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燕却只是冷笑,正眼也不肯看苏郁一眼。
从此之后,苏郁开始一个人江湖上飘荡,他并没有杀列农的意思。就算苏郁不是个好人,也没有乱杀人的习惯。
况且,列农是武林盟主,也是所谓的侠士,杀了他便天下大乱。
当然,苏郁也深知,他并不是列农的对手,远远不是!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是无相神功的对手。
他对赵飞燕说的那句话,原本不过是一句气话而已。直到有一天,苏郁遇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赵紫衣!
那一天,苏郁醉卧在稻草堆里,只等晨光洒落在脸上,才堪堪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苏郁就看见了一个娇俏的背影。等她转过身来,苏郁才发现了她是一个小姑娘,明眸皓齿,桃笑李妍,年纪不大,却犹如晓露芙蓉,很是惹人怜爱。
清晨的阳光照上了她的脸,她脸上泪痕未乾,身着一袭白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飞舞,静静立在一片绿荫之下,仿佛碧水荡漾中的一朵雪莲般纯洁、美丽。
“嗨,你是谁,怎么睡在这里咯?你没有家嚒?”没等苏郁说话,小姑娘首先开口了。她声音清甜,说不出的绵软动听,珠圆玉润!
“你又是谁,为什么站在这里挡住我的阳光?”苏郁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再次闭上了眼睛,半仰起的身子也重重地倒了下去。
“我是赵紫衣,你呢?”
“赵紫衣?”苏郁的酒顿时醒了一半,猛地跳起来,道,“在哪里,在哪里?
小姑娘脸上兀自挂着泪珠,却也忍不住为苏郁的反应失笑。她咯咯一笑,吐舌道:“在这里啊,在这里啊!怎么,你要来杀我啊?”
小姑娘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苏郁心中一荡,忍不住向她多看了几眼,见她神态天真,一绺一绺的发丝被露水打湿,顺着脸颊贴在肩头的白色单衣上。
偶尔有一两滴水珠从赵紫衣的发际滴落,伴着清脆如银铃般的笑语,让苏郁一时间分不清是露珠还是泪珠。
小姑娘年纪不大,还未真正长成,却是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如同明珠美玉。
晨雾、旭日、笑颜、丽姝,仿佛一幅最上等的写意山水人物画,赵紫衣就是那画中俊极的小小美人儿。
苏郁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你是赵紫衣,我不信。那赵紫衣早已跟列农成婚,去度蜜月啦,哪里像你这样两眼泪花花,在这里一个人用小手抹泪泪……”
苏郁的话似乎触动了小姑娘心中的痛处,她忽然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间,放声痛哭起来。
苏郁反倒怔在了那里,颇有些不知所措。
小姑娘的哭声很大,渐渐地没了声息,开始低声抽泣,可是她肩头的颤抖却越来越剧烈。
她哭的如此伤悲,到了最后,苏郁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别哭了,我信了你就是赵紫衣了。”
她停住哭声,道:“这倒奇了,你怎么现在又信了?”
“我见过你,我知道你是谁。你也见过我,所以我们都不必隐瞒什么了。我知道你是赵紫衣,你知道我是苏郁。说出你来这里的目的吧!”苏郁缓缓地道。
赵紫衣停住哭,好看的眼珠盯着苏郁良久,然后才说出了一件让苏郁悚然动容的事情来。
原来,现在的列农竟然是假的,是那里农,也就是姬悲情所假扮!里农企图利用俞独鹤控制江湖而不成,就又自己亲自出手假扮了列农,做了那武林盟主。而真的列农早已经死掉了。
那练成无相神功的也并不是真的列农,而是里农假扮的列农。赵紫衣也是在结婚之后才发现了假列农的秘密,所以才伺机逃了出来。
“什么?”苏郁吃了一惊,“里农不是女的嘛?怎么能假扮列农!”
赵紫衣缓缓道:“里农行事本来就很诡异,就算里农是女的,只要掩饰的巧妙些,谁还能发现了。”
“那你又是怎样发现的?”苏郁问道,话一出口,苏郁就知道自己错了。
“这件事你本来不该问的,你又不是那么笨的人!”赵紫衣道,“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便告诉你又有何妨。那假列农婚后一直不肯和我同床,更衣时更是处处躲避着我。
偶尔被我逼问的急了,便大发雷霆。一个女人要假扮男人的声音,平时掩饰的再好,发怒的时候也终究不免露出了那么一丝的破绽。所以终究给我起了疑心。
但我也并不立即发作,只是日日留心。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窥见了她的秘密。天可怜见,我竟然嫁了一个女人,还跟她拜了天地……”
说到这里,赵紫衣眼中又是泪珠泫然!
苏郁也忍不住沉默了,如果赵紫衣说的是真,这件事还真是让人悲伤的。
“你怎么来到了这里?”过了良久,苏郁才问道。
“现在整个江湖都在假列农的控制下。我逃出之后,怕被人发现,也不敢走大路,尽拣深山野林中的小路,想不到却在这里遇见了你。
真要说起来,我有些奇怪呢,你不是和赵飞燕形影不离,双宿双飞的嘛?怎么现在劳燕分飞嘞?”
“双宿双飞?”苏郁低声呢喃,脸上挂了一抹苦笑,“我倒是想要和人家双宿双飞。可是人家嘴上念得,心中想的都是你的好情郎,列农啊!”
“啊?”
赵紫衣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无辜:“她这样用心良苦啊?说起来倒是个痴心女子。可惜咧,真的列农已死,她思念的不过是个女人。
如果她能接受那假凤虚凰之事,倒可以现在去找“列农”,说不得会慰藉身心的饥渴……”
“住口!”苏郁厉声喝道,脸上已经布满了怒气,“我同情你的遭遇,可是赵飞燕也不是用来给人说笑的!”
“哟西,你倒是摆起大老爷的架子嘞!”赵紫衣冷笑道,“你们男人那里有一个好东西?日里夜里的想些龌龊的事情,现在就给我装正经了!”
苏郁被赵紫衣这么一说,反倒有些哑口无言。
赵紫衣一声冷笑,道:“我能发现这个列农是假的,也不是偶然。男人遇见我,就算是个圣人,也忍不住要动心。
那列农已经与我拜堂,却不肯与我洞房,明明白白一个大破绽。列农也是男人,已经在林黛羽和赵飞燕身上尝到了甜处。既已食髓知味,他又怎会放着我一个清白的身子无动于衷!
那里农以为我年纪幼小不懂人事,却哪里想到那只是我装出来的样子,专门做给别人看的。这时间肮脏的一切,我有什么不懂的!”
苏郁忍不住反驳道:“你年纪不大,倒是自信的很?”
赵紫衣闻言有些恼怒,道:“我年纪是不大,又怎么啦?”说着,她故意挺起了那花骨朵一般隆起的胸,高昂着头。
苏郁的目光在她的胸前滑过,又垂下了眼帘,盯着身下的稻草看个不停。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赵紫衣道,“你的心里一定是在骂我,骂我是个婊子,也一定恨不得撕下你那正人君子的伪装,扯下我的衣服,狠狠地上我……对吗?”
“不!”苏郁霍然抬头,目光冷冽,“我不是正人君子,也不会有什么脸面可以顾忌。只是,你对我的吸引力太弱了!”
“你!”赵紫衣为之气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若你盯着一个女人看,她会说你不是个正经人。若你不盯着她看,她就会说你不是个男人。
纵使女人嘴里不肯承认,心中无时无刻也想着被男人观赏,被男人瞻仰,恨不得将天下男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一人身上。
可是,你若要真问一个女人,没有一张嘴是会承认这件事情的。但当你真的不去关注一个女人时,女人说不定还会讥笑你没有眼光,不懂得欣赏美女的奥妙。
这世间的一切岂不就是这样奇妙。
苏郁沉吟了半响,才道:“跟你说了也无妨,我并非对女人没有心思。可我只会喜欢赵飞燕一个人,这是确定无疑,也是不能更改的一件事情!”
“哟西,介么讲的话,嫩倒素一个痴情种子呢?”赵紫衣笑道,“就连那赵飞燕将初夜给了列农也不在乎?”
“所以说,你还小,什么都不懂!”苏郁摇头道,“大人的世界,怎么是小孩子能猜透的呢?”
“你……”
苏郁却不再理她,站起来转身就走。
“喂,你这人,要到哪里去?”赵紫衣大声道。
“我去做什么,用不着你管!”苏郁头也不回地道。
赵紫衣跺了跺脚,道:“你要想去死就死好啦,不过恐怕你会连累了赵飞燕,带着她一起死咯!”
听到这句话,苏郁的脚步慢了下来,终于停住,转过身来,道:“你说什么?”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做什么哩?你不就是要去告诉赵飞燕,她喜欢的那个列农已经死掉了。然后你觉得这样她或许能就此死心,并且能对你回心转意也说不定。对不对咯?”赵紫衣叼着一根稻草,漫不经心地道。
苏郁沉默,赵紫衣年纪虽小,对人事却无一不是洞明,竟然猜出了他的心思。那日他与赵飞燕打赌本是愤慨之言,现在列农已死,纵然不是他杀死的,赵飞燕也说不定会就此收心。
可是赵紫衣的话却让苏郁踌躇了。
“你以为赵飞燕会相信你的话么,你以为天下人会相信你的话么?你这个笨蛋,你这样莽撞地前行。只会是给里农通风报信,让她得到准备,把你和赵飞燕全部杀死。
这还不算,她还会顺藤摸瓜找到我,然后把我也杀死,用两个人来给你陪葬,你觉得这是很荣光的一件事情吗?
你这个大白痴!”
苏郁沉思良久,终于颓然坐回原地。
“你现在要准备怎么做?”苏郁问道。
“无论如何,总是里农动手害了我的四叔,我若不将她也弄成鬼,我就对不起她。”
“你能杀了她?”
“不能!可我知道有个人能杀了她?”
“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苏郁默然半晌,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如果是在她没有学会无相神功之前,或许我还可以一试,但是现在,我早已死掉了动手的心思!”
“难道你不想夺回赵飞燕的心?”
“想是一回事,做成了又是一回事!”
“如果我有法子能帮你杀了那个假列农呢?”
“你自己都没有法子,怎么来帮我!”
“我自然能帮你,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只要你肯听我的话,我就将快哉刀的刀诀传给你!”
“快哉刀?”苏郁遽然而惊,“世界上真有这种刀法?”
“有是有的哦,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学呢?”
“你自己为什么不学?”
“这是给男人练的刀法啊?女人学是不成的!”
“这刀诀从何处而来?”
“风三叔早年出海,遭遇大浪,船沉桅折,幸至一无名海岛,方得以续命。
据三叔说,海岛上有摩崖石刻,上面雕印着刀式与刀诀。那时风三叔另有要事,不能久搁,所以先行返回,准备后来再去研究。
可惜后来他已经身中剧毒,不能习武!也就断了这条心思。”赵紫衣道。
“但是这海岛的方位他却记在心中,并且传给了你?”
“不错,你很聪明!如果你愿意跟我出海,前往无名海岛。不但能修习上乘刀法,还能躲避里农的追踪!
等你刀法大成,我们便可返回中原杀了假列农,到时,我四叔的大仇可报,你也可以得到心上人的真心。岂不快哉!”
说这些话的时候,阳光照在赵紫衣的脸上,她眼睛发著光,嫣红的面靥也发著光,似乎充满了对未来美好一切的憧憬。
连苏郁也忍不住受到了感染。他豪情顿生,道:“好,我就陪你出海,寻找那无名海岛。倘使你在骗我,我手中的玉龙刀定会斩下你的人头!”
赵紫衣却展颜一笑,道:“跟我出海,早晚我会让你知道,无论如何,你的确是有点眼光的。”
海上波浪兼天涌,海上风云接地阴!
苏郁与赵紫衣购置了一艘坚固的大船,乘风上帆,一路驰入了茫茫海洋。
海上漂泊了一年十二个月,春夏秋冬流转,饥渴尝尽,酷暑严寒都遭遍,方才见到了那无名海岛。
远远地,苏郁便看见了一方巨大的岩石凌然绝立在海水之中,任凭千年的波浪拍打,却始终如一,不曾退缩。
两人在海上遭遇了大风大雨大浪,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甚至两人都觉得终生再也无望登上那无名海岛,见到那快哉刀法。
这一刻终于见到,两人禁不住相拥欢笑,喜极而泣。
船只到了岩石附近,两人才看清,这岩石竟是一块万年绝壁,光滑如镜,通体如一,浑然不见半分褶皱,也不见半点攀登之处。
在那绝壁上,刻着三个巨大的字:快哉岛!
虽然只是三个字,却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让人一望之下登时头晕目眩,似乎有千军万马从中奔腾而出,又复有千万神兵鬼将往来奔驰,令人目眩心惊,沛然莫能御之。
单见这三个字,便可想象岛上所刻刀法该是何等的神妙。
只是如何上岛便成了一个难题,这个海岛四面都是绝壁,抬头望去,壁高千万仞,直插入云雾缭绕之处。除非长了翅膀,寻常人绝无能盘源而上的可能。
赵紫衣却浑不在意,指挥着苏郁将船驶入一处海湾。那海湾中竟有一条大锁链横亘在海水之中,若非赵紫衣指点,苏郁也不能发现。
锁链直径比人身还要粗,沉重如山,海水也不能使之晃动。苏郁将船缆系于大锁链上。
跟着赵紫衣向下游去,入海深十余丈,便见一方山洞,沿山洞而上,光线愈来愈幽暗,渐渐地目已不可视物。
两人七拐八绕,复又穿行百余丈,才渐渐见到光明。苏郁胸中一口气憋住,胸膛似乎要炸了开来,转看赵紫衣时,也已满面通红。
两人追逐着光明快速上升,所幸很快便透出水面,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苏郁与赵紫衣大口喘气,仿佛从地狱穿行了一遭,又来到了天堂之上。两人相对而视,目光中都有惊骇。
这山洞如此之深,若非身带绝顶武功,懂得闭气之术,绝不能穿行而过。然而看其刀斫斧劈痕迹,这山洞竟非天然形成,显是有人以大能凿通了山壁,方才出现了这石洞。
想到外面缠绕着整个海岛的粗大锁链,两人都是无语良久。
两人透出水面之后,慢慢溯流而上,渐渐来到了一处鸟语花香之地。原来这山洞之内竟然另有天地。
站立与其中,抬头便可仰望见天空的日光洒落,四周有林木野果,有鲜花野草,有清流野兽……落英纷飞而下,花香飘扬于风中,若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只是两人都怔怔地站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周围的一切美景。
无论是苏郁还是赵紫衣,目光都落在了四周的绝壁上。
那上面雕刻着一行行巨大的字迹。每一个字都有一丈方圆,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了坚硬的石壁上,随着石壁耸入云霄。以两人卓绝的目力,竟然也看不到这刻字的尽头。
赵紫衣似乎看的痴了,她忽然伸手对苏郁道:“借你的刀一用!”
苏郁一怔,却还是将玉龙刀递了过去!这一年来,他与赵紫衣共同经历了无数风浪,彼此间早已心心相印,生死相依。
此刻赵紫衣借刀,苏郁便借给了她。
“你这一口刀,据说斩断了不少江湖名家的兵器?”赵紫衣道。
“差不多有一百多把了!”苏郁道。
赵紫衣手持那一柄斩金断玉的宝刀,用力一刀砍在了青青的石壁上!
铿然一声,玉龙刀被反弹了回来,石壁上却连一点白印也没有留下。
“这,这怎么可能?”苏郁禁不住失声道。
赵紫衣也霍然变色,她沉默良久,才道:“这山壁坚逾金刚,上面的刻字却深达一丈,留字的前辈该是具有何等通天彻地之能,才能留下这样宛如鬼斧神工的大手笔。”
苏郁没有说话,他想起了外面的锁链,以及进入的山洞,那都不像是人力所能留下,但与这山壁上的刻字相比,却又不算惊人了。
“不论是谁,这位前辈必是具有大智慧、大能力的人,才能留下如此惊世骇俗的神作!”
忽然之间,赵紫衣拍手笑了起来,她看着苏郁,道:“很好,那位前辈既然如此厉害,所留下的刀法想必绝非凡响,你要修炼有成,咱就不用怕那里农的无相神功啦!”
从那之后,两人就在海岛上生活了下来。
石壁上能看清的的刻字,赵紫衣帮着苏郁誊写在了地面上:“快哉刀!波涛汹涌,风云开阖。有舟楫出没于其前,有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刀者,散也。欲刀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刀之;若迫于事,虽天庭宝刀不能佳也。夫刀,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采,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
为刀之势,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可谓之刀也……”
两人都对刀有很深的造诣,可是看到这些文字,也禁不住心驰神遥,浮想联翩!
从此之后,两人便在海岛居住了下来。苏郁便一心钻研快哉刀的刀诀,赵紫衣闲来无事,就在岛上四处游荡……苏郁练刀练得极为辛苦,这山壁所载刀诀奥妙非常,同他以往所知功法大相径庭。
江湖上流传刀法,或以精妙招数杀敌制胜,或以雄厚内力毙敌于刀下。虽门派有别,世殊时异,所以成刀,其法一也。
然而,山壁上所载刀诀,并无实际练刀法门,看其文字所含意味,竟以神思观想为主要法门。不与凡间刀法相似,也不与任何世间武功归为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