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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遥想楚云深(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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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永成没有特意让黎简和苏禧回避, 是以派去追查的人和黎永成回禀消息时,他们便都在书房里面。听到那名黑衣人被人下了杀手,苏禧意外又不怎么意外。

“属下一路追踪到城郊的一处破庙,还是迟了一步。没有看见什么人下的手,但观其伤口,应无防备。其面上数道未愈的伤口,和少爷所述一致,不会弄错。”

黎永成表情肃然,淡淡评价:“怕事情会败露,下此毒手, 不愧是那一家人。”黎简抿唇,瞥向苏禧,望见她脸上微微沉思的模样, 辨不明心思。

“有人无缘无故丧命, 可曾报官?”黎永成又问道。

那人回答:“是,确认死亡便已报官。”

单凭这样一个人、一件事想要撼动成国公府确实不大可能,只是,报官的是定远侯府的人, 官府那边自然会重视一些。他们若在意被追查, 少不得要费些功夫。

简而言之,是要让傅家的人晓得,哪怕把证据抹灭,依然不轻松。一件事,需要付出的代价越大, 意味着越不能轻举妄动,那么想做的人就越会好好掂量清楚。

对姑且没有了别的事,黎永成让人先下去。他看一看黎简和苏禧:“好在你们都没有受伤,一次没有得手,极可能还有第二次,似锦往后出门要多带两个人。”

“黎叔叔,”苏禧喊黎永成一声,“我想送他们一份回礼。”

黎简一怔,怕她乱来,低斥:“别闹!”

“别人想要取我性命,难道我只能坐以待毙吗?”苏禧说话语气过分平静,黎简听得心惊,“我娘死得那么冤枉,我也差点死在扬州,我得替我们讨个公道。”

黎永成问:“似锦,你想怎么做?”

“黎叔叔,我做不来他们那种事,不过吓唬吓唬他们罢了。”苏禧自嘲一笑道。

片刻之后,黎简心绪混乱走出了书房。

今天发生的事不少,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好好捋一捋才行。

端午过去的第二天,傅似玉的弟弟傅怀荣如往常般和他结交的一群狐朋狗友出门花天酒地,未出半日却被抬回了成国公府,并且浑身是血,近乎去了大半条命。

傅二爷这会儿正好不在府中,傅二夫人和傅似玉得到消息,即刻带着丫鬟婆子过去了傅怀荣的院子。看到床榻上昏迷过去了的人,惊骇中,眼里由不得涌出泪。

大夫已经在为傅怀荣诊治和处理伤口,傅二夫人见估摸还得一会功夫,便到外间找傅怀荣的随从盘问起情况。傅似玉在一旁听着,手搀扶着傅二夫人。

原是傅怀荣今日打马从长街经过之时,暗处忽而飞来一支利箭,射中他身下打马的前蹄。那匹马本就性子烈,受此惊吓立时发狂,将他摔下马背又是一阵踩踏。

即便没有目睹当时情形,光看到傅怀荣身上的伤,足以想象情况多么惨烈。傅二夫人听过随从一番禀报,愈脸色泛白。她前些时日消瘦了不少,这会更显颓丧。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箭?”傅似玉话说出口,又噤声,脸色一样变了。

平白无故自然不会如此,是有人故意为之。

自己弟弟是什么样,傅似玉心里有数。纨绔不假,可他毕竟是成国公府的少爷,哪怕同人起了冲突,也不敢轻易报复。何况这样当街寻事,似欲置之死地?

她心里突突的跳了几下,跟着眼皮又开始跳起来,脑海中便一个念头闪过。然而傅似玉还没来得及细想,有丫鬟匆匆进来,说是有一封信与傅二爷和傅二夫人。

信笺到了傅二夫人手中,她抽出信纸一看,上边只写了一句——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傅似玉见自己娘亲手指紧攥信纸,似乎分外用力,顾不上别的,也凑过去了看。这信送来的时机太过巧,很难不同她弟弟受伤联系在一起,偏偏这般讽刺……

他们被威胁了。这是傅似玉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最直观的感受,而这种感受令她更为清晰的想起了一个人——傅似锦。除了这个人,她想不到别的人了。

“娘……”傅似玉轻轻喊得一声。

傅二夫人回神,手指上力气瞬时松了,那张信纸却已发皱。

昨儿端午没能取她性命,她今日竟就敢如此挑衅!是留得太久,养虺成蛇了么?傅二夫人闭一闭眼,缓下一口气,淡淡说道:“先进去看一看怀荣的情况罢。”

大夫细细诊断,傅怀荣性命无虞,但恐怕是断了几根肋骨,其他的地方反而至多皮肉伤,不是那么严重。此后数个月的时间,都须得在床榻上好好将养着才行。

等到开好药方,命人速速去抓药,傅二夫人派人送走大夫。仍未醒来的傅怀荣已经被换过一身衣服,身上的污垢都擦拭干净,伤口也都仔细处理过、上好膏药。

傅似玉不清楚端午发生过的事情,看到自己弟弟这个样子,想到自己娘亲先前如何被骚扰到瘦了好几圈,不免心思沉沉。她果然是……想要对他们不利么……

临近傍晚时分,傅二爷才回了府,离傅怀荣被抬回来已过去两个时辰。在看到傅怀荣受伤之时,傅二夫人便吩咐仆人去通知他一声,他这样分明是完全不在乎。

傅二爷前脚才回到府里,傅二夫人的贴身丫鬟后脚过来了请他。他答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理会。直到两刻钟过后,傅二夫人亲自带人寻到书房,将他逮个正着。

看到了她,傅二爷脸上不见意外,甚至是面无表情。傅二夫人独自走进了书房,丫鬟在外面将房门合上她一迈步进去,傅二夫人瞥见墙上悬挂着一幅画。

画上的少女生得很俏丽,着银红撒花披风立在一株盛放的梅树下。她微微仰头,似乎在看花,又似乎在看天上飘落的雪,眉眼弯弯,唇边荡漾一抹快活的笑容。

因为苏禧的威胁、傅怀荣的受伤,以及傅二爷对儿子的漠不关心,傅二夫人的心情本就十分的糟糕。瞧清楚画上之人,她一眼之下,脸色变得阴沉沉的。

她只是觉得自己太好心,让谢婉莹死得太轻松,让他们的女儿活到现在!两步抢上前,傅二夫人朝着那幅画走了过去,心里脑子里剩下一个念头——撕碎了它!

傅二爷一堵墙般挡在傅二夫人的面前,不允许她继续靠近。他脸上不屑的表情,凉薄的口吻:“有事就说事,没有事说就出去。”语气冷,眼神却更冷。

“傅正贤!”傅二夫人像遭受莫大的刺激,尖叫一声,“我才是你的妻子!怀荣是你的儿子!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把一个死人的画像挂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闻言,傅二爷眯了眯眼,冷笑道:“当年若不是你答应这门亲事,我如何会被迫同你成亲。你这么努力算计,这十几年来靠傅家得到多少的好处,不要太贪心。”

傅二夫人一怔,又似听到莫大的笑话,她一面笑,一面说,“傅正贤,不论你是怎么看我,我也为这个家付出了心血,为你养育一双儿女,你就这样对我……”

“你竟然就这个样子对我……”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又忽然间拔高,“可是那个女人回不来,你们的女儿也不认你,你又装出这么一副痴情样来给谁看?!”

她脸上表情变得狰狞,朝着傅二爷扑过去,却被重重推开,摔倒在地。傅二夫人的头磕在地上,便是闷声一响,然而傅二爷脸上满不在乎的样子,斜眼看着她。

他一甩了衣袖,冷哼一声:“似锦是我的女儿,自然迟早肯认我。倒是你……若非看在似玉和怀荣的份上,你这个恶妇,我早就休了你了!”

傅二爷不欲同她多说,又看她烦心得很,当下喊傅二夫人的丫鬟婆子进来,把人直接搀扶出去。他回身看一看那副画像,半晌过后,望着画像上的人重重叹气。

弟弟受了重伤,且是与苏禧有关,傅似玉忍耐不住,又想要寻她。苏禧知晓她的心思,索性便主动将她约了出来。她们在灵云寺的厢房里见的面。

傅似玉比约定的时辰到得早一些,苏禧比她要更早。小沙弥引着傅似玉过去,厢房的门一打开,她看到此时正跪坐在长几后蒲团上的人,双瞳剪水、眉目如画。

小沙弥道一声“阿弥陀佛”,好心替她们关上了门。傅似玉和隔着长几跪坐在苏禧对面的蒲团上,她静静看着眼前的人,试图从她的表情或眼神中窥知到讯息。

“我晓得你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或是想问,但我须得先问你一句,”苏禧当先冲傅似玉开口,“若一个你本以为很好的人,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子,你要怎么办?”

傅似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因而不大确定问:“何谓不是我以为的样子?”

“譬如说,你以为她心善,实则她心思歹毒、双手沾鲜血。”苏禧说。

这是意有所指的话,而她口中指的什么人,不是那么难以猜测。傅似玉蹙眉,想到这人假使是自己的亲人,她或许……无法回答……她不敢信她身边有这种人。

“长辈们的事,确实本不必牵扯到你我。”苏禧道,“我提醒你一声,让你好有一个心理准备,免得待会太过惊吓,接受不了事实。那时,你的疑惑会解开。”

傅似玉有些迟疑的看着对面的苏禧,一时没有说话。静默不过半刻钟,厢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傅似玉心中一惊,回过头去看,却被苏禧拽着一时藏起来。

半晌的功夫,厢房们再次被人打开了,这一次出现在外面的人换成了傅二夫人。她脸色阴沉,眼底俱是掩不去的厌恶,丫鬟婆子守在门外,她自己走进了厢房。

“傅二夫人,坐。”苏禧客客气气道。

扫一眼厢房里面,傅二夫人才在傅似玉之前那个位置坐下。

“还以为,夫人不会来。”苏禧笑着替傅二夫人斟一杯茶。

傅二夫人讽刺道:“你拿我一双儿女性命做要挟,我怎么有胆子不来?”

苏禧笑笑:“我乃一介弱女子,岂有那般本事?夫人实在是太过抬举。”

“你能从扬州逃到邺城,怎会没本事?”傅二夫人冷冷道。

傅似玉躲在暗处,听见傅二夫人的声音,一颗心揪了起来。自己娘亲的声音怎么会认错?她想起方才苏禧的话,已开始变得不安,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真相。

“我若不逃,岂非和我娘当年一个下场?”苏禧语气变得认真,眉眼之中透出一股冷淡,“托夫人的福,差点葬身扬州,可惜老天也看不过眼,叫我逃走了。”

傅二夫人默了默,问她:“你何时与黎家联系上的?”

苏禧笑一笑:“夫人怎的还在意这个?”

见她不说话,苏禧又说,“让我猜一猜,夫人现今可是格外的后悔,后悔当年没有早些斩草除根,以为我只不过是一个女娃娃,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足为惧。”

“原本以为,留下了我,再在众人面前偶尔提一提把人接回府中,能博一个贤惠大度的名声。岂知傅二爷同夫人关系不怎么好,不领夫人这个情,也就作罢。”

“派不上什么用场,自然没有留着的必要。”苏禧陈述一般的口吻,“左右是在扬州老宅,也没有几个人还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哪怕处理了也神不知鬼不觉。”

“偏偏啊……偏偏……她逃走了。她逃到别处,销声匿迹也就罢了,又偏偏来了邺城,偏偏投靠定远侯府,又偏偏不安分,非要来打搅夫人富贵安宁的生活。”

“多可恨的一个人,和她娘一样可恨。”苏禧微笑,“端午那一日,那个来杀我的人,是夫人的手笔罢。因为不得手,便丢了性命,用过则弃,是夫人风范。”

傅二夫人眼神变得怨毒起来,因为面前的人呢几乎句句戳中她心事,也因为这个人如此碍眼。她沉沉的语调,不否认这些,反倒说:“算你命硬。”

“其实……我还知道很多别的事。比如说,当年我娘私奔,是有人撺掇,那人与她一些银两,说会帮她,也会支持她。可是这个人,转眼便同她情郎成亲了。”

苏禧眼神嘲讽看着傅二夫人:“如果那位情郎知道了这些,会如何呢?”

一直到这时,傅二夫人才微微的变了脸色。

这些陈年旧事……这些本该无人知晓的事……就算她是谢婉莹的女儿,她又到底怎么会知道?谢婉莹什么都没有留下,明明什么都没留下,她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人出身不高,继母恶毒,父亲软弱,她不甘心嫁给一个府中妻妾成群的人做继室,她想往上爬,想成为人上人。成国公府的二夫人,这个身份不错。”

“可是,傅家二爷有心仪之人,她的身份又高攀不起,如何是好?若是……傅家二爷有抹不去的污点,就好了。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而后赌对了。”

“傅二夫人,值得佩服的人,是你啊。”

苏禧说至最后一个字,不堪被揭穿过去的傅二夫人恼羞成怒,一把掀翻茶几。

轰然的一声巨响过后,傅二夫人手中持着一把匕首扑向苏禧,每一下都欲图刺向了她的要害。苏禧连连躲闪,不给她得逞机会,傅二夫人却因失败而愈发疯魔。

但一个刹那,傅二夫人身子忽然定住。

她的耳中传进一个熟悉的声音,那道声音本该娇嫩、甜美,此时却变得呜咽至有些含糊不清。她愕然望去,见自己女儿,正泪流满面站在厢房的一角。

反应过来的一瞬,傅二夫人脑海里剩下一个念头——

一切都完了。

苏禧从灵云寺回到了定远侯府,她径自回自己的院子,身上的檀香味太浓郁,她想着该好好冲洗一番,换身干净衣服。然而,房间里面先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看到黎简出现在她的屋子里,苏禧见他脸色不对,因为没注意侯府这边有没有发生事情,不免奇怪。她没来得及发问,反常的黎简先沉着脸问:“你去哪了?”

“去了一趟灵云寺。”苏禧说着又笑,“堂堂侯府世子,这般擅闯女子闺房?”

黎简没有说话,一味拧着眉。

这是在做多么不妥的一件事,他不是不清楚。

但时至今日,他没有办法控制得了自己。

黎简低头看她,苏禧也仰了头去看他。两个人静默对视了半晌,黎简忽而抬手,摁住她的肩膀,而后手掌穿过她的发,掌心掌住她的后脑,紧跟着便俯下身来。

他忽然间凑近,快要变成亲密无间的距离。

这是要做什么,会发生什么,她再清楚也不过了。

苏禧后退两步,背抵着房门。

同一刻,黎简的吻已然准确无误落到了她的唇上。

不同于彼时水中那一个一触即分的吻,黎简直吻到她气喘吁吁,才不情不愿的放过了她。他额头抵着她的额,眼底情||欲也看得分明,哑着声音说:“不要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堂堂侯府世子强吻绝色少女为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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