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流芳。
于燕地而言,这决计是一个称得上让人振聋发聩的名字。
整个燕地积弱,堂堂四州之地所余神宗却不过二者,一曰玉鼎峰,一曰紫云宫。
二者皆为神宗,亦皆有八门大圣坐镇。
而卫流芳便是这紫云宫的掌教,也是这神宗唯一一名八门大圣。
魏来听过的他名字,他若未有记错,当初在乌盘城中时,他便曾听当时的那位苍羽卫统领与乾坤门的长老们提起过他。
言说,卫流芳已将由皇后娘娘所出的五皇子收入门中,以为亲传弟子。
那眼前之人到底为何出现,是什么立场,便是一件用脚想也能想明白的事情。
魏来咽下一口唾沫,身子缓缓退去一步,握着白狼吞月的刀力道又大了几分,目光警惕的看着对方。
八门大圣,魏来这一路走来,确实经历了很多事情,但却从未与一个真真正正的八门大圣交手。
他也绝对没有自以为是到认为自己会是一位八门大圣的对手。
哪怕是那位自诩为东境上神洛鹤,实际战力也只是接近八门大圣,而那样的存在魏来尚且需要依靠阴龙之力,才能与之抗衡。
但全力驱动阴龙之力,单靠魏来如今的实力远不足以支撑,他需要虞家的十万阴魂帮扶才能勉强做到。
可每一次这样的做法都会让那十万阴魂被阴气的侵染多上一分,而当初在宁霄城中的不得已而为之已经让那些阴魂被阴龙裹挟,再次动用,必然使这些阴魂再如当初一般,被阴龙奴役,魏来决计无法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只能不断后退,脑中思虑着脱身之策。
“你知道金芸儿是谁吗?”卫流芳将魏来的举动看在眼里,却并不戳破,甚至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反倒笑眯眯的问道。
金芸儿是那位皇后娘娘的本名,这样的事情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应该知晓,魏来并不认为卫流芳问出这个问题的本意是想要得到这样简单的答案。
同样他也没有心思去回答这样的问题,他继续小心翼翼的后退,体内的灵力被他暗暗运转——思来想去,苏晨也终究没有想到一个可以与这八门大圣对抗的办法,那现在摆在他身前唯一的选择便只剩下——跑!
这样的办法虽然有些蠢,连魏来自己也并不认为自己能在一个八门大圣的手下逃出生天,但总归好过什么都不做。
“看样子你不知道。”
卫流芳将魏来的这番模样看在眼里,他颇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你连自己的敌人是谁都摸不清楚,便敢直闯虎穴,我真不知道该夸你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该笑你有头无脑。”
魏来只当他是在嘲弄,嘴里沉声随口应付道:“前辈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那是前辈的事情。”
他的心头却在暗暗计算着他与卫流芳之间的距离。
三丈。
换做他之前所遭遇到的任何对手,这样的距离他都有信心做出一些事情。
但八门大圣却不是一个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存在,可同样,若是他再退下去,对方可能就会生出戒心。
没有时间犹豫,魏来想到这里心头一横周身的灵力在那时被他催动,
他转过身子,就要逃跑。
可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密林中忽然有三道黑影跃出,三道幽寒的剑刃抽出,直直的冲杀向魏来。
这三人的速度极快,加上于此之前魏来的心神尽数被那卫流芳所牵扯,根本未有预料到了这暗处还藏有三人的可能,一时间可谓错不及防。
待到他回过神来三人的剑锋已然杀到了魏来的胸前。
魏来的心头一颤,这时想要催动起灵力对抗却已是为时已晚。
眼看着那三道幽冷的寒锋在他的瞳孔中被不断放大,他身后那位立在剑柄之上的卫流芳却忽的眉头一挑,一只手轻轻伸出,一道白色的流光猛然从他的袖口下涌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来到那三人身前,在他们的颈项处轻轻一抹,三道黑影的身子便于那时一震,僵在了原地。
下一刻,他们手中的刀剑落地,身子直直的栽倒下去……
魏来有些发愣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然后他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却见卫流芳轻轻一跃,从剑柄上落下,那柄雪白的神剑剑身一颤,飞遁入他背后的剑鞘之中。
“前辈这是何意?”魏来困惑的问道。
他想不到半点以卫流芳的身份,有出手救他的理由。
卫流芳转身迈步走向密林深处,头也不回的言道:“这只是寻找你踪迹的先遣卒,你准备就在这里一边等着他们,一边和我把话说完吗?”
魏来皱了皱眉头,在深深看了那些黑衣人的尸首一眼后,终于还是迈开步子跟上了卫流芳的步伐。
……
“金芸儿是金家最小的女儿,十九年前,被金家送入太子府,只用了一年时间便从一名侍女坐到了太子府侧妃的位置。”
“而就是从那时起,凌昭娘娘的身体开始一天不如一天,六年后便撒手人寰,过后不过数月,太子便登基继位做了皇帝。”
“本来只是寻常商贾之家的金家也因为金芸儿的存在一飞冲天,十年出头的光景便成为权倾朝野的门阀。”
“这故事说起来简单,但对于凶险那王朝权利更迭的旋涡中,每一次的向上迈步所需要面对的,都是稍有不慎便会坠落万丈悬崖的凶险。”
“但金芸儿做到了,哪怕朝野上下有的是反对外戚当权的声音,金芸儿都一路顺风顺水的走到了现在的位置。而上一个在燕地有这般逆势而为,还成功的人,叫江浣水……”
卫流芳与魏来并肩穿过了密林,眼前的不远处浮现出一座城郭的轮廓。
卫流芳一边走一边说道,言说道这处,却忽的一顿,转头看向魏来。
魏来皱了皱眉头,言道:“不要拿那种女人和我外公相提并论。”
“江浣水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但懂得正视对手,你才能完成他的遗愿。”卫流芳却不以为意的言道。
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前辈还未告诉我,你这么到底是为什么?”
“既然你那么笃定的认为金皇后是一个可怕的对手,那拿着我的头颅献给她领赏,不是一件更好的事情吗?”
卫流芳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城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对了,你带钱没?”
魏来着实有些跟不上这位圣境高手跳脱的思维,他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有是有……”
“那就好,这烽火城中云霄酒可是固州一绝,走,边吃边聊。”
说着卫流芳也不管苏晨作何反应,自顾自的便迈步朝着远处的城郭快步走去。
……
烽火城距离泰临城不过三百里,早年燕庭新立,茫州被鬼戎侵占,宁州又战火连连。
燕庭便在此处设立了烽火台传递信息,害怕哪一天鬼戎亦或者齐楚大军兵临城下。只是随着后来,宁州强盛,茫州收复,这烽火台的存在便显得多余,被人废除,只是久而久之这里反倒聚集了民众,成为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
时值正午,烽火城中热闹非凡,街道上随处可见往来的行人。
此地毕竟距离泰临城极近,许多行脚商人亦或者走镖的镖队都会选择在此处落脚。
也正是因为于此,烽火城内颇有几分鱼龙混杂的味道。
卫流芳轻车熟路的领着魏来来到了一处街角的小店,与店主熟络的说了几句,便点来几分小菜与一壶他从一开始便津津乐道的云霄酒。
他自顾自的为自己将酒杯斟满,然后提起酒杯仰头一口饮尽。
啊——!
他的嘴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呻吟,脸上顿时露出了迷醉之色。
魏来显然难以适应这位八门大圣略显浮夸的“表演”,他沉了沉眉头说道:“前辈现在可以说了吗?”
“说?你要我说什么?”卫流芳却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一脸疑惑的看着魏来。
魏来却并不打算给他再次糊弄过去的机会,他沉声再言道:“前辈为什么要救我?”
“既然在前辈心中,那位皇后娘娘如此可怕,前辈又是五皇子的师父,不是应该站在她那一边吗?”
“而我与前辈素未相识,前辈就算身负圣境修为,肆意妄为,难道就不怕此事传出后,金家报复前辈的宗门吗?”
卫流芳闻言打着哈哈,然后脸色一正,一本正经的说道:“实不相瞒,我虽然身在固州,与江州牧素未谋面,但却是打心眼里敬佩州牧,听闻噩耗,我是食之无味,寝之不寐,故而才出手救你。”
魏来听闻这话,却目光直直的看着对方,平静语道:“前辈觉得这话我会信吗?”
卫流芳一愣,眨了眨眼睛,然后一拍桌子,愤懑问道:“我难道不像是这样的人吗?”
“不像。”魏来笃定应道。
卫流芳顿时有些泄气,他长叹一声:“唉,人与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前辈还不打算说吗?”魏来却穷追不舍的问道。
“这重要吗?”卫流芳反问道。
“重要。”魏来言道。
卫流芳的眸子在那时眯了起来,面带古怪笑意的说道:“可就算我不说,你也没有选择。”
“事实上,只有我会,也只有我能把你从固州带回宁州。”
“这足足七千里地,没有我,你寸步难行,你信不信你出了这饭庄,离开我视线走不出半里,那些杀手便会取你性命。”
魏来一愣,他的双眸也在那时眯了起来:“前辈好像不太喜欢我。”
卫流芳抬头没好气的瞟了魏来一眼,端起眼前的酒杯又饮下一口,说道:“没有人喜欢麻烦。”
“可前辈还是救了我,似乎还准备一救到底。”魏来又说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卫流芳叹息道。
魏来却笑了起来:“前辈如此讨厌我,却还是要救我。”
“那就让魏来试一试前辈的身不由己,到底有多身不由己!”
“嗯?”卫流芳一愣,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魏来却豁然站起了身子快步朝着店门外走去。
下一刻他却一个激灵豁然醒悟了过来——这家伙想要以身犯险,威胁他说出那个理由。
一想到要是魏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要遭遇的麻烦,卫流芳也顾不得手里那朝思夜想的云霄酒,赶忙快步冲到了魏来的跟前,将他拦住。
“小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卫流芳有些气恼的说道。
魏来却脸色平静:“晚辈从不饮酒。”
说着绕开卫流芳,便又朝着前方走去。
卫流芳有些头大,他赶忙再次拦在了魏来身前,颇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不是!你这人咋这么油盐不进,我说过救你,就一定救你,原因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因为我没办法完全相信前辈,或许前辈一时兴起,可若是金家施压,以前辈宗门亦或者亲近之人胁迫前辈,跟在前辈身边,不仅不是保护,反倒成了危险。”
“但前辈放心,今日之事魏来感恩戴德,若有机会一定相报,就是不幸被金家俘虏,也决计不会透露半点与前辈有关的消息。”
“魏来身负大仇,不得不小心谨慎,还请前辈见谅。”魏来这样正色说罢,便要再次迈步离去。
卫流芳却在一愣之后,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就说我那徒弟怎么能死命求我要救你,又是要和我断绝师徒关系,又是要以命相要挟的,原来你们俩还真是一个犟脾气,怪不得他要保你,真应了那句臭味相投。”
“徒弟?”魏来皱起了眉头。
“对啊!就是我那混蛋徒弟非要我来救你!”卫流芳言道。
魏来却愈发的迷惑:“前辈的徒弟是……?”
“我卫流芳只有一个弟子,你不知道?”卫流芳反问道。
“前辈是说那位金后所出的五皇子?”
卫流芳骂骂咧咧的说道:“不是她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