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这样做?月儿。”桓帝追上了云枝,静静问。
湖心亭的水面上起了凉风,初冬的天气微寒。云枝听得皇帝问话,并没有一丝一毫慌张局促,只是笑盈盈的扭回头,“怎么了?”虽然笑意盈然,可是眼里并没有欢喜的成分,宛若湖中的清水一样,透明的什么都没有。
“朕做了什么?”桓帝压抑住情绪,“让你不愿见面,----即使见了面,回到了朕的身边,也不愿意相认。”
云枝静静的看着湖水,恍若未闻。
桓帝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分明只有一尺的距离,却遥不可及,心中仔细回想云枝出事前后,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他,对不对?”他问,“你觉得,是朕逼死了你的大哥哥,逼死了他身边的人,所以……”
“难道不是皇上吗?”云枝的语气无比生疏、寒冷,静静道:“什么畏罪自裁?皇上大概忘记了,我也是从小在宫廷里面长大的,这种谎话,只能去哄三岁稚童吧!”
桓帝心中有些堵,但对云枝却不得不做出解释,“朕没有下过旨意。”
云枝眼中一亮,“那么----,人呢?”
“朕不知道。”
云枝脸色变了变,想是在努力控制情绪,静了半晌,“想来皇上是有苦衷,将人秘密送走了,连自己也不知道。”顿了顿,“我只要大哥哥亲笔写一封信回来,就信!”等了良久,见皇帝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由蹙眉,“连这个也办不到?!”
“是的。”桓帝缓缓道:“朕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系。”
“呵……”云枝悠然笑了,“看来皇上以为,我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小丫头,凭着皇上一句话,就会死心塌地不怀疑,对吗?”
桓帝无力道:“我没有骗你。”
“叫我怎么相信你?!”云枝质问,语音有些哽咽忿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甚至住处也被烧得干干净净!谁来告诉我,你说的都是真的!”
“月儿……”
云枝甩开皇帝的手,退后一步,“那天我去双隐街不是时候,却有幸亲眼目睹,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帝王!我在大火中惊恐万分、绝望无助,李植为了救我,差一点就出不来,----那些人是谁,我可全都看的清清楚楚!”她问,“难道皇上还要说,自己全不知情吗?”
桓帝坦然道:“不错,人是朕派去的。”
云枝闭了一下眼,自嘲道:“枉我还不自量力,想到皇上跟前为他人求情,原来皇上早有打算,处理的不留一丝痕迹!试问皇上,倘使换做你是我,面对这没有痕迹的一切,又会不会相信呢?”
桓帝静默不语迎着风,许久才道:“不信。”但是他又道:“然而朕不明白,他对你就真的有那么重要?为了他,让你宁愿来怀疑我。”有一个问题在皇帝心里藏了很久,直到今天才开口问出:“月儿,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说不是,你信吗?”
桓帝凝望着自己最最心爱的女子,轻声道:“可是……”
“可是,我却处处维护他对不对?”云枝说出皇帝未完的话,微笑道:“你看,你也不能无条件全然相信我,不是吗?”抬起眼眸,“他可是你的亲哥哥啊!连亲生胞兄都能下得了手的人,----我不过是你的表妹,又怎么敢跟你共度一生?夜间同榻,又该如何安眠?”
桓帝皱眉,“你怎么会跟别人一样?”
云枝淡淡道:“血缘关系都不可靠,何论夫妻?更何况,我们还谈不上夫妻。”像是想起许多遥远的往事,眸光有些迷离,“许多年前,皇上也有过心爱的女子,比如废后云氏,故去的祥嫔韩氏,----就连我的六姐姐瑜妃,甚至废妃文氏,或多或少,皇上对她们也应该一丝情意吧。”
“可她们的下场并不好。”云枝看向沉默的皇帝,继续说道:“在宫廷里,情意到底能有多久?能有多重?或许在皇上心里,我比她们重要一些、或是更多,但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在帝位江山面前,同胞手足都可以不顾,嫔妃又算得上什么?”她的明眸在这一刹那晶亮,“问一句可笑的话,倘使有一天要在江山和我中间做抉择,皇上会怎么选呢?”
虽然答案很残忍,桓帝还是诚实答道:“朕会选择江山。”但他补道:“不过,朕不会让那一天出现。”
“和我想的一样,但我并不怪你。”云枝笑得云淡风轻,“身为皇帝本就该做皇帝的事,即便像我这样的世家女子,也有不得自由的时候。”她呵气如兰,“从前我一直过着任性的日子,因为我知道,我身边的人都不能任性,所以大家都宠着我、由着我,即便有过失也会有人替我承担。”
桓帝静静看着她,“月儿,朕真的不认识你了。”
“从我答应回来的那一天起,这种日子就结束了。”云枝含着微笑,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而是毫不相干的另外一个人,“有些事,你并不知道。”
天空中流云幻彩,宛若七彩丝绢的晚霞悄悄铺洒开来。
云枝的声音飘在风里,很轻很轻,“我最羡慕大哥哥与苏姐姐,生死不渝、不离不弃。可惜的是,我喜欢的人是天下之主----”凝望着皇帝的眼睛,“他不可能为了我抛却一切,他有他的责任、担当。于是我说服自己,退一步吧,毕竟他是个睿智的君主,又待我那样的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即便他已经有了后妃、孩子,总归还是一个长情的人,心中总会有一处柔软的地方,何必要得太多?”
桓帝怔忪,“这些……,你从来都没有说过。”
“可事实证明,在一个帝王的心里,情分是那样的不堪一击。皇上不记得大哥哥救过我的命,不记得他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帝王自有帝王的选择。纵使当初我找皇上求过情,想必也是同样的结果。”云枝微微偏头,“我不认得如此绝情的你,也不想跟这样的人共度一生。”
“他还活着。”桓帝沉吟了许久,忽然眸光一亮,“母后可以证明。”
云枝扭回头,并没有表现的很激动,只问:“姑母知道大哥哥的下落?”
“不是。”桓帝摇头,“母后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云枝起身走出了湖心亭,在风中站了片刻,像是终于凉下心来,唇角勾勒出一丝浅淡笑意,“我猜----,姑母也是不得不信吧,不然的话,又怎么会病得这么重?”走了几步,“姑母能相信你,我不能。”言毕,径直离去。
桓帝没有再追,只是茫然坐在亭中央吹着风,遥望天际,揣测着白等人到底到了何处?寻访名医的圣旨早已发出京城,难道他们没有见到?又或者……,竟然不肯回来见最后一面?一切杳无音信,如今只剩下自己无奈苦笑。
碧海蓝天之下,一艘巨大的商船正在准备出发。
凤翼送的白等人上船,告别了几句,见众人都已经安排妥当,便辞道:“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一路平安。”
白感激他护送之情,问道:“将军你呢?”
凤翼笑了笑,“如今我既无子女牵挂,亦无家室绊身,天高海阔哪里都可以去,走到哪儿便是哪儿吧。”
船头正在唤人准备开船,白送凤翼下了船,自己面朝京城方向叩了三个头,方才起身,“凤将军,保重。”此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彼此拱了拱手。
凤翼并无要去的地方,此时无牵无挂,乐得逍遥一人随性而行。逛到城中用了些饭菜,正在琢磨去哪儿,忽然听得楼下闹哄哄一片,探头看去,原来是几名官差拿着皇榜粘贴,正在气势汹汹的将人群撵开。
莫非京中又出了什么事?凤翼笑了笑自己,都说好再也不去想京中之事,却还是忍不住,但他也没太在意,叫来小二给了银子闲闲下楼。楼下挤了许多人,凤翼原打算不看算了,反正也没有公职在身,有事也轮不到自己。
正要离开,忽听旁边一人咂舌道:“啧啧,皇宫里也兴冲喜这一说?”
“谁知道呢,想是太后病重了吧。”另一人道:“前几天还发皇榜召名医,想来是也不中用,只好想出这等法子来。”
凤翼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去看,上面写着太后抱恙多日,为求祈福,择黄道吉日册立中宫皇后,被册女子乃大将军云琅之女。后面还有许多官面文字,凤翼没心思再看,只反映过来一件事,太后病重垂危!
茫茫然失神片刻,凤翼忽地想起白来,赶紧折回港口找人,等赶到时,早已经是船去人空!凤翼叹了口气,怅然道:“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