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身份显然不简单的美妇人牵着孩子,从排排货架中优雅地走出,手里拎着一袋零食,风情万种的美眸之中,充满了寒天雪夜驱逐不去的贵妇高雅。
寒续背对着妇人,视线并未落在她的身上,但是感知却全都环绕着她,妇人和阮林都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看起来掩饰极好的身躯,在寒续的眼中,身份已然不同。
“夫人,没事,这个家伙想骗人钱,被我们正好撞见了。”
“骗钱?”美妇人蹙了蹙眉头,松开了圆脸男孩的手,“骗多少钱?”
阮林冷笑道:“夫人没关系,钱的数量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的行为,还死不认账想跑,要是没有被我们撞见的话,这位店主今天就少不了损失了。”
美妇人轻轻地摇头,用最高贵的睫毛膏常年滋润出的浓厚翘睫毛轻缓地垂下,踱步到了寒续的身边。
浓浓地高贵香水味混着寒冬冰冷的温度涌入寒续的鼻尖,一种成熟女人才有的味道扑上寒续的面门。
寒续没有动作,只是微微垂下了脑袋,美妇人则静静打量了眼寒续微垂着的侧脸。光影效果在寒续的脸上布出一片阴影,但依然看得出来寒续的年纪并不算大,她想到了自己丈夫年轻时候还没有如今地位,也是在民间浪迹为了生存坑蒙拐骗,只是后来碰到了自己,才慢慢有了现在的位置……
往事加上如今的处境,分外伤人,轻轻叹了口气后,朝着柜台走去,既是对阮林也是对超市老板缓声道:“既然没有骗到那就让他走吧,三十块钱也并不多,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沉迷侠义小说,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能模仿一次的阮林,没想到美妇人居然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不禁不甘道:“可是……”
“阮林,算了,不要惹是生非。”
美妇人声音开始慢慢的强硬,同时将他们购置的食物放到收银台。
“这位夫人真是善良。”胡渣大汉笑着说道,同时扫描算账。
阮林不甘心地没有让开步子。
商品总共只要五十多块钱,妇人从钱包中摸出两百块,递给了老板,同时头也不转地再一次说道:“剩下的钱不用找了,让他走吧。”
老板见状原本略黑的脸色连忙便破开云雾露出笑容,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谢谢这位女士了,看着这位女士的面子上,我不追究这个家伙的责任了。先生,算了,就让这个小子走吧。”
看得出来局势已定,阮林心有不甘地错了错牙齿,冷笑地望着寒续蒙住的脸,小声道了句“算你运气好”之后,便给寒续让开了路。
妇人对寒续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人总是有很多念头,很多期盼,以及许多复杂的情感,而这些东西,便会让人在很多时候有着某些特定的行为,譬如明明知道某些东西该丢掉,该藏好,仍然忍不住会将其贴身携带。
而许多不经意的细微动作组合,便可能产生某些大的效果。
妇人垂下手中的深黄色皮革的钱包的时候,因为摸纸币时一边态度强硬地说话,而不留神蹭到了钱包中某物,以至于其本来该紧紧躺在钱包中的那个物件,在垂手这个动作之间因为惯性从包中滑中,砸在了地上,然后从桌下跳出并不优雅的弧线,到了超市老板的脚下。
“女士,你东西掉了。”胡渣大汉殷勤地弯下身帮忙拾去,注意到桌面的阴影当中静静躺着的,是一张深黄色的卡片。
而等到他捡起来笑着递还给美妇人的同时,在灯光之下才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张深黄色的卡片不是别物,而是张身份证件。
深黄色的身份证件。
视线凝聚在手中递出的卡片之上,这位胡渣大汉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
神风联邦和圣土联盟有许多的不同,体现在文化差异上,体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即便两地再怎么隔绝,对于如今世界上仅存的另一大国度的很多常识性知识,就算是最普通的低等民,也不可能不清楚。
在身份证件上,神风联邦所有的人,无论高低贵贱,其证件颜色一律是白色,而只有圣土联盟,其证件才会是深黄色。
而这张证件之上的照片,也正是这位美妇人端庄的模样,其身份等级处的位置,更是有着明亮的贵族二字。
店铺老板的脸色微微一沉,脸色顿时煞白,手指都忍不住颤抖了两下。
再不热爱联邦,再不关心国势,生活在再与世隔绝的地方,都不可能不知道圣土联盟与神风联邦之间的关系,都不可能不知道现在两地的局势,都不可能不知道联邦境内出现圣土联盟人的,还是一位联盟贵族,究竟意味着什么程度的犯法。
空气悄然之间有些沉默、冰寒。
超市的墙壁似乎都不足以遮挡外面越来越嚣张的风雪,仿佛是只庞然的怪兽在吞噬着外面的一切,也开始慢慢把吞噬这间亮着惨然灯光的店铺。
老板本能地打了寒颤,脖颈沉重地慢慢抬起头,才发现超市内的灯光似乎黯淡了一些,隔着收银台而站地妇人的脸色也有些惨白,而拦在门口的阮林,脸色一片暗沉。
被让开了位置的寒续,也没有出门。
所有人都没有动作,所有人的视线,也都聚焦在他手中捏着身份证上,仿佛他手中所握的不是黄色的卡片,而是价值无量的黄金珠宝。
胡渣大汉咽了口唾沫。
一股浓郁到大汉浑身上下的骨头瞬间酸软的杀气,在下一刻,骤然扩散满了整个超市!
杀人灭口四个字,也在瞬间席卷了大汉的脑海。
“轰”
似有飓风袭过,前一瞬间还平静到了宛如冬湖底的超市里,一排排货架轰然后飞,琳琅满目的商品散漫了整个空间。
妇人转身抱住圆脸男孩,不让他看接下来的画面。
下一瞬,阮林抬手,一股蓝色匹练般的劲气,骤然飞出。
“轰”
金属收银台轰然炸裂,匹练劈在了胡渣大汉的胸膛,他的身躯便宛如沙包一样往后砸去,噗通一声狠狠地灌在了墙壁之上。
黄色的证件重新掉落到了地上,只是不同的时,这次上面染满了他的鲜血。
剧痛让感官变得模糊,而意识残留之际,他模糊的视线垂下便看到,自己的胸膛上有一个巨大的血腥裂口,他能看到自己破碎的心脏和断裂的白骨,以及往外汩汩乱流的鲜血。
一切就像是场梦一样,他原本平静的人生就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完全地转变,他怎么都无法理解,明明前一刻还帮自己伸张所谓正义的男子,居然会在下个瞬间便如此狠辣的出手,要了自己的命。
因为自己的贪心,而连锁反应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他的心中,满是讽刺。
身躯顺着墙壁缓缓下滑,还没有落地,他的所有意识便都为之消散,彻底死亡。
很多年没有流过血的百冰镇,今年寒冬,骤然被凶杀的戾气萦绕。
而事情远没有结束,阮林的拳头,径直轰向了他面前的寒续。
寒续的心在这张证件出现的刹那便沉到了海底。
他不想和任何人起冲突,即便没有这张证件他也知道他们是圣土联盟的人,然而却是因为这张证件的暴露,让事情立马演变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地步。
意识到战斗会爆发,所以在阮林还没有出拳的刹那,他的左脚便轰然踏地,整个超市的白色瓷砖地板以他脚为中心而全数碎裂,他的身影则宛如子弹倒射往后。
厚重的墙壁被他的钢铁一样的身躯撞破,寒续的身影重新撞入了黑夜大雪之中。
纷飞的大雪缠绕着寒续,随着他的倒掠地面铺垫的厚雪也狂掀而起,而掀起的雪浪在下个瞬间顿时被一道身影撞破,露出阮林魁梧的身影。
阮林在他离地之后,紧跟着杀出!
庞然拳面,砸破了风雪,落向寒续的面门。
随着他这一拳轰出,他身体周围的团团雪绒,纷纷在扩散开来的劲气之中炸裂。
寒续眼睛深深地眯了下来,没有选择逃避,将凌风神谱运转到了极致,身周飞舞的团团大雪开始缠绕他形成旋风姿态飞舞,同时他也笔直地轰出了一拳。
出手之后境界便会暴露无遗,何况是阮林此刻动了杀心全然没有留手的情况,寒续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他是一位宗师境三品的武师。自己虽然刚刚步入宗师境不久,但是真正的战斗从来都不是境界数字上的对碰,而是涉及到方方面面,而且他也很需要知道,现在的自己动用凌风神谱下的一拳之力,能到达那个层次。
两人都是笔直地出拳,毫无花哨,分外直接,也是这直接,便导致了两人的力量都充沛到了极致。
拳拳相接,两股力量对撞产生出了剧烈的波动,这波动却并没有立即扩散,而是诡异地在两人中间凝聚,裹挟着大雪形成了一个圆球,在下个瞬间再猛然撕扯开来的劲风之下,轰然朝外扩散!
铺垫着数公分厚雪的地面则顷刻间裂开了一道数十米长的口子,落雪以线为中线骤然朝着两侧后扬,形成两道巨大的雪浪!
两道身影同时倒飞而出。
寒续撞到了一根电线杆,沉重地混泥土电线杆拉扯着结冰的黑色电线砸倒在了公路上,电火花惨烈地迸射之中,整个镇子张张窗户中原本还残缺闪烁着的点点灯光,全数熄灭。
旅馆内原本正在安静制卡的白琉衣骤然抬头,看向传来了轰然声的屋外。
而就在他们这间房间对面的房间里,原本正在打坐屏息的红袍男子,双眼也陡然睁开。
整个风雪中寂静镇子,因为断电和响起的巨响,而忽然喧闹起来。
……
阮林落地,身影停在了超市已然出现了一个窟窿的墙壁侧,掀起来的雪浪哗啦啦的下落,他脸色,也在慢慢地凝重。
他看着街道对面正在揉着手掌的寒续,蹙眉道:“你也是宗师境武者?”
风雪把他的声音吹到了远处,不过寒续依然勉强听了清楚,他面不改色地望着完全陷入了黑暗中的镇子,没有立即说话。
镇子里面的警察很快就会赶来这里,然后后面掀动的事情就可能让他们彼此都陷入绝对危险的境地,想到这里,寒续没有心情和他动手,冷声道:“我们都不想暴露身份,不如现在彼此收手,各自离开?”
阮林笑了起来,道:“小子,虽然不知道你是谁,看你这样子显然也担着什么大秘密,只是我们承担的秘密绝对不可以走露,所以很抱歉,不可能放过你。”
阮林一踏地面,他后背的厚棉衣崩裂,一柄缠绕在他腰上的金蟒鞭便若狂蛇般抽完空中,抽向寒续。
寒续身躯朝着侧方闪动,而他刚才所站的位置,则被立刻抽出了一团雪暴,就连他身后的那栋房屋的墙壁,也在这约莫有十米长的辫子下抽出了深深地塌陷!然后正面墙壁,轰然崩塌。
……
白琉衣没有走楼梯,而是打开窗户,直接从四楼一跃而下。
在下落的同时双脚在墙壁上借了几处力之后,身躯便平稳地落到了地上。
现在不过晚上十点多,很多人都还没有入睡,冒着寒风推开了窗户观望着外面,甚至还有一些民众裹着大衣出门查看情况。
整个镇子黑洞洞一片,不过战斗散发出来的余威却是最明亮的灯光,给白琉衣指引着方向,所以她没有什么犹豫和思考,人便径直朝着战斗爆发的方向掠去。
袁菲教给她的轻功水上漂点在雪地上,雪地松软不过她的身躯没有半点下陷,宛若狂风一样往前掠动。
皇唐欢躺在她怀中的口袋里,则在迅速地思考着。
“是寒续。”白琉衣笃定地说道。
“我知道。”皇唐欢颔首,“和他战斗的,是今天来的和我们一个宾馆的人。”
白琉衣蹙眉,“为什么?”
皇唐欢的神色慢慢地凝重起来,不是因为猜到了寒续爆发开战斗的始末,而是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位自己明明从未见过的妇人身上有股熟悉的感觉,而这股熟悉的感觉,又究竟来自谁。
她少女般清稚的面孔,慢慢地浮现出深深的寒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