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花开死了,我们中有人离开了我们。
他死得很英雄,我知道他的那句“起风了”,是在提醒我们,危险降临。
黎花开特别讨厌黎明,他很讨厌,但还是每天在黎明时醒来并起床。接着他会叫醒我,让我下楼买早点。在沙漠中我们也没看见过黎明,我们总是睡到自然醒才会起床,黎花开一定会因为每天看不见黎明而感到快乐。
如果按照我原本的计划,他在这晚结束,黎明降临的时候一定会醒着,那么他的心情一定会很糟糕。现在好了,他摆脱了接下来所有的黎明。
他很喜欢宫崎骏,他看过宫崎骏所有的动漫。
他在喊“起风了”的时候,一定很骄傲。他很庄严郑重地用生命告诉我们:“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
因为他,我们才避免了被偷袭,防止了全军覆没,至少阻止了更多人的死亡。
听到枪响,黎花开倒下的瞬间,老王拿出一道黄符,他咬破手指,将黄符一甩,黄符顿时化作灰烬,空中飘浮着的黄色光柱快速结合成了一道巨大的屏障,将我们所有人挡在了屏障之内。
“大家听贫道指挥,先别开枪,也别说话!”他将子弹上膛,指挥道:“有这道屏障在这里,他们暂时看不见我们。我们等他们全部人下来之后,再统一开枪,一举全歼!”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手枪,等待那沙丘上接下来出现的人。我看见他们先是露出了一个头,趴在沙丘那边,观察我们这边的情况。其实这时候我就忍不住要开枪了,但我尚保存有一丝理智,我明白,我必须忍,我要等他们的人完全暴漏在我们视野的时候,再杀光他们!
王瑞也没有贸然行动,即使我们都知道黎花开已经死了。
她没有拿枪,没有哭,也没有尖叫。她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目光浑浊地注视黎花开的尸体——注视那个再不能做任何反应的一坨肉,我能想象到,即使我触碰到他身体最私密的位置,他也无动于衷。
那波人趴在沙丘上观察了会儿,很快起身翻到了沙丘这边,往我们走来。
他们一定看不见我们,老王牛逼。他们拿着手枪警戒地靠近我们,当他们距离那屏障只剩下不到三米的距离时,屏障的光闪了一下,老王道:“打!”
我一连扣了十多下扳机,直到一梭子弹打完。
我不知道我打死了几个人,但很快,那波人全部倒下了,一个也不剩。
屏障很快消失,我过去,打烂了他们每具尸体的脸。他们中有白人,黄人,也有黑人。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杀人,我发现我的手根本就没有颤抖!我看着这么多具尸体躺在血泊中,躺在我的脚边,眼前,我一丝恐惧与震撼都没有。我只觉得他们该死,并且他们死得太轻松了,我很想让他们活过来,再好好折磨他们一番!
但无论怎么样,黎花开也活不过来了。
黎花开像这些尸体一样,都倒在了沙漠中,并且醒不过来了!
等等!说不定没有一颗子弹打向黎花开的要害处呢?他可能只是受了重伤而已啊!只要奇迹发生,就没什么不可能的!而我们又不是没遇见过奇迹!
想着,我激动地向黎花开的尸体跑去。在距离他尸体不到两米的时候,为了节约时间,我干脆扑了过去。然后我看见黎花开睁着眼睛,他眼神中尚有着一丝温存。
这时我彻底绝望了,我知道,我再无法和他交流了。
现在那波人也已死光,我得以走近黎花开,观察他这英勇之躯在腐烂前,健康完好的每一处细节。
我也得以静下心来。
可能仅仅是因为王瑞一个人,他本能地选择了责任,在那瞬间选择成为一个、独自慷慨赴死的英雄。
我好像看见他在走路,背对着我,在我对面的那道峡谷上,越走越远。
我站在这边的峡谷上,中间是深不见底的裂缝。我只能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我永远也无法跨越这两道峡谷之间的距离。
这两道峡谷之间埋葬着太多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东西组成了裂缝之间的空洞,从此修不上路,搭不起桥,逝者永逝,不再相逢。
我问老王:“为什么?为什么屏障不早些用?”
老王说:“不是贫道不想,而是这屏障持续的时间太短,且贫道只有一张符纸,只敢在最危急的关头用上。”
我问他:“你能不能复活黎花开?”
老王说:“生死自有天定,即使贫道的本事通天,也不能打破生死平衡啊!”
我说:“如果有办法复活他,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复活!”
我早预料到这一路上会有死亡发生,但我万万没想到,这死亡竟来得如此之快。而我即使预料到了,也还是完全没有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和勇气。且死亡一开始发生,众心乱了不说,下一个死亡也很快会降临。
即使老王有着干涉阴阳的本领,复活黎花开的几率也接近于零。但即使无法复活他,有机会我也会尝试一下,否则我永远不会心甘。
现在我可以确定了,黎花开是我最好的朋友。因为他死之后,我的心空了许多。好像在我的心里面,有个地方装的满满的,现在突然空了,里面的东西全然消失不见了。
这里只有我和王瑞有着刻骨铭心的悲痛,其他人和黎花开并没什么关系,在这之前,他们根本互不相识。即使他们很诚恳地表达了他们的悲伤,甚至有人还流下了几滴泪,但我知道,他们的心里只有恐惧、震撼,可能还有感激,但不会存在完全关于黎花开的悲痛。
我不是想说他们冷血,我只是为黎花开不甘,在他死去的时候,只有两个人为他送别。
并且其中一个人暂时崩溃了。
王瑞一直都没哭没闹,她好像失去了灵魂一样,神情呆滞,面无表情。
而我无论有多么悲痛,我都不能表现出来。我必须冷静,坚强;我必须在达到我们此行目的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去保护好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我说:“现在大家重新表决一下,是选择方案一还是选择方案二。如果我们继续骑着骆驼赶路,可能还会有第二波要杀我们的人追上来,我不知道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我们放弃骆驼,可能会逃避掉被人追杀的危险,但如果在回来的路上,我们找不到食物和水,还是会死,并且是全军覆没。”分析罢我问毛寸头:“你看看地图,在剩下的五十公里路上,还有没有绿洲?”
毛寸头说:“没有。但我有一个建议,就是放弃骆驼,带上一些食物的水。他们不可能在我们所有的东西上都装了跟踪器,但说不定食物和水里真的也有追踪器。这个建议说求稳吧其实也很冒险,我们可能会同时摆脱掉杀手和食物的问题,但也可能会同时面临这两个问题。”
我说:“毛寸头的建议是方案三,现在开始投票表决,选择方案一的举手。”
我说罢,除了王瑞和黎花开,剩下的人中包括我都举手了。
我说:“那好,上骆驼,接着赶路。”说罢我对王瑞说:“我们会带上黎花开的尸体,并且尽量把他的尸体带回家乡。”
王瑞木讷地点点头,没有说话。我们把黎花开绑到了他的那匹骆驼上,然后踏着月光一路奔腾。
我们把枪的子弹上了膛,随时准备反击。但还好,一路上都没有什么突发情况。我们即使是遇见大风,也好像都无所谓了。但这不能说我们因为黎花开的死亡,都变得愤怒而勇敢;这只是我们面对无助和恐惧的一种麻木。
路上毛寸头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想通之后,他扯着嗓子对我说:“任远,我错了,我根本不该和你来这里。”
我看他一眼,没有搭理他。
“你接着听我说!”毛寸头嚷道:“我不是说我后悔跟你来这里了,当然我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一开始在想,拿着枪和别人拼杀是一种很刺激、很英雄的体验。并且我渴望这种刺激,我也渴望惊奇的事情。就像前几天晚上我们看见的那个门,我是真的很惊喜,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惊喜!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拿着枪和别人拼杀并不是一件很刺激的事,那个门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宁可这辈子都看不见那个门。”
我对他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毛寸头说:“就这些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么多。”
我问他:“什么意思?你想表达什么?”
毛寸头说:“我现在说不明白,等我什么时候能说明白了我再跟你说。”
我说:“那你尽快吧!”
我跟毛寸头刚说完,小包子也上来跟我喊话,她说:“任远,有一件事我一直都在瞒着你,没有告诉你。”
我问:“什么事?”
小包子说:“一件很大的事,就是这辈子如果我不告诉你,我到死也不会瞑目的事。但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你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因为即使是不知道也没有关系。”
我在骆驼上一边颠簸着,一边看着疲惫到令人心疼的小包子。我很想知道她究竟瞒了我一件什么事,但我也很怕知道,我对她说:“那你就先别说了,将来等我们都老了,你慢慢跟我说。”
小包子的表情略显苦楚,支支吾吾道:“可是,可是……我怕……”
我说:“你不用怕,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可以活着回去的。”
说罢我觉得我的嗓子快喊劈了,但我心里还是有很多话没说。这些话和小包子一样,都是感觉自己快死了,临死前要交代的。我嘴里说着我们一定可以活着回去,但看着黎花开的那匹驮着尸体的骆驼,我是真不敢确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但为了宝藏,我绝不会停止前行。
如果说昨天我还可能会想:衣食无忧地活着不也是一件很美的事吗?为什么我偏偏要铤而走险,为了一批宝藏,把自身安危放置在一个危险的状态呢?
现在我就绝不会这样想了。我已然踏入了这场恩怨,现在我深切明白,无论我是否继续寻宝,我都逃不开这场瓜葛了。
章宣琳!究竟是不是你在害我?
如果是你,你千万别让我活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