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征北大军从京城西门向北出发。云琅、凤翼各领了六万大军,一路上兵马急行奔赴,于六月十四清晨到达青州边境,中午便在青州大阵扎下军营。皇帝的御驾则要慢一些,由京营大统领贺必元带着四万亲兵,沿路保护圣驾,于六月十八到达军营后方的清河城,----这是离前线最近的地方。
清河城与前线大营相距十来里,骑上好马急行,一刻钟便可跑一个来回,给皇帝传递前线消息极为方便。而最主要的是,清河城是历代固守边境的军事重镇,城防工事都预备的极为稳固、易守难攻,乃是皇帝亲征时最好的驻扎之地。
眼下虽然前面战火不断、时有骚乱,清河城内却是一派祥和气氛,加上皇帝亲临清河城,甚至使得城内的气氛颇显喜庆。桓帝到达当夜歇了一宿,第二天便开始处理呈报上来的军务,到了晚间,再与从前线回来的云琅商议一番。
云琅身为大将军要在前线督阵布局,晚上又要与皇帝商议到亥时左右,如此过了几天,眉宇间不由透出一些疲惫之色。桓帝琢磨了一下,与他道:“小舅舅不比别人,整个青州大局都要靠你,累坏了不值当,以后不用每天跑来跑去了。”
云琅着一身雪银色大将军盔甲,正站在皇帝旁边指点地图,闻言笑道:“前线的局势可谓瞬息万变,光是纸上谈兵是不行的。”
桓帝摇头道:“小舅舅如此辛苦,倒像是朕跑来添乱子了。”
“这样吧。”云琅朝白招手,与桓帝道:“皇上身边不缺侍卫,不如调一个跟在我的身边,每天把前面的形势瞧清楚了,回来再跟皇上细细回禀。若是臣有需要单独跟皇上回禀的,就写个折子让他捎回来,皇上有什么想问的,也让他第二天再带过来,这样两边都省事一些。”
桓帝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颔首道:“嗯,就这么办。”说着又朝白笑,“朕也想跟在大将军身边,感受一下前线的气氛,可惜不能去,眼下要是能做个侍卫就好了。”
白不由笑了笑,云琅也笑,“皇上还有更要紧的事务,何必羡慕一个小侍卫?等到前面战况安定一些,臣做好安排,皇上再到军营里巡视一番,也是一样。”
“是。”桓帝笑着点头,“不早了,小舅舅今天早点回去吧。”
第二天傍晚,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跑了回来。桓帝正好在营帐外面,上前看了看马儿,笑道:“呵,你还拐了一匹好马回来。”
“见过皇上----”白与皇帝行了礼,回道:“马儿是韩将军送给大将军的,说是这匹马儿从小在青州长大,历经战火、识得路途,大将军怕臣来回跑的不方便,所以又转赠给了臣,也好每天往来快一些。”
“的确是匹好马!”桓帝赞了一句,颇有兴致,“不知道跟朕的‘御天’比起来,那个更好一些。”
倘若换做别的朝臣,多半都会说自然是皇帝的马儿更好,白还没有阿谀奉承的习惯,只是如实回道:“臣也不知,皇上骑一骑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眼前的这个侍卫不卑不亢,桓帝颇为喜欢,心里突然灵机一动,凑近悄声道:“不如我们各自骑上一匹,在附近跑开比一比。”
“这----”白有点为难,“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桓帝动了比试的兴致,不肯放弃,“朕和你都有武功,马儿也是都会骑的,再说也跑不远,不用一会儿就回来了。”
白虽然对桓帝了解不深,但也知道皇帝性子固执,做出决定的事情少有更改,况且对方是皇帝,万一以圣旨的名义吩咐,自己也辩驳不得,只好应道:“那好,跑几圈就早点回来。”
“行。”桓帝跟前的人不是唯唯诺诺,就是一味刻板,不如白这般随着自己的性子来,因此反倒顺着他道:“走吧,不会去很久的。”
桓帝换了侍卫服饰,与白一起偷偷的溜了出去。清河城西面驻扎着京营兵士,附近有一块不小的空旷草地,两人都是骑着上等好马,片刻功夫就跑到了。桓帝在深宫大院呆久了,难得有如此恣意的时候,颇为高兴,迎着热辣辣的夏风笑道:“出来透透气的感觉真不错,跟宫里可是大不一样。”
白不愿逗留太久,于是问道:“皇上打算怎么比?”
“嗯。”桓帝点头,指着远处的一棵高大树木,“咱们到前面开始,就以那棵树做为标记,围着草地跑上六圈,谁先到,便就知道是那匹马儿更好了。”
白微笑,“那好,就这么比。”
“等等。”桓帝想了想,又道:“还是对调马儿后再比试,免得你怕朕输了,就不肯好好的跑。”说着翻身下马,“来,咱们俩换一换。”
“好。”白笑着下马,觉得皇帝终究还是少年好胜的心性。
“走,快点过来。”桓帝朝马臀反手一拍,人已经跑了出去,“你要全力以赴,可不能让朕的‘御天’输了。”
白含笑摇了摇头,赶紧策马追了上去。
“你看----”桓帝指了指身旁大树,“这棵树正好就在场子中间,咱们从这里开始比赛,贴着周围的树木跑上六圈整数,看看是哪匹马儿跑的更……”突然顿住了语音,往前面看道:“唔,仿佛有人过来了。”
在草地林子的边界,一个红色的身影骑马正朝这边奔来,夕阳光辉映在天际,给马上的纤细身影染上一层流动霞色。少女临近跟前忙才勒住缰绳,手法极为熟练,挑眉打量着桓帝坐下的马儿,仰起下巴道:“原来爹爹把‘追风’给你了。”
桓帝笑问:“你是韩密的女儿?”
“我是谁不要紧。”红衫少女眉目干净、语声清脆,一身简练的束腰马装,颇有些英姿飒爽的气韵,与京城里的矜持闺秀大为不同。她勒着马儿绕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着桓帝,悠悠道:“最重要的是,看你配不配得上这匹‘追风’。”
桓帝从没遇到别人如此挑衅,不由笑道:“是么,那你凭什么来断定呢?”
“就凭你在马上坐不坐的稳!”少女毫无预兆的发力,狠狠的往马臀上抽了一鞭,那‘追风’顿时受惊急速奔出,猛地一带,差点没把桓帝摔下马去。少女探了探头,在后面大声喊道:“小心点儿,摔下来可别哭鼻子哦!”
白已经顾不上责备少女的鲁莽,赶紧追了上去。
桓帝遇到意外并没有慌乱,而是紧紧抓住了马绳,尽力俯低身子,好歹没有让自己滚下马儿,往前跑了一段,总算渐渐适应了‘追风’狂奔的速度。白绕着内圈渐渐追近,担心问道:“皇上,马儿还控的住吗?”
“还好。”桓帝与迎风并肩飞驰,侧头笑道:“这马儿果然不错,比朕的‘御天’还要更烈一些。”说完大笑起来,笑声吹散在了急速流动的风里。
“真是没想到----”红衫少女兜马迎了过来,笑吟吟道:“你们这些皇宫内院的侍卫,还都挺会骑马的呢。”看了看白骑的‘御天’,“你这匹马儿也不错啊,竟然能追的上我养的‘追风’。”
桓帝笑问:“马儿是你养的?”
“差不多了。”红衫少女伸手去抚摸‘追风’,颇为爱怜道:“这匹‘追风’和我的‘奔雷’一般大,一匹母马生下来的,前几天爹爹拿着送了人,我到今天才知道是给了你。”
“奔雷?”桓帝略显讶异,笑道:“有气势,只是不像女儿家起的名字。”
“女人骑的马,难道就非要取个文绉绉的名字?”红衫少女并没生气,倒是显得颇为高兴,“别人还说,我的名字也不像女儿家的呢。”大大方方道:“我叫韩姜,你们俩个叫什么?”
“在下颜忻夜。”白欠身,然后侧首介绍皇帝,“这是----”
“我叫颜九。”桓帝拦住他,胡乱给自己绉了一个名字。
韩姜一脸诧异,问道:“咦,你们俩个还是兄弟?”
“对。”桓帝抢先答道:“他是我的兄长。”
韩姜看了看二人,突然一笑,“怎么哥哥的名字正正经经的,弟弟的这么随便,看来你们的娘亲偏心,喜欢哥哥要多一些。”
桓帝怔了怔,旋即大笑起来,“哈哈,或许是吧。”
“呃----”白有点迟疑,见皇帝对自己的新身份兴致盎然,不便拆穿,只好隐了称呼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嗯,我也该回去了。”韩姜甩了甩马鞭,走了几步又将马头掉回,“对了,那个颜九----”上前嘱咐道:“往后你可以好好养着‘追风’,别让它受委屈了。”
桓帝微笑点头,“好,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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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临时行宫时,候全正满脸焦急不住的往外探望,见到皇帝,如蒙大赦般迎了上来,悄声道:“皇上,云大将军过来有一会儿了。”
桓帝有点意外,但还是加紧步子直奔内院而去。云琅瞧着皇帝的侍卫服饰,面色疑惑,“皇上怎么穿成这样?难不成出城去了。”
“哦,到京营里逛了一圈。”桓帝随口敷衍,又道:“还是先说正事吧,小舅舅怎么这么晚又赶过来?是有什么话忘了交代颜侍卫?”
“不是,刚听说了一点别的事情。”云琅剑眉微皱,似乎颇为棘手,“这件事情说起来也不算小……”抿了一口清茶,“从前几天起,军营里就有人开始高烧、咳嗽,起先以为只是普通的伤风,也就没太留意。谁知道,往后得病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好些受了伤的兵士,这两天逐渐闹得有些大了。”
战场上的兵卒们受伤患病是常有的,能惊动大将军云琅专程过来回禀,那么病倒的人数不少,桓帝不免忧心忡忡,“闹得大了?眼下得这种病的人有多少?”
“大概五、六百吧。”云琅叹气,“若是仅有这些数目也不要紧,不过这病症极易传染,臣担心的是----,要是控制不住蔓延开来,不光可参战的人数要减少,而且很可能会动摇军心。”
“五、六百?还会蔓延?”桓帝心中算了算,微微上火,“那些大夫们呢?他们都在做什么?”
云琅摇头道:“起先军营的大夫们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断定是伤寒症之类,汤药倒是煎了不少,效果却不是很好。后来----”说着朝外扬声,“笙歌,你不是有话要禀告皇上吗?”
傅笙歌从门外进来,礼毕禀道:“臣前日在苦水河附近巡逻,在河里发现了不少牛羊的尸体,都已经腐烂发臭,所以臣担心----”
桓帝见他踌躇犹豫,忍不住催问:“担心什么?”
傅笙歌回道:“眼下霍连境内正是一片混乱,除了王子被杀之外,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牛羊瘟疫之事,因为那些牛羊尸体来的奇怪,所以臣担心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是说----”桓帝握紧了拳头,冷声道:“是霍连人故意传播瘟疫之毒!”
“这个臣不能断定,还得让军医们来下结论。”
“皇上----”云琅接过话茬,继续道:“今天下午臣已经询问过大夫们,提了傅校尉的想法,大家辨认商议之后,觉得兵士们很可能是感染了瘟疫。如果真的如此,就不是那么好治愈的了。”
桓帝冷笑道:“遇到事情就会找些说辞,养着他们做什么用的?”
白在门外听了一阵,出声道:“皇上,臣有有话要说。”
“讲。”桓帝虽然恼火,但还是忍住了胸中的怒气。
白进来禀道:“臣认识一名医术不错的大夫,治得许多疑难杂症,眼下她人就在青州附近----”稍稍犹豫了下,“只是她能不能治好这瘟疫,臣也没有把握。”
“军营的事不能耽搁,让他来。”桓帝很快做了决定,缓和了气色道:“他若是能把这瘟疫控制住,朕赏他!若是帮不上忙,朕也不怪他。”
白回道:“那好,臣明天就把人找来。”
“还等明天做什么?”桓帝连连摆手,然后道:“现在,你现在就去找人。”
眼下五蕴、六尘也在青州,白找到二人,吩咐六尘赶出去寻找苏拂,皇帝刚刚用过晚膳人便到了。苏拂跟在白身后进来,福礼道:“民女苏拂,叩见皇上金安。”
桓帝没想到对方是个女子,意外笑道:“原来是个姑娘。”
苏拂低头微笑,“皇上见民女不是男子,多半后悔召见了。”
“哈哈……”桓帝本来一腔火气,反倒被苏拂的一句话逗笑了,“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朕的想法。”抬手赐了坐,“不过颜侍卫说你医术很好,朕相信他的眼光不会错,只要你能治得好军营中的瘟疫,是个姑娘朕也一样赏你。”
苏拂淡声道:“民女不求赏赐,医治前线军士本是应该的。”
桓帝点了点头,赞道:“难得姑娘如此深明大义,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多谢皇上夸奖。”苏拂站了起来,欠身谢过,“来的路上听颜侍卫说,如今的伤兵们都在城内京营养着,伤病之事不宜拖延,民女想现在就过去看一看。”
“嗯。”桓帝颔首,吩咐道:“颜侍卫,朕跟你们一起过去。”
到了京营静养伤兵之处,苏拂停住脚步道:“既然有可能是瘟疫,那么接触的人便很可能会被传染,皇上圣驾平安要紧,就不要再进去了。”
白也道:“让臣陪苏姑娘进去便好。”
“你也不用。”苏拂莞尔一笑,“你跟着进去也是添乱,还是留在皇上身边的好,让领路的人带我进去,瞧一瞧很快就出来。”
桓帝道:“那好吧,朕和颜侍卫在外面等着。”
苏拂去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白不住的焦急张望,候全见皇帝也等的着急,上前打趣笑道:“颜侍卫,那苏姑娘是你很要紧的人吧。”
白略怔了怔,然后点头,“嗯。”
桓帝看了候全一眼,斥道:“多嘴,没事打探别人私事做什么!”
“是。”候全低头退到后面,不敢再说。
夜色灯火之中,苏拂袅娜的身影渐渐走近过来,火光映在她清秀的脸庞上,朝众人笑道:“别怕,我已经用苦艾水洗过手了。”
桓帝问道:“怎么样?姑娘可瞧明白了。”
“没错,正是时疫之气。”苏拂将众人往亮堂的地方让,然后解释道:“这种时疫一般不会传染人,大多都是致使牛羊染病,不过人若是身体有伤,则很容易引发另外一种病症。简单的说,看起来与伤寒、暑气等症状极为相似,实际不是一回事,还得以别的法子慢慢治愈。”
桓帝听她说完,高兴道:“既然姑娘知道的如此详细,自然是有把握的了。”
苏拂却是摇头,“把握虽有,但是眼下却有一个难处。”
白忙道:“你说,皇上一定会吩咐人办好。”
桓帝闻言点头,苏拂便接着道:“若是放在平时,顶多也就三、五个人感染,可是眼下战火连天,苦水河又不干净,想来很快就会在军中蔓延。治疗这种病症,需要几味不太常用的药材,清河城是小地方,恐怕凑不出那么多的药材来。”
“这----”白一脸为难,转头看向沉默不言的皇帝。
桓帝飞快的思量了片刻,决定道:“现在就回驻地行宫去,朕给太后写信,连日从国内收集所需药材,再以最快的速度运到青州。”急急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眼下辛苦苏姑娘,一定先把染病的兵士病情控制住。”
苏拂应道:“是,民女一定尽力。”
回到行宫时辰已晚,白不放心苏拂再出军营到外面去,便找到傅笙歌,让在行宫偏院安排了一间小小住所。苏拂将所需药材写好,交给白,然后分派下面的人收集城内药材,预备明天一早熬制汤药。忙完已经将近子时,白告辞道:“你现在这里暂时住着,我还得回到皇上身边去。”
苏拂起身相送,悄声笑道:“今儿见了皇上,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皇上登基早,本来年岁就挺小的。”白笑了笑,不放心的打量着她,“你不是说瘟疫会传染吗?今天在里面呆了那么久,不要紧吧。”
“隆!彼辗餍亮艘痪洌劾锶词锹母咝耍拔铱墒谴蠓颍训滥慊骋晌业囊绞醪怀桑俊
白在门口迎着风,叹道:“要不是怕皇上不耐烦,刚才我还真想录妇洌峁惆鸦岸妓邓懒耍乙膊缓枚嘧臁t缰滥慊故钦饷聪不冻涯埽裉炀筒桓萌没噬险倌憷吹摹!
苏拂嫣然一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是挺后悔的,今天也是看皇上着急才----”白见她不住看着自己,奇怪道:“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一点吧。”苏拂含笑歪着头,“我发觉----,其实你挺关心皇上的。”
“是么?”白想了想,“可能吧,你不是也说皇上还是孩子。有时候觉得,皇上身上的担子过于重了,平时说话处事,都不像本来年纪该有的样子。”
苏拂抿嘴一笑,“哪有你这样做臣子的?说这些话,倒像是担心自己兄弟似的。”
“别瞎说,传出去招人忌讳。”白打断话题,正色道:“先说好,明天我也跟你一起去那边,不是还有苦艾水什么的,去完我再洗洗就好了。”
“行了,早点回去吧。”苏拂神色温柔,看着他道:“等到青州战事打完,无影门的事情也查清楚----”她微微低下了头,“你要是能舍得现在的荣华富贵,我们就远远的离开京城、离开是非之地,回淮安或是别的地方,清清静静过自己的日子。”
白心中一动,有些紧张的拉起了苏拂的手,----柔若无骨的素手,在自己的掌心中散发出丝丝温暖,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异样感受,暖融人心、令人沉醉,于是情不自禁的点头,“苏苏,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