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昏暗如幽冥。
既知身周惟有黑暗,我接受了自己已死的事实。
浮在无光无声的海上。毫无装饰地赤裸着的,名为两仪式的人型渐渐沉了下去。
没有终点。不,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在坠落。
因为在这里,什么也没有。
不仅是没有光,连暗也没有。因为什么也没有,所以什么也看不到。就连坠落下去这层涵义也没有。
就连无这个词,恐怕也不存在。
在连形容也是徒劳的““中,只有我的身体在向下沉去。赤裸的我,染着让人不禁转过眼去的斑斓色彩。因为在这里的一切“存在“,都满是恶意。
“…这就是,死。”
就连呢喃的声音,也像是梦。
只是,在观测着像是时间的东西。虽然在““中连时间也不存在,我却能够观察到。
像流动着一般自然,像腐败着一般难看,我能数的只有时间。
什么也没有。
纵然一直、一直凝视着远方,却什么也看不到。
纵然一直、一直等待着什么,却什么也看不到。
非常的平稳,非常地满足。
不…因为一切意义都不存在,所以在这里单是“存在“就足够了。
这里是死。
只有死者才能到达的世界。生者无法观测到的世界。
竟然,只有我还生存在这里…
似乎,我是发疯了。
两年来,我在这里接触到了“死“这一观念。
那与其说是观测,我想不如说更接近于战斗的激烈。
…………
“我的名字…”
三号病房单人间的患者舔着干燥的嘴唇,这般自问道。
“两仪,式。”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两仪式根本没有这是自己的实感。
因为两年来的“无”已经将“两仪式”杀掉了。
作为两仪式生活过来的记忆全部能够鲜明地回忆起来,但是那又怎样呢?
对于在两年前的三月五日深夜,由于与汽车相撞,死过一次而又复活过来的两仪式那个记忆又是什么呢。
两年来的空白,已经将从前的她与现在的她之间的联系完全地切断了。
明明毫无疑问是两仪式,不是式以外的任何人,但是…对于过去的记忆,两仪式完全没有那是自己的东西的实感。
就这般死而复生的她,只是如同看电影一般看着名为两仪式的人的一生。那部电影的登场人物,她不认为是自己。
“完全像是,映在电影上的幽灵。“
两仪式咬住了嘴唇,现在的她就连自己是否真的是两仪式也不敢断定。
身体里宛如洞穴一般空荡荡的。不止空气,似乎连风也能穿过去。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似乎胸口真的开了一个大洞似的。
那是极其强烈的不安…极其强烈的寂寞。
拼图中所欠缺的那一块是心脏。轻浮的我无法忍耐那个空隙。
过于空荡,以致连生存的理由都找不到。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式。“
虽然问出了口,却没有能够去解决的办法。
对于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自禁要去撕扯胸口般的不安与焦躁,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苦和悲伤。
有不安,也有痛楚。
但是,那到底是两仪式所拥有的感情。
她没有感觉。即使从两年来的死中复活过来也没有兴趣。
只是毫无目的地存在在这里。
两仪式在活着,处于没有丝毫实感的状况下。
…………
“嗨,你好?”
两仪式苏醒的第二天下午,正在她沉浸在内心极为空洞的不真实感中,一声不合时宜的招呼在门口处响起。
来的人应该是为自己请来的康复治疗师吧,那群医生真的认为自己得了失语症吗?还有,这样随便的打招呼的医生她还真没有听过。
“初次见面。我是帮助你治疗失语症的康复治疗师。我不是这里的人所以没有身份证明,不过既然你眼睛看不见也就无所谓了。”
从声音判断像是十几二十岁左右的男性,在两仪式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两仪式的眼睛现在还被层层绑带缠绕着,不过凭借直觉她认为自称为康复治疗师应该是个年轻的少年,真是的,这样的医生真的靠谱吗?
还未等两仪式不耐烦的开口说话,来者又是自来熟的开口了。
“哎呀,这份工作还真是轻松,我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拿钱。医生认为你可能在事故中被伤了脑部,才会有言语回路破损之类的疑问。但那是误诊。你不说话不在身体方面而是精神方面的原因吧?不过医生问你的话还是要开口说一下话吧,不然也不会被误认为失语症了。”
年轻的康复治疗师语气里带着轻松,整个人就算不用目光看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懒洋洋的气质,让两仪式不由的想自己按下呼唤护士的电铃。
但是接下来两仪式的动作被治疗师的话语阻止了。
“虽然我很想帮助你就是了,毕竟胸口空了这么一个大洞,但是该填补这个洞的人可不是我,还是交给你的那个同学吧。”
治疗师那淡然的语气让两仪式有种被看穿的不爽感觉,她将被绷带包扎着的眼睛转向身份不明的治疗师。
“你,不是医生吧。”
“嗯,本职的话,你就当我是某个人的保镖吧。”
“你这跨职业也跨的太远了吧,话说你不会是无证行医吧?”
两仪式觉得有些想吐槽治疗师的话语。
治疗师干笑一声,有些心虚,盖亚为他捏造的身份当然是真的,但是他本人的水平就不用多说了,除了提前读过剧本之外他就是个莽夫。
“啊哈哈,的确是呢。不过反正你也不需要治疗,所以无所谓啦!”
不过或许是为了防止两仪式按电铃把自己这个庸医轰出去,治疗师还是不要脸的吹了一下自己的水平。
“虽然我或许治病不太擅长,但是诊断的本领还是不错的,你看我不是一眼就看出你的问题吗?”
“你是说…胸口的,洞…?”
“对。你也已经发现了吧?还有失去了另一个你这件事。”
两仪式一言不发,把仍然很难动转的右手放到嘴边。
还有,另一个我。
胸口上的,洞。
…啊啊,这是什么事。
有什么事,被我遗忘了。
不在了。无论怎么呼唤,也找不到他了。
作为两仪式之中存在的另一个人格两仪织的气息,干干净净地消失了…
“你又知道些什么?”
良久之后,两仪式问道。
“我知道很多,关于你胸口的那个洞,关于事情发生的一切,关于织为什么消失了,还有你那对眼睛的事情。”
治疗师笑了笑,站起身来,椅子被放到一边的声音响起,以及离开的脚步声传到了两仪式耳中。
“好了,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更多的事情以后再谈吧,反正距离你出院的日子还有段时间。不过其实我觉得你胸口的伽蓝之洞也不一定是坏事啊,能够无止境的接受一切,哪有比这更好的未来呢?”
留下一句带着哲理的话,治疗师关上了门。
“喂…”
两仪式有些不满的停止了询问,治疗师离开的速度过快,导致她还有疑问想问。
“真是个神神叨叨的家伙,他说的那个填补自己心中空洞更多人究竟是谁啊?”
不知道为什么,两仪式好像想起了自己记忆中的某个身影。
最后这里插一段蘑菇于空境里写的诗,方便书友们理解这一卷的内容和什么是伽蓝之洞
如果接受一切,就不会受伤。
无论是与我不合的、
我讨厌的、
我无法认同的,
如果毫不抗拒地选择接受,
就不会受伤。
如果抗拒一切,
就只会受伤。
无论是与我合拍的、
我喜欢的、
我能认同的,
如果毫不接受地选择抗拒,
就只会受伤。
两颗心是伽蓝洞,
唯有肯定与否定两个极端。
两者之间,空无一物。
两者之间,只有我。
/伽蓝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