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帝召来恭妃问询一事,很快传到了弘乐堂这边,双痕听了,与太后笑道:“皇上的眼里真是容不得沙子,这么火急火燎的,荣祺宫那边只怕要伤心了。”
“所谓关心则乱。”太后淡淡道:“恭妃虽然生得伶俐,但是在佑綦心里能有几分份量?怎么能跟皇后相比,更何况那又是佑綦的第一个孩子。”
“也是。”双痕取来美人捶,轻轻敲道:“不过皇上也是奇怪,放着俞幼安不用,怎么还另外找了四个太医?”
“有什么可奇怪的?”太后慢悠悠的笑了,手指在蹙金锦绣暗纹软枕上滑过,甲套划得金线丝丝作响,语气平静道:“俞幼安什么事都听我的,皇上自然嫌他麻烦,想要快点知道一个结果,而不是等着请示过后。”
双痕抬头细声,“娘娘……,是不是觉得皇上生分了。”
“他虽然是我的亲生儿子,但终究是皇帝啊。”太后曼声,眸中光线流转不定,“天下臣民就应该都听皇上的,我不过是她的母亲,他年纪幼小时帮着管管,现在也是时候该安享天年了。”说着浅笑,“比方皇后的这件事上,总归是他的后宫,做母亲的看清楚人就行,不必再多插手什么。”
“是,就是皇上急了些。”
“急不急的,那都是他的事。”太后淡淡微笑,“佑綦年纪还轻,眼下心里只装着皇后一人,自然着急了些,以后见得多了就好了。”她缓缓站起身来,凝望着窗外姹紫嫣红、千娇百媚的春景,微有感慨,“妃子那么多,哪一个又不盼望着皇上的真心?可是就那么一颗心,岂能是人人都可以分到的?”
“先帝……”双痕开口说了半句,迟疑顿住。
“是啊,哀家实在是太过幸运。”太后抬头看向澄澈蓝天,忆起那些已经远离自己而去的故人,“从前的光帝爷就不用说了。先帝待我也是极好,其他的后宫妃子难免会有不平,都是女人,所以能避让的我都避让了。”
双痕道:“说到这个,不由想起当初的熹妃娘娘。”
太后接话道:“董太妃年轻时脾气不好,先帝也不常去她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疏于保养,如今身子骨也不大好了。”说着,低头微微一笑,“说来也是奇怪,当初只觉得她聒噪惹人烦,现在却盼着她多活几年,免得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娘娘这么说,奴婢也觉得她不那么讨厌了。”双痕笑了笑,“说来也是,他们年轻人终归有自己的天地,这弘乐堂的太妃们,如今也没剩下几个了。”
“她们都跟我一样,一辈子都被这深宫禁院给圈死了。”
双痕上前道:“娘娘今天……,似乎特别的伤感。”
“随便牢骚几句,不说了。”太后转身一笑,坐下道:“还是说说皇后她们吧,宫里的日子才刚刚开头呢。依我看来,恭妃既然没有做什么手脚,心里只怕委屈,你记得预备一点东西,等她过来请安时,我好替佑綦宽慰她几句。”
双痕笑道:“娘娘就是爱操心,也不嫌累。”
“有什么法子。”太后微微摇头,叹道:“就算我不心疼恭妃,也还心疼皇上,当然盼着他的后宫平平静静的,不然累坏了怎么办?再说,皇后她们几个都是小丫头,在宫里也没个依靠,做长辈的也该关心一下。”
“是,知道了。”双痕拉长声调,笑问:“今天外面的天气甚好,娘娘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太后颔首道:“走吧,顺便去瞧瞧皇后。”
这几天来,太后来凤鸾宫的次数甚是不少。云皇后虽然还在小产伤心中,也觉得有点消受不起,每次都说自己已经好了,恳请太后不必再过来。听雪颇为不解,问道:“太后娘娘亲自过来,那是说明心里看重娘娘,既光彩、又体面,也让别人都明白娘娘的尊贵,有什么不好的?”
“傻丫头,你怎么就不转个弯儿。”云皇后叹气,“总是劳烦太后娘娘过来,皇上一定会觉得我太娇贵,等养几天,我便过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听雪担心道:“娘娘别逞强,当心累着自己。”
“没事。”云皇后摇了摇头,又道:“对了,前日皇上把恭妃召来训了一顿,结果又不关她的事,心里必定抱怨你多事。你这几天寻个空儿,带点东西过去赔个罪。”
“娘娘----”听雪不是很乐意,“娘娘你可是皇后啊,怎么处处赔着小心,还要看妃子们的脸色,不觉得委屈么?从前娘娘在家的时候,哪用得着这么……”
“从前是从前,如今我们是在宫里。”云皇后并非一味天真之人,心中自有决断,“是皇后又能怎么样呢?就拿先帝的后宫来说,仁襄皇后可比得过如今的太后娘娘?不管是皇后还是妃子都不要紧,终究还得看在皇上心里的份量。”
听雪不以为然,“娘娘和仁襄皇后可不一样,在皇上的心里,恭妃娘娘始终是要次一等的,娘娘才是皇上心坎上的人。”
云皇后却道:“我倒是觉得,皇上待我还比不上先帝待仁襄皇后呢。”语音稍顿,略带一丝感伤,“最近几日总是伤心难过,皇上来凤鸾宫的次数都少了,总是说让我好生静养,一定是心里觉得厌烦了。”静了片刻,哽咽道:“还是太后娘娘说的对,纵使再伤心、再难过,也不要跟皇上疏远生分了。”
听雪劝道:“娘娘太多心了,皇上应该是被政事绊住了。”
正说着话,便听外面通传太后娘娘驾到。云皇后还不便轻易下床,加上太后每次都嘱咐不用起来,因此只在床上等着,见到太后进来欠身道:“臣妾失仪,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云皇后暂时收起心中伤感,勉力微笑道:“有劳太后娘娘记挂,今天感觉像是好了许多,大约再过两天,就能过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不着急。”太后伸手去给她掖被,刚掖好被角,突然皱眉“嗯”了一声,扶住额头沉默不言,半晌才道:“不知怎地,头猛地疼了一下。”
云皇后忙道:“疼的厉害么?不如让人传个太医过来。”
“不用,常有的事。”太后摆了摆手,起身道:“没事的,你只管好好歇着,哀家回去躺一躺就好,改天再过来看你。”
“娘娘----”双痕甚是担心,赶忙上来扶住查看。
“走罢。”太后微微摇头,示意不要闹得皇后不得安生,只做无事,领着双痕等人走出大殿,在台阶口静了片刻,方才乘七宝琉璃百凤云辇离去。
谁知道太后回去没过多久,便就发热起来。
俞幼安过来诊了脉,说是过于操劳、心神不宁,以至体虚内附浮、感染风寒,需要好生静养一段时日。如此一来,桓帝不免更加忙碌,原本皇后小产便已让他头疼,如今连太后也病倒了。每天忙完朝堂的事,还要在太后、皇后两处来回探望,连日下来,整个人不知不觉憔悴了一圈。
这日刚得空闲,桓帝正到醉心斋偏院凉亭养神,隐约听得隔墙有人低声议论,隐约听到什么皇后、什么太后。桓帝最厌宫人私下嚼舌,当即把人叫过来询问,见小太监吞吞吐吐的,不免愈发恼火,“做什么?难道你还想欺君罔上不成?快说!”
“也、也没什么。”小太监显得甚是为难,垂着脑袋回道:“宫里人闲下常爱唠叨几句,讲了几句凤鸾宫的闲话,说是……,说是太后娘娘病得有点不巧。”
“什么意思?”桓帝怔了一下,把话仔仔细细琢磨了一遍,顿时明白过来,不由怒道:“什么叫病得不巧?!”顿了顿,冷笑问道:“莫非有人认为太后故意装病,埋怨朕少去了凤鸾宫?是谁?难道这话是皇后说的?”
“不、不是。”小太监吓得跪了下去,“仿佛……,仿佛说是听雪说的。”
“听雪?”桓帝语气阴沉,“来人,去把听雪传过来!”候全刚要出去吩咐人,又被叫住,“不用了,朕亲自过去问她。”
桓帝冷着个脸来到凤鸾宫,吓得宫人们都没了魂儿,还没来得及通报,便见皇帝领着人径直走进去了。听雪闻声出来迎接,请安道:“娘娘刚刚睡下,奴婢这就进去通报一声。”
桓帝冷冷道:“不用,朕有话问你。”
候全带着宫人们悄无声息退出,听雪一看架势不对,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怯怯问道:“皇上想、想问什么?”
桓帝淡声道:“太后病了,你怎么看?”
听雪尚且不知原委,斟酌道:“太后娘娘时常过来探望娘娘,想是辛苦累着了,应该多加调养……,娘娘才说睡醒便去请安。”
“哦?”桓帝冷笑,“可是朕却听说,有的人不是这么想的。”
听雪一脸茫然,“什、什么人?”
桓帝问道:“太后病得时日不巧,这话可是你说的。”
“奴婢,奴婢当时是说……”
“皇上?”云皇后被外面声响惊动,自己起身走了出来,因为身子尚未恢复,脸色仍旧显得有些苍白。大概已经听到了皇帝的话,上前解释道:“皇上----,听雪是觉得臣妾正巧不适,又赶上太后娘娘病了,担心皇上累着……”
“坐罢。”桓帝虚扶了一下,“好了,你不必替她遮掩。”
云皇后仍是满眸不安,细声道:“皇上,都是臣妾管教无方……”
“朕让你坐下。”桓帝不耐打断她,表情冷淡道:“太后为什么会病倒?又是因为照顾谁累着的?不说尽点孝心好生服侍,反倒埋没良心,背地里胡乱议论起尊长来,这还像话吗?”这话虽是皇帝对着听雪说的,云皇后的脸色也很难看,咬了咬嘴唇,低着头没有开口说话。
听雪急道:“皇上,奴婢没有抱怨过太后娘娘。”
“那些病得不巧的话,难道不是你说的?”桓帝早就对她略有微词,此时看着更觉厌烦,“你这样的品行,还有什么脸面呆在宫中?宫里不需要搬弄是非的奴才,回头另找好的服侍皇后。”
听雪吓得不轻,连连叩头泣道:“求皇上责罚奴婢,不要赶奴婢出宫去……”
云皇后也着了急,忙道:“皇上----,听雪是有不对的地方,臣妾以后一定严加管束教导,再不让她多嘴多舌……”
听雪哭道:“皇上……,奴婢服侍皇后娘娘十来年了,奴婢若是走了,娘娘一个人该怎么办?让奴婢留下来吧,以后再也不敢说错话了。”
“笑话!”桓帝怒极反笑,“难道这宫里的奴才,个个都还不如你?除了你,就没有人能服侍皇后了?朕看随便挑一个,也要比你知礼数一些。”
云皇后见皇帝心意难改,上前跪下,“皇上,要怪就怪臣妾……”
“你起来。”桓帝微微皱眉,“别不爱惜自己身子,为了这样的奴才不值得。”扶着皇后起来,怔怔看了她良久,淡声道:“念瑶,你太让朕失望了。”
云皇后闻言愕然愣住,不知所措。
桓帝缓缓道:“念瑶,朕待你还不够好么?那日听说香料有问题,连母后生气都顾不上了,便传了太医、恭妃,不过是想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云皇后垂泪道:“皇上待臣妾很好……”
“那太后呢?”桓帝又问,“太后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连日亲自过来看你,累得自己都病倒了,听雪是你身边的奴才,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纵使你不珍惜太后的心意,看在朕偏心你的份上,也该比别的妃子做的更好,也算是朕没有白疼你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面不无伤感。
云皇后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泣道:“都是臣妾的错,求皇上饶恕听雪一回吧。”
桓帝抿嘴沉默半晌,最后道:“念瑶,不是朕不肯给你情面,听雪这个丫头太不沉稳,留着她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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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此时完全插不上嘴,只有无助的看着皇后,正在帝后僵持不下之际,却听外面通传双痕过来求见。桓帝出殿瞪了候全一眼,朝双痕道:“一点小事,怎么还把母后给惊动了。”
双痕淡笑道:“娘娘有几句话要说给皇上听,特意让奴婢过来。”
桓帝道:“母后尚在病中,还要听那些无聊闲话,为些不中用的奴才生闲气,是朕没有管好后宫之事。”
“皇上日理万机、案牍劳顿,哪里能够事事亲历亲为?再说了,太后娘娘何时爱生过闲气?”双痕一面说,一面将皇帝往内殿让,进殿先与皇后请了安,然后传话道:“太后娘娘说了,皇后还在养身子的月份,难免管教不周,若是底下有人淘气、不懂事,也不用大惊小怪的。听雪虽有失言的地方,但也算不上什么大错,调到洗衣局洗三个月的衣裳,做为惩罚即可。”
“既然母后已经决定了,那就这样罢。”桓帝点了点头,算是应允,转身看向听雪厉声道:“好好去改改你的毛病,若是以后还这么没规没矩的,不管是谁求情,朕也一定撵你出去!”
听雪忙不迭的上来谢恩,很快便被人带了下去。云皇后朝懿慈宫方向福了一福,哽咽道:“臣妾谢过太后娘娘恩典,晚上再过去叩头。”
“娘娘,只管好生养着便是。”双痕将她扶回椅子,然后道:“太后娘娘还说了,听雪去了的这段时间,娘娘身边怕是没有合适的人使唤,所以特意传了紫汀进宫,暂时服侍皇后娘娘。”
桓帝稍有意外,“紫汀姑姑不是早已恩典回家,怎么又叫她进宫来。”
“这是太后娘娘的心意,盼着皇后娘娘早日康复。”双痕朝皇后说了一句,又笑,“紫汀也服侍了娘娘数十年,能再进宫见到太后娘娘,不知道心里有多高兴呢,所以皇上就别担心了。”
桓帝颔首道:“也好,只当是进宫来叙叙旧罢。”
云皇后也松了一口气,等到送了皇帝出去,便摒退了殿内宫人,独自返回寝阁静静无声垂泪。半日方才渐渐平复,唤了一名使唤熟惯的小宫女进来,取了一个八宝如意金锞子,吩咐道:“趁没人的时候交给候公公,说是本宫答谢他的。”
一场不小的风波,便算无声无息的平息下来。
双痕与太后极熟,没有外人的时候也可自行坐着,一面研着墨汁,一面道:“最近宫里总是不大太平,一茬接一茬的。”
“有什么,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太后坐在窗边抚着胸口,看向庭院内的无限□□,有散养的鸟儿在树梢脆鸣,吱吱喳喳叫的分外欢快。出神望了一阵,从小几上的药盒里拣出一粒药丸,“别磨了,去倒一碗温水过来。”
“娘娘,歇好了再写字罢。”双痕端了温水过来,在对面坐下道:“娘娘最近身子不好,别不心疼自个儿,皇上的江山、后宫,公子的事情,他们自个儿会去办妥的,何苦一个人操碎了心?”
太后并没答话,默默的将药丸用温水服下,微微蹙眉,招手道:“好苦,取点木樨花露过来。”
双痕拿了一个朱笺封口的小玉瓶过来,问道:“要不要兑在水里化开?”
“不用。”太后拔开瓶塞,直接仰脖抿了一口,在嘴里含了半日,这才将玉瓶儿放在桌上,也不盖上瓶塞,任凭丝丝甜香散发开来。无声的沉默了一阵,轻笑道:“小丫头们都长大了,往后的日子该热闹起来了。”
“娘娘是说……”
“不说她们了。”太后摇头,“由得她们去折腾吧,哀家都看着呢。”说着起身,走到角落的高脚梅花架子前,打开博山炉顶盖,往里面洒了一把百合香碎片,在袅袅香烟中站了片刻,侧首问道:“忻夜那边的人,都查清楚了么?”
“嗯。”双痕点头道:“除了五蕴、六尘和沈家小姐,还有一位从医的苏姓女子,余下三个仆人都是京郊人氏,都是极本分老实的人。”
“苏姓女子?”太后略微诧异,“从前并没有听沈义山提过,和忻夜有什么关系?”
“据探报的人说,那位苏姑娘医术甚是了得,从前还给沈义山瞧过病,至于怎么和公子走在了一起,奴婢就不清楚了。”
“她的身世查清楚没有?”
“查了。”双痕笑了笑,“说起来,还是江南苏家的小姐呢。”
江南苏家----乃是慕家设在江南七省的暗点,以书香世家为遮掩,专门负责江南外省的地方消息。太后对苏家自然不会陌生,因此奇道:“既然是苏家的小姐,怎么会在江湖中颠沛流离?再说,从前也不曾听苏家的人提过。”
双痕回道:“苏家老爷子有两个儿子,长子苏全心、次子苏一心,后来光帝爷的公主嫁的苏家大公子,便是苏全心的儿子。”
太后颔首道:“这些我都知道,不消多说。”
“是。”双痕接着往下道:“那苏一心便是苏姑娘的父亲,据说自幼沉迷医道,完全不愿插手苏家做的事,后来还因为一个女子,退掉了家中订下的婚约,苏老爷子一怒之下,便将苏一心念出了家门。这位苏姑娘单名一个‘拂’字,乃是她父亲离家之后出生的,名字并未记在苏家宗谱里,便是苏家的年轻人也不甚清楚。”
太后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想来苏家也不愿意多提。”双痕叹了口气,然后道:“当初沈义山病重,还多亏这位苏姑娘医治相救,大约就是那时与公子认识的,据说如今两人很是相熟。”
“虽说江湖里的人不拘小节,但毕竟男女有别,能够相熟到住在一处,想来关系不同一般。”太后沉吟了片刻,抬眸道:“难不成那苏姑娘跟忻夜----,彼此爱慕?”
双痕摇头笑道:“这个只有问公子了。”
“谁知道他们年轻人呢。”太后想了想,眼下没有凭证去下定论,“罢了,只要查明那位苏姑娘人品好、没有坏心,忻夜身边有个女孩儿照顾着,也不是什么坏事。况且我也管不了他们,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双痕道:“是,会着人再仔细查的。”
太后将金珠甲套一枚一枚摘下,揉着手指道:“双隐街的人必须安排妥当,不要单插一个人,买下几处房子,让线人带着妻儿家眷住进去。”像是累了,转身在九凤暗纹梨木椅中坐下,“从前以为淮安偏僻,有沈家的人护着忻夜即可,谁知道还是出了那样的意外,现在回想起来仍是止不住后怕,况且京城人多事杂不必淮安,更是不能出半点岔子。”
“娘娘放心,都已经调停安排妥当了。”
太后心中甚是愧疚,叹道:“也都怪我心狠,怕佑綦刚刚亲政惹出乱子,才耽搁了时间,还好忻夜没有出事。只是沈家夫妇死的太冤,这个仇我一定替他们报了,还有那位沈家小姐,也要让人多照顾一些。”
“娘娘,别再多想了。”双痕劝了一句,语气也是颇为唏嘘,顿了顿,突然惊道:“娘娘,奴婢方才想起一件事来。按说公子并不知道娘娘,就算沈家夫妇不在了,也该在淮安守灵才是,怎么会突然想着进京呢?”
太后先是一怔,沉思片刻脸色微变,“最近事情太多,没有一刻清净的时候,竟然忘了这一节,多亏你提醒了我。忻夜进京一定有目地的,京城能够引得他来的人只有阮洪,很可能是查到了什么,进京就是来杀人的!”
“那怎么行?”双痕急道:“先不说阮洪不好刺杀,即便侥幸是得手,那也是刺杀官员的大罪,事情闹出来,皇上绝对不会不管的。到那个时候,娘娘夹在中间岂不左右为难?”
“我知道。”太后语声慨然,“忻夜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从小又是由沈家抚育照料长大,沈家夫妇便如亲身父母一般,岂能不为他们报仇?所以,阮洪一定要尽快了结。”
“娘娘有什么主意?”
“一时半会儿的,能有什么。”太后心中虽然焦急,但也知道急是没有用的,恰巧有点头疼,索性到流云榻上躺下歇息。迷迷糊糊躺了一阵,隐约听见外面有说话声,唤人道:“来人,是谁在外面?”
双痕进来道:“娘娘,皇上过来了。”
“母后----”桓帝笑着走了进来,“儿子想着母后身体不适,特意过来瞧瞧母后,听说母后睡下了,刚准备出去呢。”
“躺了一下,睡不着。”太后原本就是合衣小憩,并无多少困意,此时翻身坐了起来,与双痕道:“没什么事,你把茶放下出去罢。”
这便是有话要与皇帝讲了,双痕应道:“是,奴婢去外面歇着。”
桓帝问道:“母后头疼好些没有?”
“好多了。”太后随手抿着发丝,闲闲问道:“佑綦你呢,还在生皇后的气?”
桓帝笑道:“母后都不生气了,儿子还生什么气?念瑶年轻不懂事,还不大会□□下人,也知道错了,以后母后多指点几句便好。”
太后看着他微笑,“佑綦,你担心母后会难为皇后?”
“怎么会?”桓帝微有停顿,末了道:“母后一直待念瑶很好,何曾为难过她?今日若不是母后宽情,儿子已经把听雪撵出去了。”
太后叹道:“你打小就是这样,有什么心事总是藏在心里。你大概想着,皇后于我不如瑜妃来的亲近,所以难免会有顾虑,担心母后真的生气。佑綦你放心,只要是你心坎上的人,母后都会好生照拂的,将疼爱你的心也分她一些。”
“母后……”
太后不等皇帝说完,又道:“佑綦……,母后终归是你的亲生母亲,疼你的心不会有假,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吗?母后希望你也和小澜、棠儿一样,不需要事事做的周全,在母后面前一点错都没有,那样你太累了。”
桓帝低下了头,“是,儿子记下了。”
太后眉头微颦,伤感道:“你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倒教母后难过。”
“母后----”桓帝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想不出什么话来劝解,一时情急,不由站了起来,“看见母后这样,儿子真是没有容身之地了。”
“哎……”太后拉他坐下,“你以前不这么容易着急的,现在是怎么了?臣子们都是用久了才顺手的,慢慢来不好吗?不用总想着跟你父皇比,打你记事的时候,先帝都已经三十多岁了,你还早着呢。”
“是。”桓帝缓缓点头,然后沉默。
太后招了招手,微笑道:“佑綦,母后有样东西交给你。”
母子二人一起来到寝阁的橱柜前,太后亲手打开扇门,从一个暗格取出钥匙,然后让桓帝从密柜里抱出一个小盒子。看起来应是极重要的物事,桓帝疑惑道:“是母后珍藏多年的心爱之物?”
“不。”太后摇头,“是你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
桓帝更加诧异,“儿子一直想要的?”
太后找出另外一把铜钥匙,打开盒子,捧出一尊小小的东西,递到桓帝面前,“揭开红绫瞧瞧,看母后说得对不对?”
桓帝缓缓揭开红绫,是半片错金刻字的小小猛虎,虎身涂以墨漆,露出金灿灿的细小文字,脱口惊道:“是虎符!”
“呵,母后没有说错罢。”太后微微一笑,“其实,这半枚虎符早该交给你了。不是母后舍不得交出来,其实母后一直等着你来问,可是你却一直都不肯开口,你在担心什么呢?担心母后会握着大权不放?担心因此会因此母子隔阂?”
桓帝勉强答道:“有母后保管着虎符,儿子自然放心。”
“你错了,佑綦。”太后脸色转为肃然,正色道:“你才是大燕朝的皇帝,这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母后若是死握着不给你,那就是大燕朝的叛逆!如是那样,也对不起你父皇当初的托付。”
桓帝诚恳道:“母后,儿子从没有那样想过。”
“母后相信你。”太后颔首,又问:“可是,你明白母后为何不早点给你吗?”
桓帝摇头,“儿子不知道。”
“你是皇帝,应该有皇帝的气魄和胆识,是你的东西,就该理直气壮的过来问母后要!”太后抬眸看着自己的儿子,微笑道:“惹母后生气有什么关系?对皇帝来说,亲情本来就应该放在国事之后。”
“儿子怕母后伤心。”
“不,不要那样想。”太后轻轻摇头,“如今老臣们只当你是个孩子,你说的话,不见得十分有份量,时不时的还搬出母后来做说辞。可是,他们未必真是替母后着想,多半是不顺自己的意,以太后的意思让你为难罢了。他们这般刁难你,若是你没有一点手段压住他们,将来母后走了,又怎么能放得下心?”
桓帝急道:“母后----”
“你听母后说完。”太后抬了抬手,止住桓帝,“你要记住,你是母后怀胎十月的亲生儿子,血肉亲情放在这里,不是他人能够轻易挑拨的。往后你就放开手去做,只要你觉得是对的,逆了母后的意思也不用管,这样母后才能知道你真正的本事。”
桓帝郑重道:“是,儿子谨记母后教诲。”
太后一口气说了许多,微有恍惚。
许多年前,那个人微笑着把虎符交到自己手里,“……朕今天把虎符交给你,往后就由你来保管……,勿以私情迷乱心智,要比别人更加刚毅坚强才行。”他握紧了自己的手,无限深情,“只有那样,你才是我殷fd的女人!”
----今时今日,自己把虎符亲手交给了儿子。
太后静了静心绪,对桓帝道:“佑綦,你只需勿忘亲情便好。在政事上,应将母后做为你的对手,属于你的权利,就用你的手段一样样夺回去。只当这是我们母子之间的游戏,点到为止、不伤和气,只有当你攒够了经验,才能从容面对今后的危难。”她淡淡微笑着,“唯有如此,母后才会真的对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