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并没有一道圣旨赐婚,而是先召了杜淳,大致说了一下,着令杜府先准备相应事宜。桓帝原本以为,赐婚自会让杜淳欣喜不已,谁知他却低垂着脑袋,小声道:“臣无异议,只是万一公主不愿意……”
桓帝不为所动,只道:“由不得她。”
杜淳没敢多说什么,告安下去。
桓帝想着,杜淳与妹妹从小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即便杜淳不是妹妹的最爱,但看其平时相处情形,也并不厌烦于他。只因妹妹心中有个死结,索性自己做回恶人,先让他们成婚再说,日后生儿育女,自然也就慢慢回转过来了。
下午闲时,桓帝抽空去了懿慈宫,想了想,没有将赐婚之事跟湖阳公主说明,他深知自己妹妹的性情,着实不想此刻再闹出什么事来。即使太后跟前也没说,只怕母亲一句不要为难她,事情便又无法回转,拖来拖去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次日天气晴好,云枝估摸着皇帝该得空了,于是拎了一尾蝴蝶风筝过去,找到桓帝笑道:“皇帝哥哥,先前你答应好陪我放风筝的,今儿天气好,可不许赖。”
桓帝笑道:“朕什么时候赖过你?”
“也对。”云枝抿嘴一笑,微微偏了头,伸手去拉桓帝一起出门,耳边的玲珑玉坠倾斜摇晃,在下颌边映出两点晶莹的明光,容颜更添别致。
难得皇帝兴致如此的好,宫人们也跟着高兴,况且大家都知道,有小郡主云枝在不用太守规矩,于是又搬出许多风筝来,预备等下放个痛快。云枝不喜欢站着不动,便让桓帝扶着风筝,自己逆着风远远的往后面退,等到差不多了,便喊:“我跑几步,皇帝哥哥你就松手……”
桓帝微笑看着她,将那五彩蝴蝶风筝高高举起,到风力足够时,手上轻轻往上一抛送出,风筝果然悠悠晃晃腾飞起来,渐渐的升上了半空。周围宫人也跟着放了一些,一时间高高低低、五彩缤纷,大家说说笑笑,使得醉心斋后院好不热闹。
云枝放了一阵,手上的线头都已经用的尽了,遂让宫人拿来剪子,递给皇帝,“风筝是放晦气的,皇帝哥哥你来剪,只把今年的烦心事都放了去。”
“好,等下朕也给你放你一个。”桓帝心情甚是愉悦,手持小银剪正要动手,突然瞥见廊上急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像是有什么急事,俯在候全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候全的脸色不大好看,皱眉朝皇帝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挥退了周围宫人,近身细细回道:“皇上,杜少卿那边出了点事。”----为着湖阳公主婚事上好看,昨日皇帝与杜淳说过之后,便先升了他的官职,暂任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
“嗯。”桓帝不动声色,操起小银剪“喀嚓”一下,将手中风筝远远的放走,侧首与云枝笑道:“你再去拿一个好的过来,朕也给你放一回。”
云枝知道是要自己回避,眨眨眼笑着走了。
桓帝这才问道:“什么事?”
候全低着脑袋,小心回道:“昨天夜里,有人为争京城第一花魁,闹起事来,两边都打伤了不少人。京兆尹审了才知道,其中一位是杜少卿,不敢自己决断,所以斗胆让人回禀皇上……”
桓帝喝道:“这个杜淳,真是反了天了!”
候全结结巴巴,小声道:“是啊,奴、奴才也是想不明白。”
“哼!”桓帝将小银剪子顺手一甩,插在了草地里,“他杜淳不敢抗旨拒婚,又怕日后被公主埋怨,便闹这么一出风流才子的戏,只当朕看不穿吗?他以为朕一生气,就会收回赐婚的旨意,好好好,真是有勇有谋!”说到此处,语声渐渐转冷,“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竟然为着一点儿女私情,就连身份体面都全不顾了,太过放肆!”
候全冷汗津津,问道:“那----,眼下该如何处置?”
桓帝冷冷道:“传杜淳进宫。”
云枝挑了一个锦绣鲤鱼的风筝,瞧着这边情形不对,明白皇帝已经没有放风筝的兴致,便将跟前宫人悄悄撵退。因为刚才听到杜淳,只怕事情与湖阳公主有关系,又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想了想,上前道:“今儿有些累了,我先回去。”
“不急。”桓帝捉了她的手,拉到旁边石凳上坐下,“陪朕坐一会儿。”
云枝心中暗叫不好,皇帝这个架势,杜淳只怕是凶多吉少,耗住自己,多半是担心消息会传到懿慈宫去。可是又不好明说,再者皇帝正在气头上,自己也不愿意让他更添一份不快,只好忍耐坐下。
少顷,杜淳脸色苍白赶来请安。
司刑监的人早已领命过来,条凳、廷杖等工具也已备好,只等皇帝一声令下,便要对杜淳开始处罚。杜淳一看便就明白,跪下道:“只因臣一时糊涂,做了荒唐事惹皇上生气,自知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桓帝却是连一句话也懒得多说,淡声道:“廷杖三十,打!”
司刑监的人赶了上来,将杜淳放倒在长条凳上,“啪”的一声,第一杖下去,杜淳便吃痛死死咬牙,“啪啪啪”,廷杖一声一声落下,片刻便开始见了红。司刑监的人都知道,这人很可能是未来的湖阳驸马,并没敢用死力,实际上并没动到筋骨,只是眼下破皮出血,看着实在有些吓人。
云枝自小住在宫中,与杜淳也是相熟的,因为杜淳一向脾气好,又对湖阳公主唯唯诺诺,自己平时总爱捉弄他玩儿。此时想劝又怕皇帝更生气,心中着急,先前悄悄跟小宫女递了个眼色,想必已经去了懿慈宫报信儿,只盼太后和湖阳公主都在,不然可就没人能救场了。
“哥哥!”湖阳公主一脸惶急,顾不上仪容一路小跑过来,见到杜淳惨状,不由微微蹙眉,朝司刑监的人斥道:“住手!快停下。”
桓帝却道:“继续打,不要停!”
湖阳公主不由急道:“哥哥,你还真要打死他不成?即便杜淳有什么错,也该按律处置,哥哥便是生气,也先饶了他的命吧。”
“哦?”桓帝神色不动,故作诧异,“这个人的死活,与你何干?”
湖阳公主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云枝见他兄妹二人僵持,只怕再等下去,杜淳不死也打残了,忙起身上前道:“行了,别打了。”司刑监的人放缓了动作,只拿眼瞅着皇帝,云枝见状有些着急,跺了跺脚,“皇帝哥哥,杜淳打死了不要紧,可是等下事情闹得大了,姑母也会不痛快的。”
桓帝见情势差不多,方道:“好了,余下的廷杖数先记下。”
司刑监的人赶忙退下,早有宫人抬了藤条长椅过来搬人,杜淳死死咬牙,不肯发出半点□□之声,可惜脸色惨白难看,额头上更是豆大的汗珠滴滴坠下,要不是湖阳公主在旁边看着,只怕早已疼得晕了过去。
待到一行人走远了,桓帝才道:“传御医,带上最好的棒疮药过去。”
云枝“哧”的一声笑了,嗔道:“这会儿又做好人,只怕湖阳姐姐恨死你了。”
“恨就恨吧。”桓帝微微摇头,“朕若是不这样做,棠儿就要老死在这宫中,母后也不得安生,大家心里都是不痛快。”
云枝故作老成,叹道:“如果成事,也算是了了一件心事啦。”
果不其然,皇帝编的这出苦肉计甚是成功,湖阳公主先松了口,同意下嫁杜淳,只等杜淳伤势养好以后,便择吉日完婚。此话对于杜淳来说,不啻天伦佛音,想来给他喝黄莲水也不会觉得苦,恨不得三、两天便伤好痊愈。
消息传到懿慈宫时,双痕笑道:“还好当时小郡主在,不然也没个人劝,要是两兄妹都不肯服软,杜淳不知道要伤成什么样儿。”伸手替太后扶了扶软枕,“听说皇上当时生气的厉害,小郡主一句话就劝下来了。”
“一句话?”太后问道。
“是啊。”双痕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对?”
太后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正好金公主进宫探病请安,太后起身坐了些,宣人进来,因瞧见金公主一身新衣珠翠,微微不悦,“但凡你进宫来,就没见你有过重样儿的打扮。”
金公主礼毕坐下,不以为意道:“去年的夏衣都老旧了,重做了几套。”
“衣衫旧了,首饰也旧了不成?”太后反问,又道:“允琮一年才几个俸禄,再加上你的银子,照这么花,一个月就能用干净去。”
金公主有点讪讪,转了话题,“对了,儿臣正好有件喜事要说呢。”
“什么喜事?”
“儿臣想着,七妹妹也及笄长大了。”金公主嫁与了慕家以后,于云枝来说便是嫂嫂,因此只按家里的称呼,“前些日子,参政知事杨大人家办寿宴,儿臣与驸马过去贺喜,与他夫人说了会儿话。听说她的长子人品不错、又肯上进,模样儿也好,儿臣想了一想,正好堪配七妹妹呢。”
“是么?”太后没有任何表态,只淡淡道:“这事应该先跟你姑姑说,她是月儿的亲娘,女儿的婚事自然是她做主,她同意便好。”
“话是没错。”金公主笑了笑,“不过,七妹妹一向都是住在宫里,自然也该问问母后的意思。再者----,若是母后肯亲自赐婚的话,杨家便是天大的荣耀,七妹妹出嫁也风光不少。”
太后忍住心中不快,微微一笑,“的确是件喜事,只是我如今也不管这些了。”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于是道:“不如你去问问皇上,你们兄妹更说得到一块儿,要是皇上圣旨赐婚,岂不更加荣耀一些?”
金公主甚是高兴,笑道:“也是,儿臣这就过去说说。”
双痕见她走远了,方道:“四公主也真是的,一点不知道惜福,瞧着她头上的那支新珠钗,还有手上的对镯,只怕少不了千把两银子。”说着叹气,“府中便是有座金山银山,也顶不住她三天两头的置东西啊。”
“只怕不是家里的银子。”太后禾眉微蹙,摇了摇头,“那些跟她走的近的夫人诰命们,未必没有心思,哪一个不是冲着咱们慕府去的?讨了她的欢心,倒是败坏慕家人的名声。”
双痕便道:“太后也该劝劝她了。”
“你看她听得进去吗?”太后反问,然后道:“留心跟她走得近的人,得空随便找个理由,让那些人吃点苦头,免得弄得一团乌烟瘴气的。”微微动气,“哀家看她都是闲的,这么些年了,也没跟允琮生下个孩子。回头告诉二哥,找个远房同宗的孩子过继给允琮,暂时由允琮屋里的明珠抚养。有了这份烦心事,那丫头也该收收心了。”
“是,等下奴婢就去安排。”
“也不知道人家给了她什么好处,就跑来乱说媒。”太后甚是不悦,“你还没瞧出来吗?想必寅雯自己也觉得不怎么好,怕月儿她娘不愿意,所以想先求了哀家的懿旨,到时候就由不得云琅他们了。”
双痕点点头,又问:“不知道四公主这一去,皇上那边会怎么说呢?皇上待小郡主是极好的,只怕不肯轻易同意。”
“也许吧。”太后声音悠缓,却似乎另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