摇头,看向邑月公主,见她轻点了头,这才退下去。
司宥纶看着一身珠翠罗绮的她,由衷的说:“你看来很好。”
她也看着一身紫袍金带的他,“你看来也好。”
又是沉默,但胶着的四目久久都没有移开。
她深吸口气,微微一笑,“我突然很想再跟你下一盘棋,可以吗?”
他点头。
到了凉亭,唤来宫女备了棋盘后,他们便凝神下棋,不再言语。
这一盘棋下得特别久,久到让远远躲在另一边偷看两人下棋的许昱都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这两个分明爱着彼此的笨蛋,真的不知道在撑什么。
薛邑月眼看这盘棋下得不分输赢,粲然一笑,“看来得再下一盘才能分出高下了。”
“不用了。”他拒绝。
“为什么?”
“你不累吗?明明有机会赢的,却努力的把它下到平手。”
被识破了!她的眼眶微微一红。
“我要回去了。”
见他起身,她连忙喊住他,“请等一等。”
司宥纶仍是面无表情。
她不安的咬着下唇,“你…你真的看过太后奶奶挑的那些人了?”
他点头。
“你真的会把我嫁给他们其中之一?”
他硬下心肠再次点头。
她深吸口气,忍着想哭的冲动,“我只想简简单单的过生活,不当公主也成,我们可以不受瞩目的守着彼此,真的不行吗!”她还是想跟他在一起啊。
没料到她会跟他说这样的话,浓眉立时一蹙,“你要跟着我受苦?”
“不会的,跟着你不会苦的。”
司宥纶抿紧了唇,“不要那么固执,你适合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
“是谁固执!”她眼眶闪动着泪光,“你就这么肯定你所谓适合的人一定可以给我更多的幸福!”
“我肯定。”他的语气转为疏离,“至少他们比我有能力保护你。”
“能保护我就可以给我幸福!那你还挑什么?你请那些人去打一场擂台,赢的人奖品就是我,还不简单吗!”
她太心寒了,她以为他会认清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最大难题就是他愚蠢的自尊跟骄傲,只要他愿意抛开这些愚蠢,他们就可以在一起,就可以幸福了…
司宥纶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在她难过的转身快步跑开时,忍不住伸出的手又颓然的放下。
一个残废的驸马爷!不行,他说服不了自己,在他心中她是如此完美,她值得一个完美的男人,而不是他!
这一天,是皇太后的寿诞,宫里宫外都有热闹的庆典,许多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更是备了厚礼前来祝贺,何香莲也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硬要父亲带她入宫,想来看看传闻脚受伤,而且也失了武功的司大哥,可是,怎么她走来走去的,就是没有看到…咦?那不是──
她眼眸冒出火花,怒气冲冲的走到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女人身前,瞧她还穿得人模人样的,更加不满,“小个儿,皇宫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
“何小姐!”薛邑月好讶异,她没想到会再看到她。
“还不快走!”她趾高气扬的又道。
“放肆!”
何香莲一愣,火气更旺,“谁在说什么放肆?”一回头,看到说这话的竟是雍容华贵的皇太后后,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又尴尬,“太后娘娘…”
“你是打哪儿来的丫头,竟敢用那种大不敬的话跟哀家的邑月说话!”皇太后一脸严肃,眸中的怒火直瞪着她。
哀、哀家的邑月!她错愕的指着小个儿,完全说不出话来。
许昱刚好走了过来,也听到皇太后的话,他先跟皇太后行个礼,再得意扬扬的看着这个讨厌的娇娇女,“这位呢,就是邑月公主,何小姐,睁开你的小眼睛看清楚吧!”
小个儿是邑月公主!何香莲吓得差点没脚软。怎么会有这种荒唐事!
“太后奶奶,我们快到后花园去吧,我爹跟我娘都在那儿等着我了。”薛邑月很想看看双亲,跟他们赔罪。
“但那个女孩──”
“她跟我开玩笑的,我们走嘛。”
何香莲瞠目结舌的看着昔日的小个儿亲密的挽着皇太后往曲桥的方向走去,“怎么…怎么可能!我是不是在作梦…啊!痛!”
就见许昱很不客气的狠狠掐了她的左脸颊一把,她痛得大叫,眼泪都飘出来,“你在干什么?许昱!你想死啊!啊!你又掐我!”
没错,他用力的又掐了她的右脸颊,这下子两边肿得一样高,视觉上也比较好看,“我是好心帮忙,一连痛两次,这下你知道这不是梦了吧!”
薛值正、龚静再次看到女儿,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杜丰威再次前往查证女儿坠崖一事是否属实后,便派人回报找不到那几个害她坠崖的混帐,从此就没消没息了,搞得他们夫妇俩吃不下睡不着,天天泪眼相对。
薛邑月的愧疚之情溢于言表,还好爹娘不在乎过去她发生什么事,重要的是她活着,而且好好的站在他们的面前。
龚静看着眼神成熟许多的女儿,关心的问:“还好吗?听说司大人为了救你──”
“这事哀家慢慢再跟你们聊,”皇太后打断她的话,笑笑的道:“司大人的义父、义母也入宫了,哀家要人将他们也找了来,今天哀家最重要的客人就数你们两家人,其他那些说什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弹老调的客人,我已交代皇上跟凌妃去招待了。”
皇太后个性独特,薛值正夫妇早已习惯,两人仅是回以微笑。
众人聊了一会儿,司宥纶即带着义父、义母及许昱来到,一对上薛邑月的目光,他仅是点个头,随即礼貌的要向皇太后、薛值正王爷夫妻行礼。
“免了吧!这里都是自己人,繁文耨节就省了,坐。”皇太后一说,三人即入座,许昱则乖乖的站在主子身后。
薛值正跟龚静对司宥纶长得如此俊俏都感到惊讶,再想到他为了救女儿而──
他们一脸感激的看着他,“司大人──”
“我已不是大人。”
“司大人,你是在跟哀家要脾气吗?事过境迁了!”皇太后不太高兴了。
“我不敢,只是──”
“宥纶,不得违背太后的好意。”司王爷出声训了义子,目光却看着薛邑月。好个灵慧的姑娘。
司宥纶只能闭嘴,听薛值正夫妇对自己说着感激之词。
但这可不是皇太后将两家人兜在一块儿的用意,“好了,哀家就把话挑明了说。薛王爷、王妃,你们会介意一个瘸脚的好人才当你们的半子吗?”
司宥纶闻言,脸色丕变。
两人忙摇头,异口同声,“怎会介意!他之于邑月有──”
“好啦,答重点,邑月,你就当着你父母、未来公婆的面说,你介不介意?若你也不介意,这件婚事,哀家是不打算变动了!”皇太后早看出自己这宝贝公主的心在谁身上,根本不想她委屈的嫁人。
薛邑月先看了脸色铁青的司宥纶一眼,才回答,“可太后奶奶不是已──”
“哀家后悔了不成?今天我是寿星,最大。”
薛邑月又看了司宥纶一眼。勉强他娶她吗!那她不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恶人!
可是他若拒绝娶她,万一激怒了太后奶奶,依太后***个性,若生起气来,可是连皇上都劝不住的,届时若是将他严惩,她又何尝好过?
她的眼神一直对着那双冷漠的黑眸。拥有他的人,却将他的心推得更远,甚至永远都碰触不着,这是她要的吗?
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对不起,我很介意。”
这个出乎意外的答案,让众人都倒抽了口凉气。
“邑月!”她的父母难以置信。
“小个儿,你怎么可以嫌弃我家主子?要不是你,他怎么会这么惨!”许昱气得跳了出来,哪管得了这里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退下!”司宥纶忽地吼了他一声。
他直视着那双澄澈的星眸,知道她打算代自己承受一切责难,但这不公平,他不可以让她背负这么重的污名!
“请皇太后择一良辰吉日,就在近日在宫里完婚。”
这突如其来的决定令薛邑月倍感错愕,“为什么?我不要你勉强!”
“我也不要你受委屈,我知道你为何答介意。”
“你不明白,我是真的介意──”
“我不是今天才认识你。”
她的善良,令他心疼,也让他无法漠视她的委屈。
“不是的,我真的很介意。”她连忙澄清,但他似乎无动于衷。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司宥纶看向一脸笑意的皇太后,“容我先告退。”
许昱也连忙行礼,然后跟上主子。主子跟小个儿到底在说什么?打哑谜吗?他怎么都有听没有懂!
薛邑月看着两人离开,急忙又看向皇太后,但她似乎已经不打算让她辩驳。
“好了,邑月,你的个性太后奶奶也不是不知道,虽然你刚刚答介意时,还是吓了哀家一跳,但再想一想,也不难想出你这傻孩子在想什么。但名誉是一辈子的事,不容你胡来。”
薛值正夫妇也赞同的点头,虽然他们刚刚也被吓了一跳。
“你先下去吧,我还有事跟你爹娘及你未来的公婆聊。”
她只能点头,欠欠身后,退了下去。
不过,她还是决定去找司宥纶把话说清楚。
走着走着,她似乎听到何香莲的声音。
“为什么你要娶她?她都说不要你了,我躲在树后听得明明白白的,为什么你还──”何香莲突然看到她,连忙放开拉住司宥纶的手,心不甘情不愿的向她喊了一声,“公主千岁。”
“何姑娘,我有事要跟司大人谈。”
她只能闷闷的点点头,再看了司宥纶一眼,退了下去。
她走近他身边,“婚事我会跟太后奶奶说清楚的,你──”
“我是一诺千金之人,答应了,就会去做。”
“但这个承诺对我而言,太沉重了。”她深吸口气,不断说着违心之论,“我是真的、真的释怀了,请你别再把我视为你的责任,我知道你喜欢简单的生活,不喜欢被困在皇宫,你就放心的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你呢?”
“我也有想要的生活,一个愿意留在我身边的好丈夫、好父亲,你是真的不行。”她逼自己挤出一丝微笑。
“如果我愿意试呢?”
“太沉重了,试不好可怎么办?一切很难重来啊。”
她的确变了,过去的她若说了这些话,肯定已是泪光闪闪,但现在却有着动人的坚定之光。司宥纶静静的凝视着她,要把她让给别人,他的确做不到,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个彬彬君子给他选,他却迟迟决定不了的情况。
他的勇气,该寻回来了,他该为了她,努力克服自卑,努力走得更好,努力给她最大的幸福…
“我们成亲,我会尽一切努力来试,其他的,你就不必管了。”
他一脸认真的说完这一席话,转身就走了。
望着那伟岸的身影,薛邑月心中却已有了其他决定。
当晚,薛邑月写了几封信,分别给了爹、娘、皇后奶奶还有她最爱的男人。
她决定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也请他们不要再为难司宥纶,她这一生遇见他,已是不枉此生,可他遇见了她,却是不幸的开始。
“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即使对他仍有无限依恋,一切也只能在梦中追寻了,她已有这份认知。
在备了简单的包袱,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形下,她默默的离开了皇宫。
“又逃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