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救命!陈曼茵!陈曼茵!你快下来!快下来啊……”
许筱鱼挣扎不休,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自从那名白衬衫女人第二次指向她后, 公交车上的乘客们都猛然动作起来, 公交车车门打开, 无数只手将许筱鱼往外推,推出车外。
而陈曼茵则被它们死死拽着全身上下, 动弹不得, 更别说趁此机会逃跑。
到了这种时候,许筱鱼也知道,这公交车坐不得。
但她被强行“赶”了下来,陈曼茵却被留在车上……
待将许筱鱼推出公交车后, 像是怕她再上车一样, 车门迅速关上, 公交车起步离开。
追着公交车的尾巴跑了五十来米,许筱鱼眼睁睁地看着那车连着车身,直至远光灯照出的光芒, 全都渐渐淡去, 直至消失, 仿佛行驶上另一条看不见的路, 再也无法摸到道路和轨迹。
脚下踢到什么东西, 哐当作响,许筱鱼踉跄两步, 无力摔倒在地。
眼前浮现的画面,却是陈曼茵被无数只手臂抓住头、手臂、身体、腿脚的模样。
她的嘴被从身后伸出的手捂住,双眼看着被推下车的许筱鱼, 目光绝望,泪水大滴大滴顺着脸庞滑落。
……
幽蓝夜幕下,灯光昏黄,道路两旁的树木枝条影影绰绰,张牙舞爪。
良久后。
许筱鱼红肿着双眼,擦着鼻涕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拨通报警电话。
也许没什么用。
也许会被当做精神病患者。
但这是她唯一的办法了。
眼睁睁地看着陈曼茵被带走,她连求助,都不知道该去找谁。
“哐当。”
脚下的东西被踢响。
低头看去,才发现那是一个有些破旧的瓷白色铁盆子,掉了几块漆,盆身上还有明显的凹陷,盆沿印着红色喜庆的花纹。
这种盆子,许筱鱼只小时候在农村老家见过,很结实耐用,款式非常老,磕磕碰碰摔几十次都不会坏,顶多就是新增一个坑,这种盆子和花纹是几十年前家家户户广泛使用的样式,现在城市里已经很少能见到了,连农村里保留得也不多。
盆子里有不少黑色灰烬,还泛着些微红色火光,它们的燃烧时间应该不会离现在的时间超过十分钟,且依稀能辨认出燃烧前的模样。
——那里面的灰烬,曾是一叠叠纸钱。
先前绊倒许筱鱼的,就是这东西,盆子里的黑灰被她一脚踢得周围到处散落,灰烬也因此不完整。
烧去的纸钱,被破坏了。
这么晚了,竟然有人在大马路中间烧纸钱,害她踢倒装纸钱的盆子。
听闻,夜晚路口上的纸钱千万不能踩,否则会被鬼缠上。
因为你扰了财路,破坏了它们的钱财。
许筱鱼捏紧手机,咬了咬唇,忽然回头朝身后看去。
…………
00:04:25
罗哲玉等在公交车站台处,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到第二天凌晨,挑了挑眉。
属于鬼魂的晚间末班车,说好的23:59:59出现呢?
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喵~”
车没等来,却等来一只路过的黑猫。
黑猫抬起头好奇地看了看他,翘着尾巴走过来,身体在罗哲玉脚边蹭来蹭去,又用脑袋使劲蹭了蹭。
“喵~”
随即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动作顿住。
它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罗哲玉并不是鲜活的人类。
黑猫猫身一僵,幽绿色竖瞳猛地紧缩,两眼圆溜溜,抬头瞪视罗哲玉。
鼻子不动声色地嗅嗅。
“喵嗷——!”
黑猫凄厉地尖叫一声,浑身毛发炸起,一下子高高飞了起来。
一秒多后落地,身体低伏,四肢贴地飞快地爬走,钻进绿化带中消失不见。
罗哲玉默然无语地看着它表演。
猫果然是一种神经质动物。
开着远光灯晃人眼的公交车从街角出现,缓缓驶入站台,在身前停下。
加长版的4路公交车。
满满当当的鬼魂坐满公交车,看起来和活人没两样,只是一个个乖巧得不像话。
它们安静地坐着,目视前方,双手规矩地交叠放在膝盖上。
不接头交耳,不悄悄搞事,不闹事打架,不现出死前原形的模样倒反而显出几分迷之诡异。
仿佛这不是一班接送亡魂的末班公交车,而是严厉老师刚进入的小学课堂一样。
早上看到的那名身穿白衬衫黑包裙的长发女人则拉着扶手侧身站立,专注低头,没因为公交车停下而扭头看一眼。
对方“自我介绍”是暗世界政府兼职临时工,此时随车前行,应该是充当着公交车售票员的角色。
临时工空出的那只手上拉着一个人。
一名披肩长发的年轻女孩,她身上没有阴气,呼吸急促,胸口起伏,是名活生生的人。
这辆公交车上唯一的活人。
她被临时工拽着手腕,直挺挺地站在车厢内,像一根标枪。没倚靠任何物体,双目紧闭,嘴唇发紫,上下牙齿不住地颤抖,“咔咔”打架。
罗哲玉将临时工早上给他的公交卡投入唯一的投币箱内,看了眼身材发福的司机,径直走向临时工。
在她旁边站定,抬手拉住吊环扶手。
公交车启动,驶离车站。
车身微微摇晃,站在罗哲玉和临时工中间的年轻女孩身体随着颠簸开始晃动,左右摇晃,却依旧保持笔直的身姿,没有因为身体本能条件反射做出调整姿势的动作。
只眉头间的惊惧烦扰更深几分。
“你好,请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罗哲玉侧头,一脸好奇兼担忧地问道。
年轻女孩惊得眉梢跳动,顾不上恐惧,猛地睁开眼看向声音来源处。
她面上显出几分呆滞,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恐惧更深,埋下头不敢再看他。
确认过对方的意识依旧保持清醒,罗哲玉也没再说话,拉着吊环,默默等待公交车开往目的地。
按照临时工所拿出纸条上的说法,临时工在为暗世界政府打工,那么这辆公交车的目的地,很有可能是所谓的暗世界。
车窗外的景象光怪陆离,前一秒还在五光十色、霓虹灯闪烁的道路上行驶,下一秒就变成昏暗的乡村路口荒废破旧的站台。
道路不断变换,陆陆续续有鬼魂站在站台旁招手,搭乘公交车。
车厢内逐渐拥挤起来。
年轻女孩做为公交车上唯一的活人,备受瞩目,无比闪耀,像一只刷满了蜂蜜,被火烤得香喷喷、流着油汁,散发着热气的迷人烤鸭。
常有新上车的鬼魂隐隐露出贪婪疯狂的神色,不知天高地厚,对着年轻女孩跃跃欲试。
然而有这种想法的鬼魂,都被临时工掐着脖子,连脚步也未曾挪动半分,就将它们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让它们明白,就算是死了,变成鬼,这世界也不会任由它们胡作非为。
女孩身体因为被临时工抓住的原因,僵直不动,却不可抑制地抖成鹌鹑,怕到极点,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才好。
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
公交车行驶在一条蜿蜒的单行小道上,昏暗无光,只有一直开启的远光灯照出一道明路。
远处的天地也是一望无际的黑,天地相交的地平线因为黑暗模糊了界限,离得极远的距离,有一簇簇橙黄色的光散发着莹莹亮光,光团有大有小,大的近一些,小的远一些。
逐渐地,这些光团越发多且密集起来,上方、左方、右方,甚至于应该属于地面的下方,都被橙黄色的光团布满。
蜿蜒的小道却依旧还在蔓延,小道的近处,却是没有被橙黄色的光团所占据,也就无法得知那些橙黄色的光,是什么存在,由各种东西组成。
道路很长,后不见来路,前没有尽头。
除了橙黄色光团,也没别的参照物,枯燥又漫长的道路不知还要行多久。
公交车上的鬼魂们昏昏沉沉,仿佛快要睡着般,缓缓闭上眼睛。
年轻女孩颤抖的身体平复,呼吸渐渐和缓,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她就这样在满是鬼怪的灵车上站着睡着了。
罗哲玉也感受到这道突如其来,令人身心放松,感到舒适的莫名睡意,这对他影响不大,但感受到临时工隐藏在脑侧黑发间清醒睁开的双眼,便也假装被这股睡意所俘虏,闭上双眼。
公交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蜿蜒小道上。
远处橙黄色火光顿时争先恐后地钻进车内,离得近了,才发现那些橙黄色火光是一盏盏灯笼,外层的灯笼纸是橙色的,薄如蝉翼,隐隐有图画花纹浮现,流动。
灯笼上方,一根圆润的木杆将灯笼吊起来,木杆浮在半空,却无人提起。
灯笼下方,坠着巨大的红穗,穗身丝丝缕缕红线飘扬轻荡,好不飘逸。
这些灯笼,一一对应着车上的鬼魂们,停留在鬼魂头顶。
灯笼下方看似装饰用的红穗活了过来,伸展延长,一根根红丝线绕上鬼魂们的身体四肢,将“昏睡”的鬼魂们提起,鬼魂们不做反抗,任由被摆动,像一个个牵线木偶。
罗哲玉头顶也有一个橙黄色纸灯笼,他忍了忍,还是任由纸灯笼下的红穗丝线缠绕在肢体上,丝丝滑滑的触感在手臂脚腕处浮动,非常痒。
停在年轻女孩头顶上的灯笼刚将丝线放在女孩身上,就猛然缩回,像是被烫着了手一样,红色丝线又试探几次,皆是如此,纸灯笼委委屈屈地晃了晃,想从打开的车窗离开,飘荡到车窗处,又不得不绕回来。
却是不肯再用丝线去碰年轻女孩了。
临时工见状,挣脱缠绕着自己的红色丝线,从空中跳下,伸出苍白的手臂,食指点向年轻女孩的额心。
她是活人,体内拥有阳气,会灼伤纸灯笼的穗丝。
唯有变成阴魂,才能继续接下来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