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终于燃尽,在一阵固执的摇晃之后,烛火熄灭。
红帐之中,少女的睫毛轻颤,双眼缓缓睁开。
她靠伏在少男的肩膀,抬头看着他陷入熟睡的脸庞,亦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她的眸中充斥柔情,亦布满不舍。
她就这样看着他,出了神,发了呆。
她想要记住他的模样,哪怕最后终究会忘记,但此时此刻,于她来说便是永恒。
但就像红烛会燃尽,筵席会散,哪怕星辰也有归于寂灭那一天。
少女终于还是收起了自己的不舍,从床榻上坐起身子,胡乱散落在床榻下的衣衫如得敕令一般朝着少女涌来,勿需指使,便将之那美妙绝伦的胴 体笼罩在衣衫下。
柔和的白光从她的周身亮起,她裹着衣衫,赤足走下了床榻,轻轻缓缓,不发出半点声响。
她穿过房间来到房门前,房门便自主打开,屋外一位红衣女子等候多时。
“我不懂凡人的爱恨,但却明白得到越多,便越难放下的道理,你这么做可能是在害他。”红衣女子沉着声音言道,脸上的神色肃然又冷峻。
“都说斩尘之后,应当心无旁骛,一心向道,我怎么觉得师姐斩尘之后,反倒比以前更关心师妹了呢?”徐玥面无表情的反问道。
魏锦绣的脸上并未因为徐玥的讽刺而露出半点不郁之色:“师妹既然自有分寸,我便不再多问,但现在,师妹该与我归山了吧?”
听闻这话的徐玥身子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半点迈步的意思。
这一次,魏锦绣的眉头皱了起来:“师妹这是何意?留恋红尘可是我斩尘宫大忌,师尊震怒之下,师妹可得想清楚后果。”
面对魏锦绣的威胁,徐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师姐误会了,师妹岂敢愚弄师尊,我徐家上下数千人的性命可都在师尊手中握着呢。”
“只是在离开前,我想请师姐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忙?”魏锦绣问道。
“我没记错的话,斩尘剑应该在师姐身上吧。”徐玥笑道。
魏锦绣闻言一愣,随即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她颇有些意外的言道:“你要动用斩尘剑!?”
能被孟悬壶看重的弟子,没有一人是愚笨之辈,而作为上一位未来斩尘神宫宫主的候选人,魏锦绣自然称得上聪明绝顶,她只是一瞬间便想明白了徐玥意欲何为——她想要用这斩尘剑割断她与魏来之间的因果,免除那少年不必要的相思之苦。可斩尘剑虽然确实有这样的能力,但对于斩尘宫的弟子来说,不到那份因果着实难以斩断的地步,孟悬壶是决计不会允许门下弟子动用此法。依靠外力割断的红尘与靠着自己修行斩断的红尘比起来,多少会对修行者在日后的修行中带来一些阻碍,况且那以外力割断因果后,会对让因果双方都招来天地伟力的反噬。
斩尘宫的弟子倒是可以依仗着自己修行天道的缘故,逃脱这份天地伟力的反噬,可另一方就没那么幸运了。
而观徐玥对那少年在意的态度
来看,她并不像是能做出这样事情来的人。那么徐玥提出动用斩尘剑时,恐怕便已经做好了为魏来挡下那天地伟力反噬的准备了。
念及此处,魏锦绣果决的摇了摇头:“不可。”
“你是我斩尘神宫未来的宫主,动用斩尘神剑会多少影响到你未来的修为,我不敢擅自做主。”
徐玥似乎对于这样的回应早有预料,她平静言道:“师姐不是想要弄明白关于大湮之法的一切吗?”
“斩尘神宫的深处有一座瀚海阁,关于神宫中的辛密大都记载其中,而整个归元宫除了师尊便只有我能够出入。若是真的有什么关于大湮之法的记载,那一定被安放在那处。”
听到这番话的魏锦绣脸上决然的神色有了些许松动,她眯眼盯着徐玥,沉声问道:“这算是交易吗?”
“当然不是,这是同门之间的相互帮助。”徐玥笑着说道。
魏锦绣再次沉默了一会,然后闷闷的点了点头,只听一声脆响荡开,一柄萦绕着紫青双色的神剑缓缓在她的身后缓缓浮现。
……
斩尘神剑悬于头顶,身着白色长裙的少女双臂张开,赤足凭空立于房门之前。
她的双眸紧闭,脸上的神情平静淡漠,宛如陷入了熟睡中一般。周围一道道晦暗的气机开始涌动,从天地间,从四面八方纷自涌来,凝聚在少女的周身。
在某一瞬间,那些晦暗的气机抵达了眸中巅峰。
于是乎少女紧闭的双眸猛然睁开,金色的流光在她的眸中涌动。
“阴阳天。”她的红唇张开,轻声语道。
那轻到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彷如一道敕令,此音一落,一股道金色的气息以她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如涟漪一般荡开。
阴阳天是斩尘神宫特有的法门之一,凭借此法,修士可见那天地玄之又玄的因果显现。
随着那气机荡开,少女周身一道道金色细线浮现,它们粗细不一,涌向天地各处,其中亦有一道就连接着那房门中陷入熟睡的少年。
少女脸庞映照着金光,神色肃然的看着自己周身那一道道金线。
其中一束指向远方那徐府所在的方向,少女盯着那道金线,微微思虑,背后萦绕着紫青双色的神剑一颤,剑锋涌动,那一束金色细线便在那剑锋之下,被斩为两段。
啪。
伴随着一声轻响,因果割裂,穹顶之上有奔雷涌动,少女抬眸看去,双眸一寒,一只手朝天际伸出,周身五道神门涌现,她的那只手朝着天际一握,那漫天奔雷便于那时豁然消散,而少女的脸色也随即一白,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损害。
……
远在徐府之中的徐陷阵正组织着府中的族人与家仆收拾着府中的一切,他忙得头晕目眩,额头上汗迹密布。
妇人气恼着自家女儿之事,不愿理会徐陷阵,但又不忍心看他如此劳苦,还是亲自去厨房里盛了一碗鸡汤给他端了过来,
“喝点吧。”妇人这样说着,将那碗鸡汤低了上去。
正指挥着族人
将一处财物抬出钦点的徐陷阵看见妇人,咧嘴一笑,他接过鸡汤,饮下一口,正要说些什么。可脑海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他的身子一滞,手中汤碗猛然坠地,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一旁的妇人被男人这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关切的看着男人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徐陷阵脸上的神情依然有些恍惚,面对妇人的询问,他愣愣的看了看自己方才拿着碗的手,目光呆滞。
“没什么。就是……就是忽然这儿有点隐隐作痛。”徐陷阵这样应道,一只手缓缓伸出,放在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眉头紧皱,脸上的神色困惑无比,嘴里颇有些神神叨叨的自语道:“好像……好像忘了些很重要的事情……”
妇人一愣,竟觉有些与男人相似的感受,但她心疼自家的夫君,嘴里宽慰道:“可能是这些日子夫君操劳过度的缘故吧,这么一大族人都指着夫君,夫君肩上的担子沉着呢!”
“唉,说起来也是我将余年那孩子溺爱惯了,咱们就他一个孩子,他也不知体谅夫君,为夫君分担一些。”
徐陷阵摆了摆手,言道:“他才多大啊,这些日子又和魏来走得近,受了些感染,一门心思想要留在宁州,此刻还在生着闷气。年轻人嘛,有些少年心性也不是坏事,等他大了也就明白我的苦衷了。”
听闻这话的妇人叹了口气,正要言说些什么,可府门深处却忽的传来一声惊呼:“起火了!快来救火!”
正说着闲言碎语的夫妇二人闻言,纷纷侧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府门深处,确有烟火升腾,徐陷阵暗觉古怪,这寒冬腊月,天还下着小雪,屋中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起火呢?他这样想着,便赶忙朝着那烟火升起的方向跑去。
待到他来到火焰升起之处时,房门外以及围满了提着水桶前来灭火的族人与家仆。
他排开众人迈步走去,却见那件房门中的火焰已经熄灭。
“怎么回事?”他朝着身旁一位族人问道。
那族人也满脸困惑,嘴里应道:“我也不知,那火忽然就升了起来,火势大得下人,我赶忙让人提水前来灭火,可才走到半道,火又灭了,估摸着是这天气太冷,大火也烧不起来。”
徐陷阵瞪了那人一眼,骂道:“这是什么胡话,那样的火势就是再冷的天,也不可能这么快便灭掉吧!”
族人语塞,颇有些委屈道:“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岂敢欺瞒家主。”
徐陷阵见他说得诚恳,也不似胡言,加上这位族人为人素来老实,也不像是会欺上瞒下之人,他暂时收起疑虑,摆手驱散了眼前的烟尘,独自迈步走向那火焰曾燃起的废墟中。
随即,徐陷阵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场火确实来的古怪,那房门中的一切都被烧成了灰烬,焦黑的墙面上一片漆黑,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地面上铺满了灰烬,再也寻不到半点曾经的痕迹。
而更让徐陷阵困惑的是,他似乎怎么也记不起,这间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房门中曾经到底摆放过什么东西,又有什么人在这里住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