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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禾看到离焰被困在小界碎片里的无数载时光,狼狈不堪,灰头土脸。
艰难而战,摸索着修炼万劫无象澒冥元功,姬长歌不是北玄派的人,他只能说出曾经看见北玄派之人如何用它,具体的功法口诀,姬长歌并不知晓。
——手指被弓弦迸裂出的伤痕,肺腑因修炼不妥而接连吐血,荒兽撕咬出来的伤口,这些陈禾都看得清清楚楚。
陈禾静默着,整个人都失了喜怒哀乐一般,他不知道是听闻释沣前世早早死去的噩耗,还是因为离焰这样毫不在意安危的苦修。
当年离焰无意中得到的那颗蜃珠,景象模糊,能记的东西也少,如今陈禾看得见的已经有这些,那些不曾被记录,甚至离焰自己也记不住的伤痛艰难呢?
失去所有记忆,本能的挥着兵刃,也许与水寰谷古修士没有多少区别。
支撑古修士的是坚守故土的执念,八千年后犹存,支撑离焰的又是什么?陈禾知道答案,他愈发沉默的看破碎朦胧记忆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其实何止小界碎片,在晋升元婴期之前,离焰面对过多少艰难,遇到过多少危险,然而这些都被离焰认为并不重要的事情,陈禾只能看到他在延绵起伏的沙丘上,寻觅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
迷心症让离焰忘记了太多东西,他徘徊在赤风沙漠,可能是那些以前做盐贩子的属下告诉他,最初他就出现在沙漠边缘。
神州死域,赤风沙漠。
——释沣将北玄派的传承给了前世的自己,必然活不长久,他到底死在哪里,陈禾与离焰的想法一致。
不在赤风沙漠,想必就是被黑渊谷的人带回去了吧。
对离焰来说,要打听血魔释沣的事迹并不难,而多年前石中火现身云州,焚烧十万生灵,以至于修真界无数人前往追杀“魔头”的事,也不是秘密。
过往易查,只是逝者难寻。
记忆碎片越来越模糊,最后只是一些朦胧的影子与荒兽的哀嚎声。
“你准备离开?”姬长歌金甲在身,倒还能隐约分辨出来,“记得多年前,你似乎说此地甚好,不愿离去?”
“箭术我已悟,万劫无象澒冥元功也有了头绪,我之修为,已于前日晋升大乘期中阶。”离焰淡淡的说。
陈禾默默在心中补充一句:最关键的是,蜃珠快不能用了。
“罢了,天下无不散筵席。”姬长歌语声中带着说不出的倦意,仰头看灰蒙蒙的天空,以及化作沙尘重新罗列而起的古修士与荒兽,“你我在此,屈指算来,亦有两百多年了。”
这么久?
陈禾皱眉,难怪既要学箭术又要修北玄秘法的离焰都大乘期了。
“这场战争,终归该结束了。”姬长歌喟然。
“不知前辈还有什么吩咐。”离焰对他人向来不假辞色,懒得理会,多年相识,又有约定授艺之恩,对姬长歌语气明显不同。
小界碎片破开后,姬长歌的魂魄就要遁入六道轮回了。
——这样也好。
陈禾带着些许遗憾的想,有离焰在,想必姬长歌不用那般耗费元神之力,弓折,神魂俱灭了。
孰料下一句话,无情的敲破了他这点微薄希望。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姬长歌长笑一声,“我神智清明的过了两百载,又尽心竭力的传你箭术,早已是强弩之末,你不想见我无声的消亡于小界碎片中,才说要走,是也不是。”
“并非如此。”离焰矢口否认。
“哈,就当不是。”
姬长歌久久凝视水寰谷,半晌才说,“你无须难过,我在八千年前就已经死了,而今有机会结束这一战,吾甚欣慰。”
荒兽自地平线那头,黑压压连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冲来。
离焰执法器,一手挥开,苍白的火焰连同涅毁真元似浪潮般涌出。
“这是我最后一次站在水寰谷的山壁上…”姬长歌自言自语,弯弓搭箭,“最后一次机会,请你助我,若还是不能战退这些孽畜,也是天意。”
“天意?”离焰走到姬长歌身侧,“我从来不信。”
拼杀,死斗,古修士横躺的尸体,荒兽惨烈的嚎叫。
景象逐渐变得模糊,时断时续。也不知过了多久,雾气中传来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陈禾…”
“荒兽已退。”离焰回答。
“真的,竟是真的…”
紧跟着传来古修士如梦初醒的混乱话语。
“姬前辈,我们守住了水寰谷!荒兽败了,它们都死了!姬前辈?你怎么了?”
“啊…这是?我的法器,我的手——”“水寰谷发生了什么?”
陈禾想得出这一幕,古修士们看着不断崩解为沙尘的躯体,八千年来第一次越过山壁回头看故土,却发现水寰谷早已成为废墟。
“你可以动手了。”姬长歌虚弱的喃喃,“离开这里罢。我想看看你的箭…”
浓雾剧烈晃动,一切终归于无,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离焰出了小界碎片,而姬长歌死前,也看到了想要见到的东西,持续八千年的死战,最终也由水寰谷败了来袭的荒兽,古修士从无尽的劫数执念里清醒过来。
陈禾死死盯着雾气,他有深深的挫败感。
离焰是他,却又不是他…
离焰做得到很多事情,他却不能,也没有。
又过了半晌,承载记忆的雾气忽然增多,充斥了眼前一切,紧跟着雾气消退,只见修长的五指捏住一颗氤绕白烟的珠子,就似胜券在握。
万年蜃珠,新的蜃珠!
难道——
陈禾惊然看去。
明亮的焰光照得周围纤毫毕现,长长衣摆上,姿态华美的青鹖花纹隐隐浮动,显然是一只完整的妖魂。
长发高高挽起,由一尊赤螭冠扣住,螭龙嘴里叼着一颗灿金色的凤丹石,即石纹表面隐约有一只金凤徘徊。
青鹖、螭龙、金凤…这都是离焰曾经在小界碎片内记下的荒兽。
陈禾与河洛派困于小界碎片时,陈禾从来都是避着那些实力非凡的荒兽,毕竟他的修为与之差距悬殊。现在看来,这些家伙的魂魄,像陈禾手中的夔弓一样,已被生生降服后收入法器之中。
陈禾心绪更加复杂。
眼前的离焰,脱离了狼狈之貌,重重叠叠的旧伤也被灵药治愈了,完全没有丝毫痕迹,负手而立,神态悠然从容。
只怕此刻所见,已不是赤风沙漠那个孤独的魔修,而是离焰尊者——距离那个踏天渡劫的模样,更加相似,只是长发乌黑,还没有转为霜雪之色。
“何方鼠辈?”
忽闻厉喝之声,遥遥而来,顷刻近在耳边。
离焰尊者不着痕迹的避开数步,红白缠绕的厉火瞬间升腾而起,曳地的青色帘幕立刻化为灰烬。
一道剑光破空而入。
似红莲绽放,焰光从中爆裂,激起万千流散星火,眼看火势就要铺展开来,形成燎原之势,孰料剑锋挥落之处,随即白雾升腾,水珠飞溅,气势汹汹的三昧真火竟然被浇得熄灭。
离焰尊者一愣。
随即拂袖站定,一手握住蜃珠,一手负于身后。
“浣剑尊者,魔道第一高手,久仰…”
火焰避开四海真水,浣剑尊者踩在面目全非的水榭楼台中,神色大变:“你——”
离焰尊者正要说什么,忽见外表苍老的浣剑杀气腾腾,不由分说,举剑横劈,这一下声势非同小可,连离焰也退开数步,一翻手直接将蜃珠吞了下去,同时赤红之弓擎在掌中。
谁知浣剑尊者完全没转身接着动手,他直接扑到屏风后的箱子前,迅速将盖子掀开,发现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什么也不缺后,这才松了口气。
离焰尊者:……
陈禾看到离焰面上出现了一个古怪的神情。
浣剑抱住箱子松了口气,随即跳起来,直接将箱子塞进须弥芥子法宝之中:“阁下想必就是离焰尊者,真是可笑,闯入我家中,偷走万年蜃珠?”
已经将蜃珠吃了的离焰:……
陈禾后知后觉的想到,蜃珠如果被用过,吞下去后能够看到它曾经记下的景象,浣剑尊者将万年蜃珠放在这里,是要看他不在的时候,谁进来过?
魔道尊者日常起居之处,想必一般人也无法进出,看来浣剑尊者把他放在这里,可能是防止徒弟裂天来自己这里小偷小摸?
陈禾还在思索,浣剑尊者已经气急败坏的说:“将蜃珠还来,本座多年来闲极无聊的消遣,难道阁下也感兴趣。”
“……”
呃!这颗蜃珠大大咧咧的放在这里,记的是浣剑平日摆弄的一出出皮影戏?
“若我不还呢?”
离焰尊者手握弓箭,浣剑瞳孔收缩,显然也感到了对方实力非同小可,若真打起来,这座楼阁甚至这栋宅子都保不住。
“你要万年蜃珠,我给你一颗!”浣剑尊者怄着气商量。
离焰淡淡说:“尊者看起来有很多蜃珠?”
“……”
浣剑尊者忍了又忍,剑锋一抖:“蜃珠不过幻景,你要了何用,难道是布阵?我用三件法器与阁下交换。”
“不换。”
浣剑尊者掐断了胡须,抄剑而上。
楼阁倒塌倾覆,湖水化为乌有,声势骇人,满府邸的魔修惊悚来看。
一直战得湖底陷下去几丈巨坑,火焰熄了又起,浣剑尊者这才咬牙切齿的问:“看来阁下是存心要与本座过不去。”
“再给我一颗蜃珠,你要的这颗,我十日后还你。”
“你!”浣剑差点吹胡子瞪眼,半晌才悻悻收剑,“好,就这么说!”
离焰尊者接过对方掷来的一颗蜃珠,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离开京郊百里之外,离焰才停下脚步,闭目半晌,唇边泛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莫老爷…进城…真是意外收获。浣剑尊者这些皮影戏,颇有深意,数量还真不少,细细一观,修真界数百年来的大事以及内/幕,倒也了然于心了。”
离焰这样自言自语的习惯,陈禾也有,并不是性情使然,而是要说给蜃珠记,免得自己下次忘了。
“一颗蜃珠,便是一万年…”
离焰尊者看了一眼天空,眉头微微皱起:“天界不知有没有这东西,一万年未必够我用,不如十日后再要三颗罢!”
旁观的陈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