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太后生辰宴席一片奇异安静。
就刚刚,沁水公主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话,“休要满嘴胡说八道,我父皇不是那种好**之徒!”
可是人人都清楚,燕国老皇帝早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父皇?”端木明珠听得笑了,她问:“皇贵妃娘娘,你不记得你父皇已经驾崩了吗?呵呵,看来皇贵妃娘娘有些神智不清啊。”
宇文极上前一把抓住她,她耳边低声,“你猜朕杀了你,端木家会如何?会不会为了你一个嫔妃,会跟朕大打出手?想死一点,管说。”
端木明珠脸色煞白煞白,目光惊恐,“皇上……”
宇文极这会儿没有功夫跟她纠缠,将她重重扔地上!脸色阴沉,上前拉了慕容沅手,冰凉冰凉,不由加担心,“阿沅,你回去听我说。”——
可惜来不及了。
众人目光睽睽看着慕容沅不说,端木太后也深刻笑了,“看来皇贵妃记性不是太好,连自己父皇驾崩都忘了。”还不忘讥讽一句,“还真是孝顺呢。”早就觉得沁水公主有点问题,又说不出来,原来是得了失心疯,亏得之前自己还以为她是伪装,假装没有见过自己,原来问题出这儿。
慕容沅脸上血色渐渐褪去,心内波涛汹涌,不言语。
但很显然,端木太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皇帝能恐吓端木明珠,却不能恐吓她这个大权握嫡母,悠悠说道:“也不知道皇贵妃到底忘了多少,咱们就拣要紧说好了。”不知道等下,她是要尖叫出声呢?还是抱头痛哭?但疯子模样肯定有趣,越想越是有意思,“虽说东羌现和燕国是秦晋之好,可当初也是有些摩擦……”
当年端木雍容叛出东羌,投靠燕国,继而惹得东羌攻打燕国,西羌跟着参战,还有傅如晦叛国,燕国长沙王内乱。燕国皇室岌岌可危,可惜当时睿王和代王不肯领兵勤王,以至于让燕国靖惠太子殉国,燕国老皇帝和玉贵妃惨死,燕国皇室随之彻底覆灭。
这些血腥战火硝烟,从端木太后嘴里说出来时,轻飘飘,又道:“听说燕国多有传言,说如今燕国皇帝不是老皇帝亲生骨血,是前大蜀王朝赵驸马儿子。”她掩面轻笑,“所以才见死不救呢。”
“母后!”宇文极忍无可忍,阴沉沉道:“今儿是母后大喜日子,说这些流言做什么?还是点开始宴席,让大伙儿替母后庆贺才是。”
“不着急。”端木太后可算找着乐子了,好能把沁水公主再气疯才好,倒是省得将来大费周章,多说几句,不过是浪费唾沫事儿,“既然皇贵妃忘了许多往事,给她提醒一下,不是正好吗?”
慕容沅脸色已经白成了一张纸,即便坐椅子里,也好似一片秋风中落叶,看起来飘零不定。状态虽然不好,但却一直沉默着,不开口。
端木太后不愿让她这么混过去了,觉得猛料还不够,于是多抖了一点儿,“而据哀家所知,当初皇贵妃是被大秦皇帝端木雍容所救。”这些事情,联系后来不难推测,“呵呵……,于千万乱军之中,派人救援,救命之恩真是叫人感动无比。而救了人以后,大秦皇帝又让皇贵妃改头换面呆军营,还化名为萧羽,来到东羌,帮忙让你杀了大仇人淳于化,啧啧……,还真是情深意重呢。”
“怎么样?”她问:“皇贵妃想起什么来了吗?想起大秦皇帝,是如何赠送你弯刀定情,你又是如何收下吗?”——
仿佛一张纸被用力捅破!
慕容沅记忆大门打开,往事滚滚而来。
燕国皇室烽火硝烟,父亲鲜血,母亲微笑,自己嘶喊,以及淳于化狰狞扭曲笑容,和城外……,哥哥冷漠无动于衷。
记忆像洋葱一片一片剥开,每剥一片,心就像是被捅了一刀。
那个高大颀长身影,目光冷毅、沉稳如山,他为自己准备了战盔和利剑,准备奔驰如电骏马,他轻声道:“带你去杀人。”
而自己,声音笃定下决定,“我要杀了淳于化,为父皇报仇……”
“小羽,你安全要紧。”
“将军,我还不确定自己心意,你真……,愿意等我三年?等我出了孝期,再答复你,真可以这样吗?”——
却是等不到了,终究还是缘分不够。
画面不断回访,那个曾经叫自己无比依恋哥哥,派人捉了自己回去,微笑道:“阿沅,你终于回来了。”再接着,便是几年不见天日黑暗生活。
果然……,自己之前预感是对,美梦终于醒来,而现要面对是无血腥和污秽,是看不见刀光剑影,——端木太后正等着自己抓狂,众人面前疯掉,所以才会吐露一桩桩往事。
可惜……,她错了——
大错特错!
“阿沅?”宇文极看见她嘴角诡异微笑,本能不安,担心她被刺激疯了,上前搂住她,“走,我们回去。”
端木太后冷声道:“皇帝!哀家生辰宴席可以随便离开吗?!”
宇文极根本不理她,也不计较会是什么后果,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不能让她留这儿,他上前,欲要将心上人一把抱起,却被推开,“阿沅……?”惊疑不定看着她,后悔刚才没有早一点走。
“臣妾没事。”慕容沅强忍了头疼欲裂难受,面带微笑,轻轻击掌,“刚才听太后讲了一个故事,虽然荒唐,但也挺有趣。”起身端起酒杯,自己斟酒,连饮三杯亮了底儿,“先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她语气不无讥讽,“再祝太后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端木太后脸色一变,情况似乎并不向着自己期望方向发展。
慕容沅将座人环顾了一圈,眸光烁烁生辉,含着与生俱来矜贵不可冒犯,配着照人殊色,有一种触目惊心美丽。她轻声慢语,像是古琴曲调一样优雅迷人,“臣妾不过是因为太思念故去父皇,失口说错了一句话,就让太后娘娘和贵妃遐想出这么多故事,呵呵,还真是想象力丰富呢。”
端木太后冷冷看着她,“哦,是吗?”
“当然。”慕容沅掠了掠耳边碎发,动作轻柔,没人能够看出她心好似滴血一般疼痛,笑容是好似三月里春风,“论理臣妾太后娘娘是晚辈,不该多说,可是太后娘娘话也太不好听,什么臣妾哥哥不是父皇亲生子,这种市井流言,无知小民口舌,岂能堂而皇之当做真事来说?莫不是欺负我们燕国人,脾气太好?”
端木太后当然知道先前话有些过头,但是只想着逼疯她,只要她一疯,谁会为一个疯子批评自己言行?然而这个沁水公主反应太,应对太迅速,居然反客为主指责起自己来!当着众人下不来台,只得敷衍道:“哀家说了,只是听到燕国一些流言而已,也没说是真。”
“这也罢了。”慕容沅不与她计较这些,缓缓坐回椅子,微笑道:“可是后来,太后娘娘又说什么臣妾被大秦皇帝所救,改头换面被留军营,还有他帮我杀了淳于化,又送了我什么弯刀,这也是流言吗?又是听谁说起呢?还是……,仅凭自己一腔臆测猜想?”
端木太后确没有证据,狠声道:“是与不是,皇贵妃心里自己清楚。”
“臣妾不清楚呀。”慕容沅紧紧握了椅子臂,量让自己脊梁挺直,面色忽地转冷,“太后娘娘,长辈说话也是要证据!臣妾堂堂一国公主,当然是生皇室长皇室,岂能流落民间?岂能跟他人军营厮混?”她冷冷一笑,“真是笑话!大燕国要杀淳于化这种丧家之犬,用得着派公主去做杀手?还要假扮别人?!”
这道理上确说不通,场人虽然不敢大声议论,都是互相交换眼神,看起来多半是不相信,或者说,相信也没有证据连辅助。
“太后娘娘。”慕容沅质问道:“凭据呢?总得拿出来一点儿吧。”
端木太后被问得哑口无言,面色难看。
宇文极却高兴不起来,他明白,被诘问人很就要轮到自己了。
端木太后万万没有想到,沁水公主不仅没有被刺激疯掉,而且还像是彻底清醒过来了,隐隐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招惹她,——像是一柄利刃出了鞘,带着说不出危险感觉。
慕容沅微笑着,继续道:“罢了,今儿是太后娘娘寿诞,她说笑话,只当是给大伙儿当个乐子吧。”她又走到端木明珠身边,“刚才你说什么来着?说我神智不清?”回头问端木太后,“这是东羌低等嫔妃礼数吗?燕国可是没有这个风俗。”
呵呵……,想刺激自己?那是因为她们不知道,自己燕国受过什么刺激,若是知道了,想来不会招惹自己。
端木明珠脸色惨白,“你、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按规矩来行事。”慕容沅轻轻笑道:“有些话,长辈拿来随随便便开个玩笑可以,你却不行。”把端木太后讥讽了一通,流波妙目微转,朝魏女官问道:“按照你们东羌皇室规矩,嫔妃以下犯上该怎么处置?”
魏女官微微尴尬,扭头看向端木太后,“太后娘娘……”
“哟。”慕容沅笑了,她不会跟太后明着对干,一个女官,却还不放眼里,“怎地魏姑姑连规矩都不记得了?这个样子,怎么能太后娘娘身边做事呢?”
魏女官闻言不由冷汗淋淋。
“自然是该罚。”端木太后接了话,心下清楚,闹到这个地步得找台阶下,总不能红口白牙说完就行,那么替罪羊自然是自家侄女了。她淡淡道:“贵妃以下犯上、语出不敬,先过去给皇贵妃赔礼道歉,再自己掌嘴二十!”
“太后娘娘……”端木明珠尖声道。
宇文极冷声道:“你还不服气?连母后也不放眼里了吗?”语气阴森森,明显是已经含了杀气,“来人……”
“贵妃娘娘。”魏女官被太后一推,回过神来,赶忙将端木明珠跟摁了下去,她耳边低声道:“别惹祸。”然后大声道:“给皇贵妃娘娘赔个不是。”
端木明珠委委屈屈,哽咽道:“嫔妾错了,嫔妾一时失言……”一咬牙,狠心朝自己脸上闪了一巴掌,“嫔妾有罪!”
慕容沅轻声一笑,拉住她,“好了,今儿是太后娘娘大喜日子,耽误不得,掌嘴就不用了。”眼见对方脸色一喜,补道:“先记着,明儿再说。”
“你……”
“起来。”慕容沅笑盈盈假意扶她,弯腰时候,她耳边低声道:“再用你那大眼睛瞪着我,我就亲手把它们挖出来,挂墙上。”
端木明珠不可置信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恶魔,旋即惊恐收回了目光。
慕容沅轻轻擦拭着手,十分嫌弃厌恶样子,然后看向魏女官道:“虽说你连规矩都不记得,可你到底是太后娘娘身边人,轮不到我来处置,今儿算你走运了。”又朝端木太后微微一笑,“不过太后娘娘别怪我冒犯,什么大秦皇帝送臣妾弯刀之类话,无凭无据,可是有损臣妾名节呢。”
端木太后脸色难看,抿嘴不语。
“哎……”慕容沅叹了口气,继而悠悠笑道:“要是话可以乱说,怎知大秦皇帝不是把弯刀送给太后娘娘了。”
“你放肆!”端木太后终于忍不住怒道。
“臣妾不过也是开个玩笑。”慕容沅针锋相对,故意反问道:“莫非刚才太后娘娘不是说笑?还真是给臣妾泼污水不成?”她轻笑,“啧啧,那怎么可能呢。”
端木太后被她拿住了七寸,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噎得不能说话。
慕容沅走回自己位置,展开双臂,慢条斯理整理好了袖子,缓缓坐下,然后朝着众人妩媚一笑,“让大伙儿看热闹了,有趣吧。”
场众人,见她连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降伏了,谁还敢说有趣?一个个都是低着头,恨不得从生辰宴席上面消失。
“阿沅……”宇文极低声道。
慕容沅轻声慢语,“皇上,宴席也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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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娘娘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宴席结束,刘瑾升跟后面一溜小跑,拼命向慕容沅讨好,“今儿皇贵妃娘娘可真是威风……”
慕容沅停下脚步,看向他,“你好闭嘴。”微微含笑,说出来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若非我此刻没空,早就亲手切下你脑袋当球踢了。”
“是,奴才闭嘴。”刘瑾升脸色一白,情知当初迷药事件发作了。
慕容沅勾起嘴角,“滚吧。”
刘瑾升连个含混都不带打,看了皇帝一眼,就一脸苦瓜相往外溜,——乖乖,这沁水公主浑身都是杀气!刚才别说是贵妃娘娘,就是太后娘娘,都被她气势压住了,甚至连皇帝都赔着小心。
这这这……,可不是个好相与主儿啊——
还不如之前糊涂那个呢。
“阿沅,你听我说。”宇文极神色凝重道。
“还是别说了。”慕容沅神色平静看着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多年爱慕,情不自禁,药也不是你下,再说了,我也挺配合挺积极主动,不是吗?而且我已经嫁给你了,就该履行男女之事义务。”她笑了笑,“哦,你还会说,以后一辈子对我好,对不对?我应该没有遗漏吧。”
宇文极脸色一僵,自己要说话确实被她说完了。她若是打骂自己,还好……,这样强颜欢笑,冷静自制样子,看着是叫自己心疼和担忧,不知后面会怎样,“对不起,阿沅,都是我没有把持住,是我……”
“可是时光倒流,你还是会做出同样选择。”慕容沅轻轻笑着,问他,“对吧?既然如此,还浪费口舌做什么呢?皇上……”她一副公事公办口气,“人情道理我都懂得,你不用多言了。”
“阿沅。”宇文极拉长了声调,带了请求,“你想怎样都可以,只别不理我。”
“我想怎样都可以?我能怎样?也谈不上深仇大恨要杀了你,况且也杀不了。”慕容沅脸上是嘲讽,“而我已经做了你嫔妃,难道还能为你临幸大哭大闹,再扇你几个耳光?”她冷冷道:“看你欺骗了我份上,让我单独静一会儿,行吗?”她目光清澈明亮,像是能照出任何纤小尘埃,让人无所遁形。
宇文极那目光之下,自惭形秽。
“怎么?不行吗?”慕容沅轻声讥讽,忍住胸腔内翻腾气息,勾起嘴角,“难道飞要我跪下去求你?”
“阿沅,你别赌气。”宇文极见她作势要往下跪,赶忙抱住了她,“阿沅……”他不知道从何解释,那件事确是自己借她神智不清,做不够光彩,“我只是太过害怕失去你,想把你留身边……”
以为占有了自己身体,就能留住人?慕容沅轻轻笑了,人人生而自私,越想笑越是气血翻涌,越是热泪止不住。
“阿沅,你别哭。”宇文极感觉到她身体变软,一分一分软下去,像抱得紧又不敢用力,像是搂了一块珍贵易碎品,“咱们先不说话了,我先抱你去床上躺着歇息,养好精神……”
“唔……”慕容沅再也忍不住,一口热血喷了出来,喷得宇文极身上、手上,以及地上,一片鲜红之色!眼泪伴着血水,触目惊心,红艳艳诡异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