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齐村安静得像个鬼村,一路上几乎看不到活人。
唐果与玄尘并肩走在路上,目光从东挪到西,又从前转到后,一双狡黠漂亮的眼睛闪过各种情绪。
玄尘垂眸瞥见她袖袍上的文殊兰,指尖轻轻捻了一下,视线往上挪,最后停在了她修长纤细的脖子上。
她冷白色的皮肤几乎可以看见青青紫紫的小血管,一头鸦鬓却光滑柔顺,身上没有什么头面首饰,与修真界那些爱美的女修不太一样,总是一身素裹,一根木簪,连白得透明的耳珠上都没有耳孔,她天鹅般的细颈左侧,耳坠下方有一颗红色的小痣,是她身上不多的色彩,但若不是认真观察,几乎很难发现。
“一路上你已经盯着我的脖子看了八百回了。”唐果实在受不住他的视线,扭头瞪他,“我脖子有什么好看的?”
玄尘尴尬地转过头,唇线拉平,等了会儿才缓缓说道:“有颗痣。”
“谁还不长颗痣?”唐果双臂环在身前,不满道,“你眼尾也有颗蚊子屎呢。”
玄尘:“不是。”
唐果勾唇谑他:“就是。”
“幼稚。”玄尘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往前走了几步。
唐果被他恼羞成怒的模样逗乐了,快步追上他,问道:“佛子大人,等等我呀!”
……
唐果追着他走,脚步也变得轻快了几分,这死气沉沉的村子似乎也因为这位傲娇的佛子变得有趣了几分。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唐果不满地扯着他僧袍,被他拖着往前飘。
鬼的身子很轻,她平时不会被风吹走,主要还是凝聚了大量鬼气压在身上,但此刻没有控制,任由玄尘带着她飘。
也挺有趣。
玄尘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因为惯性撞在他身上的唐果,有些生气道:“松开。”
唐果松手,但赖在他身边没挪步,笑得漫不经心:“不会吧,这样就生气了?”
“你再不让开,休怪贫僧动手。”
唐果惋惜地退离他身边,趁他不注意,踮着脚就摸了摸他的光头,然后立刻飘远,但她轻飘飘却空灵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整天那么严肃,我好歹也是个长辈,一点尊老爱幼的美德都没有。”
玄尘咬牙。
再好的性格,遇上她这种时不时偷鸡摸狗的人,也绝不会再留存半点风度。
头顶似乎依旧有些冷意,她掌心冰凉,注满了阴气,虽然并没有刻意灌注在他身上,但那冷意依旧残留在皮肤表层。
……
一人一鬼走到一处宅院门口,唐果忽然停下脚步,玄尘又以为她是故意的,恼怒地抓住她后襟,提着她的衣领怼到自己面前:“你再如此,贫僧真的不会手下留情。”
唐果感觉自己像一条腊肉,在他手里来回摇晃,忍不住踢了他小腿一脚。
“小古板,松开!”
玄尘额角抽搐,唐果显然不是个会看别人脸色行事的鬼,所以又踢了他大腿一脚,留下了一个脏脏的脚印。
玄尘将她丢开,唐果稳稳落地,飘到了大宅墙根下,背着手绕在墙根来回走了几圈,眉头紧锁。
这下玄尘也看出她的不对劲,站在原地心里挣扎了几分钟,板着张脸停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问:“怎么了?”
“这谁家啊?”
唐果踮着脚,伸长脑袋想看院子里面,被玄尘按住肩膀:“你不能跳起来,会吓到百姓的。”
“我就是好奇。”唐果往后退了几步,踮着脚,有些不爽地看了他一眼,“我轻轻跳,不会太高。”
“你是鬼。”
玄尘不信她的鬼话,她平时走路用鬼气压着,跟常人没什么区别,但真放掉鬼气跳起来,那绝对不是正常人能起跳的高度,寻常的百姓看到自然会受到惊吓,虽然能骗人说是道门中人,但谎话说多了,早晚会翻车的。
“那你翻墙进去看看。”唐果攘着他,催促道。
玄尘拽着她准备离开,不打算任由她胡来。
唐果不甘心回头看了几眼,小声道:“这宅子被笼罩在极重的阴气和煞气之下,应该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贫僧知道。”
玄尘扯着她离开,直到走远他才状似无意地回眸扫了那宅子一眼,低声说道:“有人在盯着。”
唐果自然知道附近有生人,但她又不怕,盯着就盯着呗。
“盯着也没关系吧?”她反问道。
玄尘冷着脸,沉声道:“你是不怕,但是我们如今在徐家,若是为徐家招来祸患怎么办?”
唐果按耐住躁动的心思,不再想着回去一探究竟。
……
那宅院颇有些玄机,就算是她也没能一眼看穿,只能看得到院子上空泼天的怨气阴气煞气混合在一起,这家藏着的厉鬼已经成了阴煞,再进一步可能就是鬼王了。
这种鬼王的形成和她不同,乃是生前受了极大的冤屈,且被人囚在原地不得离开而形成的厉鬼,之后又靠吞噬其他鬼魂的魂魄助长自己的实力,再加上那处宅子的风水特殊,原本是个极好的风水位,但应该是被人做过改动,反而成为一处天然的聚煞之地。
一般的厉鬼想成为阴煞,最起码也要历经上百年,还有大小天劫。
但在这种得天独厚的地方,一只厉鬼三到五年就能成煞,十年左右若能度过雷劫,便能成为鬼王。
那家人,应该是造了极大的孽。
……
宋家在元齐村南边,宅院也比寻常的村民院子大,青砖灰瓦,高墙朱门,门楣上挂着一块黑金色的牌匾,牌匾上“宋府”两字笔走龙蛇,遒劲有力,颇有些风骨。
“到了。”唐果站在宋家门口,看了看旁边两套农院,惊叹了一声,“这宋家倒是正气,放在这一众农院里,竟然没多少阴气,甚至还有一道法阵庇护。”
玄尘也没想到这小小的元齐村还能看到小型的宗门护山阵法。
这是将宗门大阵做了精简处理,将聚气、辟邪、镇宅、防御运用于一体,需要灵石维系阵法的运转,一般的鬼祟是无法破阵,更不能踏入这宅子一步。
唐果看着那金光散散的门匾,觉得饶尹这女主倒是非常有眼光,即使选了个寻常人,也是个挺厉害的寻常人。
“你去敲门。”
唐果奴役起玄尘毫不嘴软。
玄尘知道她那套鬼王不敲门的歪理,便径直踏上石阶,叩响了宋府大门。
过了一分钟,大门从里面被拉开,一个穿着烟青色对襟长裙的中年女子站在门口,看到玄尘后稍稍怔忪了一下。
“大师,请问有何事?”
女人眉眼轻柔,一看便是个温婉的女子,说话的声音不高,如和风细雨,让人不自觉便会放轻呼吸听她讲话。
玄尘侧身让了一步,回头看向唐果,才回话道:“唐施主说要来看看故友。”
“不知,二位寻的故友是何人?”
女人抬头观察着唐果,发现对方的脸看不太清,但给人的感觉挺好。
唐果走上前,笑道:“我来找饶尹,听说她要嫁人了,便来道声祝福。”
女人微微张嘴,惊讶道:“你认识尹尹?”
“我见过她,但不知她是否还记得我。”唐果单手负在身后,解释道,“我路过德裕镇,听说这里有鬼祟,便来看看,顺便给她道声喜。”
“姑娘是修道之人?”
唐果点点头:“算是。”
“那这位是?”女人看向玄尘,感觉这个和尚虽然看起来挺平易近人的,就是长得怪好看了些。
唐果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路上碰到的道友,他是普陀寺的僧侣,法号玄尘。”
“二位请随我进屋,我让人去找尹尹来见你们。”
女人邀请两人进屋,唐果堂而皇之地踏入门槛,玄尘本想抬手为她下一层保护罩,没想到她这么虎,直接就跨进了这小型阵法内。
“走啊,愣着做什么?”唐果回头不解地望着他。
玄尘默默跟上去,待领路的女人走到前面后,他才传声问道:“你不会不舒服吗?”
“当然会。”唐果一手把玩着蛟铃,无所谓地说道,“但是这种小阵法还伤不到我,就算是青云派的护宗大阵,我该闯还是会闯,毕竟阵法这玩意儿,布阵之人修为不到炼虚期,是伤不了我的。”
“你应该也知道,如今这世道,修士多如牛毛,但能修道炼虚境的不到五人,这五人中有三个剑修,一个佛修,一个体修,而且皆是不通阵器,我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就算碰上炼虚期修士,她也不一定打不过。
剑修就算了,胜算五五开。
佛修……她胜算只有四成。
体修……没跟体修打过,她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
宋家主人将他们俩引进屋内后便离开去找饶尹了。
玄尘坐在黄花梨木椅上,坐姿端正,稳如老狗,唐果在待客的正屋慢悠悠踱步,像个漫步赏景的闲客,丝毫没有到别人家中为客的自觉性。
“你这次外出历练,是为了破情劫的吧?”唐果站在门口轻飘飘地问道。
玄尘阖上眸子不理她。
唐果盘着蛟铃,目光落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落内,继续说道:“你师祖可有算过你的命定之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