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陆良给周扬倒了一杯水,笑着说:“你现在脾气有些大嘛,不像以前的你啊。”
周扬忿忿地说:“陆良,你都看到了,他明明是欺负人。”
陆良一笑:“你自己都说了不怕蛮人,跟这种人来粗的是要吃亏的,如果不是我拉着,你今天要吃苦头了。”
周扬脖子一梗:“我还怕了他不成,有种来打我。”
陆良不再跟他争辩,只是想着王止充满怨恨的目光,心里明白今天为周扬出头,算是把王止正给得罪了。
想了一会儿,陆良反而不想了:怕个球,都是人,他还能把我吃了。
劝走了周扬,陆良又有些心烦,工作成绩不突出,还整天沾惹一些七荤八素的事,心里想想就有些堵。
周末的时候钱老四又打来电话约陆良喝酒,陆良心里正烦,就应允了。陆良不想再见到赵荣春,他想跟她保持适当的距离,不然真的会引火上身。
陆良在电话上对钱老四说:“我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我们这次换个清静点的地方喝酒。”
钱老四说:“那好吧,我刚好自己买了条船,自己的船自己说了算,今天天气挺好,我们三个买点酒菜,把船开到海上去,一边吹风,一边喝酒怎么样。”
陆良一听这个提议不错,脱离这个烦恼的地方,享受一下“野渡无人舟自横” 的逍遥,实在不失为一个好的放松方式。
陆良出了营区,钟崇峰的警车已经在路边上等着他了,车子接了他,直接开到渔港里。
渔港是个避风的小港湾,没有油码头那么开阔,密密麻麻地停满了靠港的渔船。这些渔船都是铁壳的,有十多米长,用机器作动力,出海一周的时间不归都没有问题。每只渔船的桅杆上都挂着一面红旗,在海风中飘荡,整个渔港里一眼望去,全是纵横交错的蓝色渔船和激烈飘扬的小红旗。
钱老四早在那里等着了,他买的是一只二手的渔船,六成新,养了四个小工,现在都上岸休息去了。
钟崇峰从车上搬下三件啤酒,钱老四的船上准备好了咸蟹子、活虾、花生米等下酒菜,三人上得船来,便往海的中央驶去。
秋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有些微风,陆良看着岸上的一切缓缓地往身后移去,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粼粼的波光,心情逐渐变得开阔起来。
等走得足够远了,钱老四将发动机停了,扔下锚,哈哈笑着,在甲板上摆好了小桌子,端上下酒菜,看着眉头间凝结着愁绪的陆良说:“这里可真的是天高皇帝远,陆老弟你可以将烦心的事都抛在脑后了。”
陆良望着远远的岸边,岸上的一切显得那么的渺小,常欢阴沉的脸,梁效贤话中有话的工作要求,似乎变得有些不真实,与博大的晴空,无垠的碧海相比,这些小小的压抑几乎可以忽略了。
陆良的情绪好了起来,他笑着对钱老四说:“老四,别看你是个粗人,还挺有情趣啊。”
钟崇峰把酒倒上,三人碰了一杯,哈哈大笑,颇有些令狐冲笑傲江湖的味道。
一饮而尽后,钟崇峰把酒杯放下,问陆良:“兄弟,你有什么心烦事尽管讲来听一下,人们都把吃香的喝辣的当作人生的追求,这香的是肉,辣的是酒,在这里有酒喝有肉吃,还有朋友,真不知你烦什么。”
陆良就把自己工作上的不顺,以及想离开草海的想法说了出来。
钟崇峰不像钱老四那样是个纯粹的粗人,他理解陆良的想法。他吸了口烟,慢慢地把烟吐出来,烟雾被微微的海风瞬间吹散。
钟崇峰说:“我理解你的想法,我刚来时还不是一样的满怀大理想,不甘心在这个小地方过一辈子,但最后时间冲淡了一切雄心壮志,随着结婚生子,精力都交给了老婆孩子,哪里还有什么追求。你如果想离开,我就劝你不要在这里讨老婆,我觉得找个大城市的老婆,等将来转业可以去老婆那里安置,你就可以跳离这里了。”
一语点破梦中人,钟崇峰的话似轻风,吹散了罩在陆良前途上的阴云。是啊,部队转业有两个去向,一是回原籍,另一个去向就是家属所在地。上川那个地方陆良出来后就没想着回去过,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到想去的地方安家。
想到为了前途而结婚这么功利性的做法让陆良感觉有些悲哀,但人生就有这么多的无奈,谁都想结婚是为了纯粹的爱情,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最终演化为美满的婚姻,与相爱的人厮守到老,然而为了前途,陆良却只能面对现实。
想到这里,陆良有些超脱又有些悲凉,虽然他也向往美好单纯的爱情,但爱情是讲条件的,很明显陆良不具备这种条件。可怜的陆良还没有品尝到爱情,却已经把爱情的现实性看透了。
钱老四举起酒杯,说:“你们有文化的人就有烦恼多,你看我,坐了一场牢,老婆跟人跑了,自己一个人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无牵无挂,多自在。我可不想你走,好不容易在这里多了个朋友,你要是真走了,就少了一个喝酒的人。”
钟崇峰一摆手说:“你懂什么,朋友在一起只能在这里喝喝酒,不在一起了,我们就多了一个喝酒的地方,将来我们到了兄弟那里,有什么事还能互相照应,我倒是支持你走。”
陆良一举手中的酒杯说:“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是兄弟,如果我真的走了,哪天你们找到我,还跟在这里一样,有酒喝,有肉吃。”
碧海晴空一叶舟,在这无限放松的天地里,三个人纵情豪饮,最后钱老四喝多了,解下裤子,一边往海里撒尿,一边仰天大笑,一线黄色的水柱倾洒到绿色的海面,激起点点水花。到最后,笑声变成了哽咽,最后变成了号啕大哭。
陆良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再粗犷的汉子也有脆弱的一面,陆良怕他掉到海里去,把他扶回了船舱。钱老四躺在床上,依然号哭,钟崇峰也有些伤感。
酒,有时引起的不仅有豪气,有时也会勾起伤心往事。
平静下来的钱老四,坚持着把船开回到渔港,回到车上,看着孤身在船上向他们挥别的钱老四,陆良觉得他孤单的身影在已然西沉的夕阳下特别的长。
王止正还没来得及收拾陆良,他自己却出事了,并且他出事的时间恰逢十一月份老兵即将退伍的敏感时期。
历来部队上老兵临近退伍的这段时间都是比较敏感的,在部队上压抑了几年的老兵都会借机闹事,所以这段时间部队管理的原则就是稳定压倒一切。
出事的不是老兵,而是即将要成为老兵的周杰,他拿着背包绳,拴在篮球架上上吊了。
周杰被救了下来的时候王止正正在办公室里给要退伍的老兵写鉴定,班长郭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王止正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继续写自己的鉴定。
郭强顾不得王止正的眼神,他有些结巴地说:“报告队长,周杰上吊了。”
王止正的脑袋嗡地一直,他再也无法保持镇静,在这敏感时期自己带的兵竟然要出人命,这过失他承受不起。
他惊慌地问道:“人救下来了没有?”郭强说:“救下来了,已经送到了镇医院。”
王止正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站起来说:“走,你马上跟我去医院。”
两人开起皮卡车就往医院冲去,两人到了医院,周杰正在病房里打吊针。
看到王止正,周杰把睁着的眼睛闭上,没有说话。
王止正焦急地问值班的医生:“大夫,病人的情况如何,有没有生命危险?”
医生是个年轻的姑娘,她没好气地说:“他被救的及时,离死还差得远呢。”
王止正这才把心放了下来,他问周杰:“你要搞什么名堂?”
周杰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王止正这才想到要给站长周泰锡汇报,周泰锡听到战士差点出人命,在电话里就骂起了人:“在这个时候出种事情,你这兵是怎么带的,你这个副中队长是不是不想干了?”
王止正打电话期间,眼睛的余光注意到躺在床上的周杰正眯着眼睛偷偷地看着自己,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止正这才觉得蹊跷,他把郭强拉到一边,问道:“周杰什么时候上的吊。”
郭强说:“我们在球场的一边打球,他在另一边上了吊。”
王止正听了心中暗骂:“这哪里是寻死,真要死的话去找个没人的地方,选个没人看见的时间啊。”
王止正明白周杰这是对自己有意见,选在老兵退伍这个关键时候将自己的军。但事情出了,自己打骂体罚的事情又真实存在,虽说自己一心为了工作,但这个时候又怎么说得清。王止正明白这一次自己凶多吉少,只得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