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这天,原是家家团圆,却在城外的炮火声中,临城上空愁云密布。
如今局势混乱,当家做主的多,白秀m是内宅小姐,怎么知道外面打仗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临城固若金汤,断不会出现问题。”
白家人聚集在正堂,女眷都心思沉重,白启峰信誓旦旦说道。“临城是顾督军地盘,还有两千多人的保安团,都回去吧,绝对不会出事。”
白秀m却笑了起来,如果自己没记错,临城这场战役中原驻地军一败涂地。战局混乱,怕是连顾钊都不敢这么保证稳赢。这白启峰自从攀上顾家后,外面也是横着走的,说话气都粗了起来。他是花花公子,不问世事,怎么会知道打仗的凶险!
“真不会有事吗?”
远处炮声隐隐传来,陈氏心中不安,小心翼翼的问。“我这心挺慌的。”
白启峰变了脸色,心道这陈氏软弱无能,还喜猜疑,让人讨厌,语气也不是很好。
“你若是担心,尽可能想办法出去。”
说完甩袖子走人。
沈氏看了眼陈氏,笑吟吟说道。“我得去看看娘,你且先坐。”
陈氏带着白秀m匆匆跑来找白启峰商量,吓得魂飞魄散,如今却得到这样答案,她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硬是没憋出声音。白秀m拉了她的袖子,也站起来,虽然声音不大,却是不容拒绝。
“我们回去。”
此时的临城恐怕不是什么久留之地。
“娘,你找几个信得过的贴身丫鬟,收拾金银细软,这世道怕是要乱了。”
白秀m这么一说,陈氏更慌了,六神无主。
“你二叔不是说,不会乱吗?我们要不要再等等看。”
白秀m转头看着母亲的眼睛,“等不起了,娘,如果你还不放心,马上去找个腿脚利索的小厮,去顾家问问情况,顾家肯定比我们知道的多。”
白秀m之前差人打听过,顾家三少爷也不再临城,南京政府迁移北平,国家易主,原来的老臣旧部下场会如何?白秀m在部队多年,就是不问政治,也知道这些道理。
这临城原是顾督军地盘,如今北平那边的事刚刚登了报纸,这边就战乱。
白秀m不想去猜。
陈氏也是没法,想想只能如此,便匆匆回去差人前往顾家。
“秀m,那东西还收拾吗?”
“收拾,有备无患。让大弟先回来,不去学校,咱们一家在一块,万一出点什么事,也不用慌张寻人。”白秀m想了想又补充道。“娘,咱们现在身上还有多少钱?”
前些日,顾家送来的礼金也有些份量,因为这些是有数的东西,白家老二也不敢霸占,只得任由东西抬到大房住处。
陈氏刚要开口,外面急促的脚步声近,白秀m扭头看过去,门帘掀起,是陈氏身边的丫鬟,她慌忙进来请了安,脸上带着喜气,喘口气说道。
“大少爷回来了,正在前厅。”
陈氏刚才所有的压抑之气都没了踪迹,忙站起来。
“回来了?如今临城封锁,他是怎么回来的?”
“说是已经到达临城两日,因为点事耽搁,今日才到家。”
陈氏虽然不是白卿之的生母,可待他也是极好,想着大儿子归来,这家是有人做主,她就异常的兴奋,整理了衣服就想往前厅去。
“奶奶别急,大少爷去给老夫人请了安,就来您这院子。”
那丫鬟也是极会说话的,十分有道理。白秀m也觉得自己母亲急躁了一点,心里没个主见。
“也好也好。”
想想是这么个理,遂按下内心急切。
“你先下去吧。”
丫鬟离开,陈氏就转头拉了白秀m的手,眼中泪光闪烁。
“可算是回来了,我这心也落了地……”
白秀m却想的是另一件事,现在的临城,回来真的好吗?
大少爷回来,陈氏又能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这盼了几个月呀!自从你爹死了,家里没个顶事的人,我这心里慌呀!”
白秀m安慰陈氏。
“大哥不是回来了吗?别想那么多,都会好起来。”
白之卿回来,白秀m就没法回自己的小院里去。她陪着陈氏在屋里等着,没一会儿,之笙和之瑾也都来了,之瑾年纪小,奶声奶气的问。
“外面打仗了吗?会不会死人?”
白秀m拉他到自己身边,捏脸蛋。
“之瑾害怕吗?”
“之瑾长大了,不害怕。”
白之瑾长相随陈氏,圆脸大眼,皮肤白皙,水灵漂亮。
“之瑾真乖。”白秀m夸他。
陈氏又开始担心些别的。“你说这打仗得死多少人呀?真是造孽,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总是打呀打的!”
打仗总要死人,临城内还算安宁,没人知道打仗的凶残。临城外恐怕如今只剩废墟一片,乱世中人命最不值钱,想起历史书上的屠杀几十万人口,白秀m微微蹙眉。
“大少爷来了!”
外面丫鬟通报,陈氏连忙站了起来,白秀m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刚走了一步,只见门帘掀起,一个穿着西装夹克的高大青年走了进来。
“母亲。”
他冲着陈氏俯身行礼。
“我回来了。”
声音温润,十分悦耳。
白色衬衣,黑色夹克外面配同色西装,他头上戴着帽子,因为屋子里光线昏暗,白秀m一时间没看清楚五官,直到他把帽子摘掉,在椅子上坐下。
“母亲可安好?”
眉清目秀,皮肤偏白,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有着世家谦谦公子风范。白秀m对这个大哥的第一印象很好,和弟弟一块见了大哥。
“好好,家里都好。”
陈氏有些激动,当年白之卿走的时候还小,几年时间,把一个青涩少年锻炼成成熟的男人。大房并不是没有人,之卿这不是回来了吗?
“拜了你爹吗?”
“拜了,刚从祠堂过来。”
想起白启山刚死的时候,二房那咄咄逼人的嘴脸,陈氏就是一阵伤心。
“可算是回来了。”
陈氏拿起帕子抹泪。
“你爹要是活着,看到你学成归来,该多高兴。”
说起白启山,白之卿也是敛起神情,一双眸子陷入了深思。他是怨恨过父亲,可没想到,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想想都像做梦一样。
一路上他都在想,到底是为什么?他曾试图说服自己,世事无常,生命太脆弱,总不能提防死亡。
可是,如今到家了,风景依旧,而那个一向喜欢沉着脸教训自己的的父亲,没了。
他死了。
这三个字,说起来轻,砸在亲者心上,却是疼的刺骨。
白之卿垂目,眯起了眼睛。
白秀m安慰母亲,陈氏这才收起了悲伤情绪,“都过去了,我这是看你回来,一高兴就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之卿,你回来了就好。”
两人算是岔过了这个话题,白之卿突然把视线落到白秀m身上,两人视线对上,白秀m却没移开,反而坦然露出个笑。
在白之卿的印象中,这个妹妹一直都是胆小内向,这一笑倒是让他意外。“妹妹如今可好?”
“挺好。”
白秀m回道。
“大哥回来如何打算?这外面局势混乱,人心惶惶。”
从国外回来,第一时间没回家,却在外面耽搁了两日,去做了什么?这个哥哥怕没有那么简单!
白之卿又眯了眼睛,他望着窗外光线。“重振白家。”
屋子里的人都静了下来,片刻后他收回视线,看着白秀m。
“父亲当年没完成的任务,我来。”
白秀m微微垂目,抿唇轻笑,这个哥哥很有意思。
谈了半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老太太差人过来,按照规矩是该一块吃饭。
陈氏连忙叫丫鬟去收拾白之卿居住的屋子,又忙着去前堂伺候老太太。白秀m带着两个弟弟走在后面,白之卿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过来。
“秀m。”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样物事,递到白秀m面前。
“送你的。”
他眉毛微动,声音依旧温和。“你长大了。”
这语调莫名带着感叹,白秀m一笑,看到躺在他手心精致的玻璃瓶子,上面标着英文字母。
“谢谢。”
白秀m没有立即打开,她这样的内宅小姐是不应该懂得香水才最合情理。
“回来的路上我听说了一些事。”
白之卿突然开口。
白秀m抬头看他,等着他说完。
“顾家长子不是良配。”
白秀m笑了一下,随后说道。
“谁又是良配呢?”她眼睛望着天边迟暮,炮火声小了许多,已经听不到声响。“我还有别的选择么!”摇头轻笑,半响后又开口。“大哥,为什么选这个时候回临城?很冒险。”
白之卿停了脚步,看着白秀m,半天却没说话,一双眸子幽深,似含着某样情绪,浓深的看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