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破旧的土石混合房摇摇欲坠,仿佛下一次狂风暴雨之后就会倒下来。
但就是这样一个破烂的房子却是二十年前,整个下马坡村最大最好的房子。哪怕是现在,也是最大的房子。其中还走出了下马坡村第一个高中生。也是第一批进城里打拼的年轻人。
这栋房子更承载着李岩太多的童年记忆。
欢笑的,痛苦的,悲伤的。
就如同这记忆中的土坯房,陈旧破烂,却又那么的清晰。
"小墩啊?回来了?好!好!好!"老人的眼睛不好,盯着黑暗中的李岩看了好久,才终于将他和记忆中人影联系起来。
放下手里的碗,老人走过来,接过李岩手里的东西,将他带回家。
就像小时候一样。
"奶奶,你眼睛不好,说了多少次,买瓦数大点的灯泡,这个样就要亮很多。"
"三十瓦的灯泡就够了,买那么大的干什么?浪费钱。"老人节约了一辈子,自然不愿意在这方面多花钱。在她看来,小日子能过就行,能省则省。
"好好好!奶奶说什么都是对的。"
李岩知道,自己奶奶是个执拗的人,认准一件事情,就绝对不会轻易妥协。
"嗳..."
白炽灯的光线并不是很柔和,比起日光灯或者节能灯来说,要刺眼了许多。月儿趴在爸爸的背上,眯着眼睛,盯着那橘黄色的灯泡,不禁嘟嚷了一句。
然后撅着嘴,笨拙地揉了揉眼睛。
"奶奶,我给你把曾孙带回来了。她叫月儿,是个女孩儿。"
小月儿发出声音让李岩豁然想起。赶忙把月儿从背上放下来。然后递给奶奶,让她看看。
"是...是吗?我都有曾孙了?"
老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直到李岩把月儿递到她怀里,她都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慌慌张张地把月儿抱在怀里,苍老的面容上挂满了笑容。
抱在怀里乐呵呵地摇了摇,接着全然不顾李岩才回来,独自抱着月儿坐在长凳上,逗弄起来。
对此李岩并不在意。
俗话说地好'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这话虽然俗气,但自有几分道理。
况且老人年纪见长,长期独居也会很孤独。
李岩这次回来,给她带回一个小孙孙,老人自然乐开了怀。
她抱着月儿不点也不愿意放手。
而小月儿似乎也很喜欢这个老人。藏在袖子里的小手轻轻挥动着,时不时地想要伸手摸摸祖奶奶的脸。
这让老人非常高兴。
想想当年含饴弄孙的时候,已经是二三十年前了。想不到在有生之年,还能有这样的场景。
老人心中自有万千欢乐。
趁着老人逗弄小月儿的时间,李岩把碗筷拿到厨房里清洗干净。
十几分钟过后才从厨房里出现。
心中又是一片感慨。
老旧的厨房依旧是当年的样子,似乎从记事开始,就是那样,仿佛时间已经将整个房子模样凝固在了历史当中。
可惜物是人非。
树还是那棵树,房还是那座房,但当年的老人已经更加苍老,当年孩童也已经长大。
七八米高的梨树落光了树叶,屹立在寒风中,一如从前的模样。
石板铺就的院落里,因为有些地方少有人,也早已经铺满了一层厚厚的苔藓。
用茅草盖的屋顶上,立着几株枯朽的杂草。
厚实的土坯墙上,风霜雨水的痕迹满目皆是。
"呼..."
这里每一物每一景,都让李岩百感交集。
他在害怕。
害怕无情的岁月将这些记忆冲淡,害怕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将这些事情渐渐忘却。
哪怕他经过月儿的那滴眼泪的改造,大脑神经变得极为发达,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记忆能在这无情的岁月中丝毫无损。
堂屋里老人依旧在跟月儿玩闹着。
祖孙俩显得其乐融融。
李岩去到后堂,走进一个小祠堂里。
很难想像,李岩家的老房子竟然是三进大宅,而且占地还不算小。
虽然很多地方都已经废弃,只能用来堆放一些杂物和柴禾,但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几许辉煌。
小小的祠堂中密密麻麻摆放着几十个灵位。
指头大的烛火在祠堂里轻轻摇曳着,烟雾升腾起来,像是通往天国的阶梯。
每一个灵位都代表着一位李家的先人。
李家定居下马坡村三百多年,虽然一直以来都人丁不旺,但却也传承了下来,并渐渐有了些积累,这才有了这栋大房子。
这几十个灵位当中,最下边的几个灵位甚是扎眼。
因为其中就有一个是李岩父亲灵位。
点燃香,李岩恭恭敬敬地给这些先辈们上香磕头。
这是李岩每次回来之后都会做的事情。
"就知道你来看你爸爸他们了。"老人抱着孩子走进祠堂,对着那些牌位躬身一礼,然后才对着李岩说道"你都有孩子了,是该告诉他们了。明天把这孩子写进家谱吧!"
老人声音很沙哑,但却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李岩也从不质疑奶奶的话。
她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
"啊...啊...啊..."
远处传来一阵阵嚎叫,在这夜幕沉沉的大山深处显得很是渗人。
"小墩去看看你小姑吧!你们好久没有见面了。"说着,老人抱着月儿走出小祠堂,准备回房。
老人拥有严格的作息时间,今天因为月儿的原因,已经耽搁了很久。她不想再耽搁了。
李岩自然知道奶奶的心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她抱着月儿,佝偻着身子慢慢挪动脚步,向自己房间走去。
然后李岩去了趟那个传来阵阵哭嚎的地方。
对于常人来说,这里可能会很恐怖,但对于李岩来说却早已经习以为常。
随着李岩渐渐靠近,屋里传来的哭嚎声也渐渐小了很多。但在这寒风呼啸的夜晚却依旧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隔着锈迹斑斑的铁窗,映着昏暗的灯光。
李岩站在铁窗外,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那个蓬头皱面,浑身散发着酸臭味道的女人。
"小姑!我来看你了。"
"啊...啊..."
女人隔着铁窗,静静地盯着李岩,然后大声叫了几声。
李岩的奶奶有三儿两女,除了李岩他爸爸这一脉之外,其他几脉都没有成长起来。
因为,三儿两女当中有四个不是拥有严重的智力缺陷,就是拥有无法治愈先天性疾病。
哪怕是李岩的父亲,脑子也不是很灵光,经常被人欺负。
据李岩所知,大伯和二伯一个是十多岁的时候淹死的,一个是冬天里脱了衣裳在雪地里到处跑,被活活冻死。而大姑姑则是因为太傻,被人隔壁村里的人唆使着去偷东西,然后被人捉住,在大喊大叫的时候被人奸杀。
从那以后,为了女儿不被人糟践,李岩他奶奶一狠心,就将他小姑关了起来。
这一关就是三十年。
如今他小姑已经四十多岁。
由于常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子里,她的皮肤显得非常白,白的看不见血色。但哪怕身上脏兮兮的,却依旧能看出那靓丽的容貌。
可想而知,这个女人如果打扮出来的话,将会是何等的风姿卓绝。
曾经听人说过,他父亲那一代每一个长得非常好看。
要不然也不会有人连一个傻子都要奸杀了。
"啊...你是谁?你是猪?不对!你是石头。"小姑隔着铁窗傻傻地笑了笑,然后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对李岩问道。
"小姑,是我!"
"是你啊?你是想来摸奶吗?哦,对了!昨天你不是说要找我生孩子吗?快来吧!"
然后屋子里就传来悉悉索索声音。
虽然看不清,但李岩还是知道,自己这个又傻又疯,智商几乎连两岁孩子都不如小姑又开始脱衣服了。这种情况,几乎每次他来看她的时候都会上演。李岩早已经见怪不怪。
叹了口气,李岩无声地转身离开。
"喂!石头,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生孩子?我等你!"
如果是个正常人,她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
可是她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会在这浑浑噩噩中度过一辈子。
因为李岩的奶奶和爷爷是表兄妹,而且是亲的。
她奶奶原本是县城中商人世家的小姐,在那个时代,也算是知书达礼的俏姑娘,十五岁嫁给他爷爷过后,生活就一落千丈。
之后李岩的大伯出生,生活也越来越困难。
但他爷爷和奶奶依旧咬牙坚持了下来。
接着一个孩子、两个孩子、三个孩子,几十年间,老两口陆陆续续生下五个孩子,但都有各种各样的缺陷。
残废的儿女越来越多,生活的重担把两人压的喘不过气来。最后家里的顶梁柱,也就是李岩的爷爷在三十年前被大女儿的事情气得一病不起,不久之后撒手人寰。
之后很多年,全靠他奶奶一个人撑着。
这晃就是二三十年过去。
但执拗的奶奶却依旧省吃俭用,依靠自己一双手,把李岩的父亲和小姑拉扯长大,还一手带大了李岩自己。
可以说,是李岩他奶奶一手撑起了如今这个李家。要不然,李家恐怕早就没有了。
"嗳..."
走过奶奶的房间,李岩发现灯还亮着。
厚重的老木门里还传出月儿嘟嚷声。
"你啊!还真是调皮,是不是饿了?"
"嗳?"月儿不明所以,轻轻咕哝了一声,虽然没有看到她此时的样子,但却依旧能想象出小家伙此时的可爱样子。
而李岩也在这时候想起了什么,接着一个想法猛地在他脑海中闪现而出。
"或许,小姑的病可以用月儿的眼泪试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