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治走出黑水县，往哀乐山前进时。
一路上，竟有许多人探头探脑，观察齐治的模样。
齐治心有顾忌，脚步略微放缓。
过了片刻，有人当头走来，“这位少年，你要去哀乐山？”
齐治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对面这人长相如同老农，手足漆黑，长满老茧，显然是卖力气的穷苦人出身。
“前些天，有个大官死在山里，连同许多兵将都折损在内。”
“可是哀乐山何其危险，许多家属想来收拾遗体，都不敢进去。”
那人伸手一指，许多老弱妇孺面色凄苦，相互搀扶着，眼睛看向哀乐山的方向。
“这些人等在路边，见有人进山，便捧出钱财，哀求他们帮忙将亲人的尸首运出山！”
“真有此事？”齐治好奇问道。
“有，而且不少，可惜这些家属注定失望了。”
“够胆进山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山里的兵将，乃是被山大王所杀，收敛尸体便是和他们作对，谁敢？”
齐治心里默默道，我敢。
这边正交谈，前方路边，哭声大起。
老妇人被新妇扶着，追赶一名樵夫，往他手中塞金子。
樵夫面色惶恐，双手连连往外推。
“那个樵夫，根本不敢进山，只在外面砍柴，这对婆媳真是慌不择路！”
那人正说着，却见齐治踏步，“你去哪儿？”
“进山呐！”
“你来真的，不想活了？”
齐治扶了扶身后的弓箭，更加坚定朝山中走去。
那人追上来，“你莫非同情他们，想要去收敛尸体？”
“省省吧，邵有节都死在里面，他的家人尚且不敢来收尸，唯有这些小兵的家人，才心存希望。”
“山里盗贼一日不除，谁也别想进去！”
齐治走过那对婆媳身边，迟疑片刻，继续往前走。
众多家属见齐治要进山，便哀求齐治帮他们亲人收尸。
甚至有人举着画像和重金，哀求齐治出手。
齐治耐心劝告，“请放心，再过段日子，你们就能见到亲人了。”
实际上，死在山中的兵将们，遭受毒虫啃咬、猛兽分食，早已零落各处，众多家属根本找不回亲人。
齐治身形渐走渐远，消失在众人眼中。
刚才那对婆媳，懊恼不已，“这少年有胆气，肯定敢进山，刚才就该拦着他，求他将正儿带回来。”
新妇面色愁苦，“婆婆，你歇歇吧！”
“正儿不回家，我不休息！”
……
齐治踏入山谷，故地重游，举头四处望去。
前山寨化作废墟，大片焦黑残墙，烧成焦炭的木桩横七竖八。
先前地面上的尸首，不是被毒虫吃光，还是被猛兽拖走，早已不见踪迹。
邵有节率领五千兵马，浩浩荡荡杀入哀乐山。
想当初，他是何等不可一世，可惜现在，连尸首都找不到。
哀乐山，就像是一只张开巨口的凶兽，将每个进去的人，连皮带骨吞下，连渣子都不剩下。
齐治走入山谷，突然耳朵一动，迅速抽出弓箭，朝某个方向瞄准。
一声微弱的啜泣声响起，细弱悬丝、若有若无。
齐治举着弓箭，一步步走近那个方向。
一个柔弱的身影，跪倒在地面上，对着几块碎骨，徒劳无功拼凑，想要凑出完整的骨骼。
“夫君，你到底在哪儿？”
齐治走到近前，脚步没有掩饰。
这是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女子，双目哭得通红，纤细手掌在地上乱抓，在泥土中拼凑白骨。
“你是谁？”
青年女子抬头，哭得梨花带雨，“我来找我的夫君！”
“你的夫君是谁？”
“他跟着邵大帅打仗，听说死在山里，我来给他收尸！”
说着，青年女子想起伤心事，哭得更加凄凉。
齐治运起精神力，聚集目力看向对方，没有问题。
身处哀乐山，齐治步步小心，生怕落入敌方陷阱。
刚才见到青年女子的瞬间，齐治便想到幻娘子。
幻娘子精通变化之术，其精妙之处，远在迷心婆婆的幻术之上。
齐治谨慎小心，再三查看，发现青年女子没有伪装。
“我和夫君，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我们父母双亡，彼此依靠生活，他投靠邵节帅做军官，说是要为我挣一个锦绣前程。”
“没想到，消息传来，邵节帅带的兵马，在山中全军覆没，连我夫君也身陷其中。”
“我在山外，求那些人为我找回夫君，他们不敢进去。”
“好，我自己进来，找我的夫君。”
青年女子拾起泥土中白骨，潸然泪下，“可是，我找来找去，只找到这些！”
齐治呼出口气，“请节哀！”
青年女子仿佛刚注意到齐治，连忙膝行向前，“道长，请您帮帮我，找到我的夫君！”
“别找了，找不到的！”妻子摇摇头。
青年女子咬牙，“我夫妇二人，生则共寝、死亦同棺。”
“一日找不到，我便找一年。”
“一年找不到，我便找一辈子。”
“这辈子我找不到，便死在这片土地，和泥土化作白骨，永远和夫君留在一起。”
齐治叹了口气，“慢慢找吧，至少你会心安！”
说完，齐治就要转身离开。
青年女子突然问道，“道长，你进山来做什么？”
“杀人！”齐治言简意赅道。
青年女子双目瞪的滚圆，“道长要杀什么人？”
“大山主、幻娘子、毒行者、神箭太保、欧阳三兄弟，还有其他数不胜数的盗贼喽。”
“可是，可是道长只有一人，你杀得完吗？”青年女子呆呆望着齐治，伸手指着他。
齐治一拍背后弓箭，“杀得完，慢慢杀，总有一天杀得完。”
青年女子匍匐在地上，“道长，你一定要杀光那些禽兽，替我夫君报仇！”
齐治点点头，转身离开。
突然，齐治后背一紧，巨力降临身后。
来之前，齐治早已探查四周，确认没有敌人。
能在齐治背后出手的，只有令他减弱防备的青年女子。
“你是谁？”
齐治下意识抬手，想要将蛇骨弓和箭壶抢在手中。
但对方出手比齐治更快！
一瞬间，无数幻影向他扑来，化作猛兽毒蛇。
齐治手中一滑，等他反应过来，弓箭都被取走。
“原来是你！”
青年女子左手拿弓、右手拿箭，脸上愁苦之色一扫而空，却而代之的是计谋得逞的笑容。
“幻娘子！”齐治一字一句说道。
这次，齐治知道自己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