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发觉了呀?”
听到碧风芜对仙道统治的凡人国度发出疑问,郁子规扑地笑了出来。
“这里当然不可能完美无瑕。不是建立在法律道德上,不是建立在契约、理性和智慧上,而仅仅是建立在修行者一颗道心上的桃花源,便是距离桃花源也差了点。”
碧风芜不知道桃花源的典故,只好假装听懂了微笑着听下去。装作凡人的两个女修手牵着手欢乐地走过了朝夕镇的某个巷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可那巷口依然有乞丐从黑暗中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向避之不及的行人哀声乞讨。
“凡人们依然有贫有富,阶层之间等级森严。”
她们接下来又走过了朝夕镇的凡人官衙。那装饰威严的门前,一个干瘦老农点头哈腰,试图越过凶巴巴的衙役敲鼓鸣冤。
“民在官面前依然没有太多尊严。平民还是将管理他们的官员奉为青天。”
“哦。人身买卖也屡见不鲜。”
走到一个湖边集市,有衣着寒酸的八九岁小女孩拦住了她们,请她们买些村子里刚熟的野果尝鲜。
郁子规看看一大串没卖出去的鲜蓝色小野果,神识扫过小女孩竭力欢笑的脸,一边造了一大块银子买果子,一边暗中对碧风芜道:“比如这个小女孩,她家里今年财政吃紧,要是这几日她不能趁着朝夕镇各种祭典赚些钱回去,她父母就会把给她卖了。”
“居然这样!”碧风芜吓一跳,匆匆去拦那小女孩。可她一拿到银子就惊呆了,唯恐她们反悔,一扭头钻进人群溜之大吉。野果撒了一地。
“广稷仙宗的师兄师姐们以绝对的力量保证了凡人王朝的帝王代代是‘明君’,下面的大小凡官必须代代清廉,仅此而已。”最后郁子规总结道,“虽然在强力之下确实可以保证凡人管理凡人时永远公平公正,但被管理者的命运依然是完全地系于‘管理者’一手。‘管理者’对他们善良,他们自然能活得好;若是转头变严苛了,他们就只好去死。”
“广稷仙宗能保证的,就是充当‘监督者’的角色,保证凡尘之中永远是前者,不会出现后者……但说到底没有力量的凡人依然是蝼蚁,蝼蚁的命运只系于一颗仙道道心之上,如重物牵系于一根悬崖边的细丝。唯一能庆幸的是这根牵丝目前还十分坚固,我指的是我们目前把守镜墙,魔修们没能打到修仙界来。”
“别这样看着我呀,广稷仙宗已经够不容易了!”见碧风芜的表情,郁子规话锋一转又为广稷仙宗说起话来,“跟凡人的基数相比,仙修才几个人啊?你看他们广稷仙宗每天忙都忙不过来了不是?更别说所有修士本来就是来自于凡人,广稷仙宗的做法那根本就是凡人们自己的心愿啊!凡人认为什么是仙道,那么修炼有成的仙修回头来反哺凡人,用这种方法施以统治,这就已经是他们心中所期盼的‘仙道之世’!你要他们还能怎么做呢?”
如同一个循环,凡人心中生出仙道,优秀者凭此修炼成修士,通过这些期盼和夙念不断修行,修成入道融入天上的仙道,再回头来反哺凡人。这一个完整的,稳定的圆。若是把那心念换一换,隔壁的魔道其实也是如此。
碧风芜忙辩解自己并不是对广稷仙宗有意见:“不是。只是我以前在山上,听师兄师姐时时说起广稷仙宗统治的凡尘盛世,还以为……”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纠结,”郁子规转头看看熙熙攘攘之中没有广稷仙宗的人在附近,才悄咪咪跟她说,“广稷仙宗其实跟我们虚极仙宗没多大区别的。我们是直接拿自己对天上仙道的感悟而修行,他们不过是转头从地上的凡尘中寻找那份仙道而已。我们都是修士,修士修行的是己身。凡尘怎样,凡人怎样,不过是我们修行附带而来的结果。世间不会事事完满,至少我们一直在努力不是吗?能做到哪一步不重要,只要能问心无愧便是。”
“是,是这样吗……”同样来自虚极仙宗的碧风芜顿时被郁子规的自圆其说给说服了,想想也只能叹口气,感觉倒是好了很多。
胡扯完毕的郁子规把一串缀满蓝色玛瑙珠般的野果枝子拿起来,当做头花儿般往碧风芜鬓边一插,欣赏着这位青鸾小姐姐美丽微红的脸颊,亲密地挽着她离开了集市。
能对修仙界的凡尘本质做出准确判断,她也是因为见多识广,早在前世就见过其他不同情况下不同制度的社会,随口套用而已。
她并非出身此世凡尘,飘无牵挂,不像广稷仙宗的修士那样对凡人有一种拯救的欲望,只是想舒舒服服地用自己认同的方式走这段修行之路。属于本方世界仙道的那一半自己已经带着责任感投入了镜面那边的战场,而这一半属于前世转生而来的她自己,真正的她自己,骨子里有一股自由自私的潇洒,这个世界的一切跟她本体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个过路人啊。
含着一丝云淡风轻的笑意,郁子规将朝夕镇路上见到的那几位乞丐、老农和小女孩都细细抄录下来。
它们化为半片书页飞到书架上。然后被束之高阁,抛之脑后。
……
朝夕镇只是个小镇,但由于位置特殊,亦有一座仙馆坐镇。
这座仙馆位于朝夕镇东南边缘毗临圣湖的一处湖堤上,遍栽红蕉,树影掩映,白墙黑瓦之上是一尊展翅欲飞的仙鹤玉雕,端的是仙气十足,又不过分超脱出世,颇得当地百姓喜爱。
两人是想在朝夕镇住上几日的,所以粗粗逛了一遍镇子就奔向仙馆所在地。不过当她们走到这里时,却觉得好像来得不巧。
只见仙馆紧闭的门前,聚集了一大群神情焦躁的百姓。他们争先恐后大声吵闹着什么,有的拖家带口披麻戴孝,老人撒泼打滚,不懂事的孩童也哇哇大哭,各种噪音震耳欲聋,简直跟菜市场一样。
房顶上的玉鹤和门前的玉狮子无奈地看着这群凡人,一副很想捂耳朵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