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舟加入红刀之后偷摸去查岑与痕与缪川川,顺理成章也查出了他们俩的通缉犯身份,更加确定他们与母亲的争执有一部分自私的顾虑在里头,不过那时他已离开岑家,往事如烟,他懒得再纠结,只替那对夫妇瞒下此事,让他们继续在梨州安然隐居,当做还了当年之恩罢了。他自认为与那对夫妻一刀两断两不相欠,还余下那些没还完的恩情,就干脆回报在那对安静懂事的小朋友身上……
那两个小东西,真是很可爱,不知道这几年有没有长高变漂亮?
趴着的青年胡思乱想着,钱同卫长已经忍无可忍地把一个包袱扔在他脸上,转身走了!
“别用普通草药了,给你一夜时间,去取你份例内的灵气丹药把伤治好,然后给我滚,带人去梨州把事情结了!”
“顺便查个案子,将功折罪。查不完不许回来。”
“啊?”
藏舟猝不及防,艰难地抽出只手,从裹得很紧的布包里取出一枚黑铁令,把神识探进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底,这回他们红刀卫被人飞书弹劾,还是藏舟的梨州旧事惹的祸,他偷偷在江南给自己隔空培养小弟,那两个小东西只以为这位大哥整天没事好心给他们解答修炼难题呢,却不知自己已经上了红刀的内部培养名单,未来哪怕进入官场也是红刀的人了。这件事其实只是小事,藏舟作为当事人只需在其他红刀的监督陪同下跑一趟江南,把引荐名牒收回来等以后再发,顺便敲打敲打那些玩内斗玩过头的官员,就完了。却没想钱同卫长还打算一人两用,让藏舟打着这个幌子去江南同时查个什么案子?藏舟忽然恍然大悟,自己又被师父给坑了。
流淌灵纹的黑铁令里,红刀卫特有的密文写清了这个秘密任务的来龙去脉。
藏舟饶有兴致地慢慢念出三个字:“自、在、教……”
“有点耳熟。”
近日江南地区来报,某些最底层的穷苦百姓当中,有不和谐的声音蠢蠢欲动,疑似多年前一个被取缔、扑灭,登上黑名单的民间跳大神……啊不,结社组织自在教,竟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在锦衣十二州的梨州、芳州、桃州起码三个州府,近几年分别发生的一些盗窃案、抢劫案、幼童拐卖案、盗用灵气案、暗立私塾修行案联成一张网,背后隐隐浮现了这个自在教的影子。
自在教这个诞生于穷苦百姓群体中的“邪教”,全名叫天地无穷自适全生自在教,主要是救苦救难,为那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底层百姓提供安慰。某地穷困,交不起请官府来施风雨类法术的赋税,闹了饥荒,他们便暗地出人出粮,笼络民心;某村某家受地头蛇盘剥,打压,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他们便劫富济贫,帮忙讨回公道……最重要的是他们提供了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蓝图,提供了一种类似信仰的东西。
藏舟也非常能理解,那些永世限制在炼气期的平民百姓愚昧无知,若不去考官品,平民中从未有人有条件、有资格、有动机坚持修炼下去,修到足够的寿元,人们经常稀里糊涂老死了也不知活这一世干什么。官府乐于愚民牧民,千防万防不许他们私自修炼,而自在教却告诉他们,官府是错的,皇帝是错的,其实世间每个人无论贵贱都有自由修炼的权利,只要坚持修炼,拼尽资质,每个人都有可能获得更多的寿元,乃至获得长生!他们认为,天地间所有苦难都是灵根不得自由造成的,他们一定要推翻万恶的官品修行限制,为每个人赢得修炼的权利。
就因为这无法无天、极端个人主义、公然蔑视皇权尊严的教旨,自在教无论在哪朝哪代、何时何地都非常受某些贫民的欢迎,同时也被当朝视为反贼,没有一丝辩解的可能……藏舟记得它最早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当华景帝国还叫另一个名字的时候。那时候,自在教那才叫大名鼎鼎,令前朝百官勋贵闻风丧胆。他们曾趁前朝末年几位亲王起兵夺位的混乱,裹挟着贫民揭竿而起,如虎驱羊,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攻城陷邑,焚掠一空,乃至直接推翻了前朝,建立了某些短暂的统治地区。虽然都不长久,但华景帝国自己,也可以说是从自在教手中夺来的国统。新朝心知肚明,巩固了权力就立马也把自在教划为反贼,更加严厉地清扫,尽全力使其在世间销声匿迹。
华景一朝传到如今是第三代了,在这三代皇帝在位的七千年间,自在教如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多次作乱,自最底层不断动摇帝国权威,也是令人头疼的痼疾。距离上一次自在教作乱已有几百年,算一算,也是时候麻烦他们红刀卫再度深入民间各地,勘查走访,把自在教复兴的苗头掐灭在摇篮里了吧。
藏舟看着铁令里的文字。里面说,恐怕这一次自在教那些贼子是想要借着天灾之机冒头。今年有鬼潮的消息已经在某些有本事的民众中传开了,有人想要囤货居奇倒买倒卖,有人想要借力打力搞官场斗争,连乱臣贼子也不放过这大好时机了。这些事情乍一看样样都归他们红刀卫管。他不耐烦地把那块黑铁扔进储物袋。他非常喜欢自己朝廷鹰犬的身份,可以到处仗势欺人,就是每次真的有事他也不得不真去做这个鹰犬……
他好烦啊。不想干活儿!
不过。
他闭上眼反复琢磨,想起钱同卫长那熟悉亲切的老脸,心里拿不准,他命令自己去梨州处理岑家事又命令自己去查自在教,到底是巧合,还是别有用意。
大概,是巧合吧……他想。
如果钱秉元知道曾收养自家徒弟的梨州富商岑家夫妇正是红刀通缉多年的反贼头目,他应该不会是这个态度。
多年前他初入红刀卫,溜进密阁查案宗,千方百计查到了岑与痕、缪川川以及他自己母亲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
黑铁书简映在烛光下,上面“自在教”三个字,多年后仍仿佛映在他的眼前,历历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