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78、078最后一个世界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啪地一声乍然在空气中响起, 林老实昏昏沉沉地醒来, 就发现背脊上传来火辣辣的痛。

他睁开眼,一把抓住了打在身上的竹条, 锐利的眼睛盯着面前这个穿着深蓝色宽大土布衣裳的妇女。

李红霞被林老实慑人的眼神吓了一跳,怔了片刻后,开始破口大骂:“怎么?还拿眼瞪我?你看看, 别的年轻人都去干活了, 就你丢下扁担在这里睡大觉, 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懒儿子!”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林老实没空听她抱怨, 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激动地问道:“今天是哪一年?多少号?”

李红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用力打了一下他的手:“你搞啥啊,睡糊涂了, 连日子都忘记了。”

林老实不理她, 执意要个答案:“我哪天结婚?”

李红霞目光古怪地看着他, 这个平时跟个闷葫芦的儿子该不会是碰到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吧, 大白天地躺在草垛上睡觉,醒来还说了这么多胡话, 连自己结婚的日子都不记得了?他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见她不回答, 林老实不再理她,站了起来,一把推开了李红霞,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跑去, 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李红霞被推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可林老实就像发了疯一样,转眼就跑得不见人影。

李红霞扭头看着还放在一边的两个黑色大粪桶,气得咬牙切齿:“这混小子,连粪都不挑了,也不知撞了什么邪……”

这边,林老实跑出了刘家村,沿着泥泞的土路一路狂奔,脸上似喜似悲。

他一口气跑到了隔壁村阿秀家,一座夯实的土房子,上面盖着黑色的瓦片,这是村子里自己的窑洞烧制的土瓦,门口是竹子编的篱笆,上面爬了一圈郁郁葱葱的扁豆藤,挡住了院子里的光景。

林老实走到陈旧的木门前,抬起发抖的手,几次三番,都没法敲下去。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近乡情怯。

“阿实,你怎么来了?来了就进去啊,站在这儿干嘛呢?”一道甜美的女声从他背后响起。

林老实浑身仿佛被电了一下,心跳如雷,他缓缓地转过来,看到了俏生生站在台阶下含笑望着他的阿秀。

阿秀……

林老实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呼唤了千百次的名字,他两步从台阶上跳了下去,用力地抱住了阿秀,下巴靠在她的肩头上,眼泪涌了出来,柔声唤到:“阿秀,阿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突然被抱住,阿秀吓了一跳,眼睛紧张地看了四周一眼,小声提醒:“阿实,待会儿被人看见了……”

忽地,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了,因为她感觉到两滴滚烫的眼泪滴到了她的脖子上。

阿秀顾不得害羞,连忙伸出手轻轻拍着林老实的背,轻声安慰他:“阿实,你怎么了?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说给我听听吧,毕竟咱们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了……”

林老实听到她细细的、温婉的声音,就像在沙漠中行走的旅人,找到了绿洲,找到了归宿,急躁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阿秀见他不吭声,以为他是又在为他们结婚的事家里不肯出东西的事生气,秀气的眉毛纠结地拧起,也没再问,只事轻抚着他的背。

“你们在干什么?”忽地,一道如雷般的怒吼从背后响起。

林老实轻轻放开了阿秀,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笑,示意他别担心。

阿秀悄悄冲他做了个鬼脸,用唇形无声地对他说:被我二哥逮着,你死定了!

林老实捏了捏她的手,轻拍两下,表示没事。

梁为民看到这对小年轻在家门口搂搂抱抱,被他抓了个正着,竟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的,气得牙痒痒的,上前一步,把阿秀拉到了身后,怒瞪着林老实:“还没到日子呢,你跑来干什么?”

阿秀轻轻扯了扯梁为民的袖子:“二哥,你别这么说,阿实也是好久没见到我了,所以才会特意过来看我。”

“你还挺美是吧?”梁为民窝火,他这好好的妹子怎么就瞧中了这个林老实,非要嫁给他呢,也不看看他们那个家多穷,多糟心。对这门亲事,包括他在内的梁家人都一百个看不上,奈何阿秀非要嫁,拗不过她,父母只能松口。

但哪怕婚事已经定了,想着林家寒碜的彩礼,梁为民也高兴不起来。这彩礼连他们家的陪嫁的一半都比不上,就二十块钱,什么三大件想都别想,说出去都丢人。

刘家那边说是家里穷,三个儿子相继要娶媳妇儿,拿不出来,只有这么一点。当时,他们全家就很不高兴,只有这个傻妹子非要说什么,她不在意。可把梁为民气得不轻,连带地对这个拐走自己宝贝妹子的家伙也没什么好感。

对梁为民的横挑鼻子竖挑眼,林老实不但不生气,相反还一副很受教的模样,垂头规规矩矩地给梁为民认错:“对不起,二哥,刚才是我没注意。我想阿秀了,所以偷偷跑过来看她,这都是我的错,你别怪阿秀!”

阿秀听着内敛的林老实竟然当着她二哥的面说想她了,脸颊上立马飞起一片红云,含羞带怯地看了林老实一眼,亮晶晶的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和笑意。

看着这样鲜活、生动的阿秀,林老实那颗腐朽的心脏也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他深情专注地望着阿秀,舍不得挪开眼。

梁为民本来还觉得这小子今天有点担当了,结果自己一不留神,他竟又明晃晃地勾搭自家妹子去了,气得梁为民好想暴打他一顿。

“看够了没有!”他怒喝一声,没好气地说。

林老实终于分了一丝目光给他,不过转眼又收回了:“没看够,一辈子都看不够!”

阿秀的脸更红了,抬手打了一下林老实,嗔道:“瞎说什么呢,二哥还在这里呢!”

梁为民:他怎么有种自己是多余的感觉。

林老实不顾梁为民这个“暴君”在这里,轻轻握了一下阿秀的手松开:“没瞎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梁为民真的是服气,靠,这小子怎么一本正经说出这么肉麻的话的?难怪他妹子被这家伙哄得找不着北,本以为他是个老实的,原来实际上这么油嘴滑舌,敢情就是用这么一张嘴把他妹子哄走的。

“你,跟我过来。”梁为民拽着林老实的衣服领子把他往梁家门口左边的竹林里拉。

阿秀见了很担心,咬住下唇,连忙追了过去:“二哥,二哥,你干什么呢?有话好好说。”

梁为民伸出另一只手,竖起来:“阿秀,你别过来,赶紧回去,二哥要跟他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林老实也笑盈盈地说:“对,阿秀,二哥只是跟我谈谈心,没事的,你回家去等我。”

阿秀见他们俩都这么说,咬住下唇,犹豫了几秒,跺了跺脚说:“你们不能打架啊,不然,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们了。”

“知道了,你放心,如果二哥生气动手了,我也绝不会还手的,打不起来。”林老实笑着跟阿秀挥了挥手。

梁为民被他这番无耻的话气得不轻:“卧槽,为了讨我妹子欢心,你什么都说得出来啊,我说你恶不恶心啊……”

他迅速把林老实拉进了竹林里,然后甩开了手,挽起袖子,冷哼道:“好你个林老实,故意在我妹子面前讨好卖乖。我要打了你,你真不还手?”

林老实站在他面前,两只手规矩地垂在裤缝边,低眉顺目:“对,二哥你想揍就揍,我绝不还手。”

就凭上辈子,梁为民对阿秀的照顾和爱护,自己挨他一顿揍,真是不冤。

梁为民这人一贯吃软不吃硬,林老实这么一说,他反而不好意思动手了,撇了撇嘴,抱怨道:“你个大男人,还有没有一点骨气了?说让我打就让我打,孬种。”

这一点林老实可不认同:“二哥,我不是孬种,因为你是阿秀最尊敬的二哥,所以我也把你当成了亲二哥,你是我的兄长,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教训我是应该。”

“话说得真好听,谁是你二哥,别乱认亲戚啊!”梁为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林老实不以为意,好脾气地笑了笑说:“我就要跟阿秀结婚了,你是阿秀的二哥,当然也是我的二哥。”

靠,被他这么一提醒更心塞了有没有?

被林老实这么一打岔,梁为民差点忘了自己把林老实拖过来的目的。他回过神双手叉腰,斜了林老实一眼,警告道:“你给我老实点,别再让我逮着你用这种甜言蜜语哄骗我妹子,否则我跟你没完。”

八十年代的乡下,民风保守,人们的感情内敛,新婚夫妇在人前都不好意思堂而皇之地牵手。梁为民受这种风气的影响,简直是个钢铁直男,直得不能再直的那种,而且还嘴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彰显他的男子气概一样。

也正是因为他这种不解风情又大男子主义的表现,让他错失了自己心爱的人,造成了终身的遗憾,后来草草相亲结婚,婚姻不顺,离婚后没再婚,就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上辈子阿秀去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和这个二哥。

林老实不希望他这辈子再留下遗憾,他是阿秀的亲人,那也是自己的亲人。

拍了拍梁为民的肩,林老实说:“这怎么能叫甜言蜜语呢?这都是我发自肺腑的想法,我看到阿秀就高兴,因为我喜欢她,看到她,我的心就不自觉地飞扬起来,怎么都看不够,恨不得一直抱着她,看个够,这可不是哄骗。”

“你……你不要脸!”梁纯情为民,似乎没想到林老实这么直白,竟然当着他的面说喜欢他们家阿秀,还说要抱他们家阿秀。

林老实被梁为民的反应逗笑了,凑到他面前,用诱惑的语气说:“二哥,你看到冬梅姐不高兴?你就不想牵她的手……”

“你个混账小子胡说什么?”梁为民被他戳中了心事,眼神虚晃,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看林老实。

真是死鸭子嘴硬,难怪最后娶不上媳妇。林老实叹了口气说:“二哥,你好好想想吧,时间不等人,冬梅姐可是比阿秀还大一岁,阿秀都要嫁人了,冬梅姐也快了,你再不行动起来,以后冬梅姐嫁给了其他人,给别人生儿育女,白头到老,你可别后悔。”

梁为民一想到韩冬梅嫁给别人,给别的男人洗衣做饭,相依相偎一辈子这样的画面,心里就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恐慌。不行,他不要冬梅嫁给别人。

“我……那我怎么办?冬梅不喜欢我啊。”梁为民扒了扒头发,苦恼地说。

傻瓜,韩冬梅要不喜欢他,为什么都二十岁了还不定亲?在乡下,这个年龄都快要被人称为老姑娘了。

林老实指点他:“你加加油,让她喜欢上你啊。比如,农忙的时候去帮她家干活,平时你自己攒了什么好东西,就给她送过去啊。”

“可我还要送给阿秀。”梁为民苦恼地说。虽然前两年包产到户了,但农民还是很穷,而且像梁为民这种没结婚的小青年,干活吃住都在家里,家里每年的收成是不会给他的,他手里也没钱,没什么拿得出的东西。

这么木,活该打光棍。林老实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阿秀马上就要跟我结婚了,以后她就是我的责任,不用你管。你好好对冬梅姐吧,买不起贵重的东西,现在秋天了,山里的野枣、板栗成熟了,都很甜,你去摘回来,悄悄送给冬梅姐啊。天气变冷了,你去城里的时候,给冬梅姐买一副漂亮的手套回来……”

“我靠,你就是这么骗到我妹子的吧。”听林老实说完,梁为民激动地说道。

林老实无语,哥啊,重点呢?

“二哥,你还想不想娶冬梅姐了?”

这可拿住了梁为民的命门。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想!”

“想那就按我说的去做,对冬梅姐好点,把你这大男子主义习气给收起来,别天天嚷着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好像表现出一点柔情就少了你的大老爷们气一样。是老婆重要还是你的面子重要,你自己想吧!况且,疼媳妇儿,也不丢人,反而是一件光荣的事。”林老实认真的说道。

这次梁为民倒是把林老实的这番话听了进去,而且心里的触动还蛮大的。他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林老实,似乎有些明白,小妹放着那么多的好人家不嫁,为何偏偏要嫁给他了。

村子里的男人们几乎都是不做家务的,平时摆出来的也都是大老爷们的款,对女人经常是呼来喝去,哪会像林老实这样正大光明地说,疼媳妇不丢人。

深深地看了林老实一眼,梁为民说:“我不管你以后背地里怎么疼媳妇儿,在村子里收敛点,被人看到,别人会笑话阿秀的。”

确定是笑话,而不是嫉妒吗?他跟阿秀又没做什么,不过是偶尔表现得稍微亲密一点,体贴一点,这一切都是他发自肺腑,情到深处自然的举动,有什么错?

不过现在民风不同,还没后世那么开化,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就要遵守这个环境的规矩,林老实也不想做得太出挑,给长舌妇在背地里议论阿秀的机会。

“知道了,二哥,今天是我错了,我以后改正。”他今天也是因为太激动了,才会在大门口抱住阿秀。

见林老实诚恳地道了歉,梁为民也没再揪着不放,率先出了竹林,往家门口走去,边走边问:“过两天就要结婚了,你现在跑过来干什么?”

他们这儿也有快结婚的男女不要在婚前见面的说法。

林老实恍惚了一下,心里陡然升起一阵说不出的喜悦,快结婚,还没结婚,他回来得真是时候。

“我……就是好久没见阿秀,所以想过来看看她,也没什么事。”林老实如实说。

梁为民翻了个白眼,一个多月前订婚那会儿才见过,跟搞得十年八年没见过面一样,一个大男人黏黏糊糊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他家小妹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

说曹操就见曹操,两人刚从拐角处走过去就看到阿秀拿了扫帚在大门口扫地,瞧见他们过来,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好久没下雨,泥土路上的泥被晒得干干的,扫帚一扫,扬起大片的灰尘。

“咳咳咳……”梁为民捂住嘴,大声说,“阿秀,你就饶了我吧,别装模做样扫什么地了,放心,我没揍这小子,你不用一直在门口盯着!”

被他识破,阿秀也不恼,联盟欢喜地放下了扫帚,跑过去挽着梁为民的胳膊灌迷魂汤:“我就知道,二哥你最好了。”

梁为民心塞地看了她一眼,抽.出手,语气带着抱怨,却没再做恶人:“行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把这小子送出村,早点回来。”

“哦,谢谢二哥。”阿秀高兴地跑到了林老实身边,眨了眨眼,声音降了下来,有些羞涩,“我,我送送你。”

梁为民看着自家妹子在林老实身边那副小绵羊的模样,再次感叹女大不中留,妹子被狼叼走了,他心塞地转过身,不想再看了。

阿秀把林老实送出了村,站在村口的白杨树下,敛起了笑,担忧地看着林老实说:“阿实,你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吗?”

她可没忘记,林老实刚才抱着她哭泣的样子。那两滴眼泪,烫得她的心也痛了。

林老实摇头:“没事,就是中午的时候打盹,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不见了,我吓得不轻,所以才赶紧来找你!”

听到他说只是个梦,阿秀放下心来,笑眯眯地说:“梦都是相反的,你别自己吓自己了,咱们过两天就要……我不会不见的,以后咱们要一直在一块儿呢。”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格外小声,眼睛也默默地垂了下来,不敢看林老实。

林老实看着娇嫩、鲜活的阿秀,感觉心里空出来的那块地方被填得满满的。像是承诺一般,他郑重其事地说:“对,咱们要一直在一起,好好的,一直在一起,阿秀,你放心,我一定回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再也不让任何一个人伤害到你。”

阿秀被他说得脸又红了,今天的阿实好奇怪,好热情,以前要她追着问半天,他才会结结巴巴地吐出“喜欢”两个字。而今天,他却一点都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害得她今天自打从见了他开始,心就一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上的温度就没消下去过。

阿秀自是喜欢他的热情,但想到他今天的反常心里又忍不住担忧。瞧了一眼四周,见没人过来,阿秀红着脸,低声说:“阿实,你别跟你妈争了,她也不容易,毕竟你们兄弟三个,咱们熬一熬,过个一两年,你弟娶媳妇儿就好了。”

阿秀还以为林老实是因为他母亲和继父不肯出钱给他结婚而生气。虽然乡下人穷,可结个婚,就二十块钱彩礼,然后什么都没有,也未免太寒碜了一点,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她家也没面子。林老实一直对此很愧疚,阿秀以为他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便好言好语劝他。

刘家三个兄弟,这都结了婚后,肯定要分家,父母要么是跟长子过,要么是跟最疼爱的小儿子过,也不会跟他们过,忍两年就过去了。现在之所以压着不分家,估计也是老两口想管着大家庭,多攒点钱给老三娶媳妇。

这样虽然对大的两个不公,可农村大家的条件都不好,兄弟姐妹之间相互拉拔一把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他的阿秀啊,就是把人想得太好太善良了。林老实心里泛起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阿秀的头,那小心翼翼地模样,好似她是什么珍宝一样,生怕磕坏了似的。

阿秀心跳如鼓,脸不争气地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远远地瞧见有个大叔扛着锄头过来了,她赶紧从胀鼓鼓的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枣子塞进了林老实的口袋里,然后轻轻推了他一把:“好了,大头叔过来了,你该回去了,赶紧走吧,后天我等你。”

林老实知道不方便说话了,点点头说:“那我回去了。阿秀,相信我,我会让你做最体面,最快乐的新娘子。”

阿秀脸上扬起幸福又羞涩的笑容,声音清脆得如同百灵鸟鸣:“我知道的,阿实,我一直相信你……”

“我一直相信你”……直到走回了刘家村,这句话还一直在林老实脑海里不停地重复。他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着了别人的道,辜负了阿秀的信任。

抬起头,遥遥地望着山脚下刘大生家那坐破旧的茅草屋,林老实握紧了拳头,这些人休想再欺他辱他。

林老实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进了村子里。

路上,遇到几个村民,大家都好奇又不解地看了林老实一眼,总感觉阿实这孩子今天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等林老实走后,住刘大生家隔壁的谭老婆子立即对村里的大喇叭姜婶说:“今天阿实挑粪去种小麦,半路把水桶放在了晒场的草垛边,窝在草垛里睡觉偷懒。被李红霞发现后,大骂了一顿,他丢下扁担粪桶就跑了!”

姜婶不相信:“你从哪儿听来的?阿实这孩子最实心眼了,干得比牛还多,吃得比狗还差,从来都是勤勤恳恳地干活,村子里谁不知道啊?他偷懒我可不信,换成他家老三还差不多。”

谭老婆子露出一口黄牙,笑得很瘆人:“我亲耳听到的,李红霞回来后就在家里骂骂咧咧呢,你是没听见,骂得可难听了。她这个亲妈说的,还能有假啊?要我说啊,阿实那孩子可能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才歇了一下。毕竟他后面就要当新郎官了,这还没一天歇息的,而且他十五岁开始就天天在地里干活,都是干最重的活,比刘长生干得还多,可这次结婚,就给了他二十块。五年前,他们家老大娶媳妇,那时候可都是给了六十块的彩礼啊,现在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彩礼却只有老大的三分之一,他能高兴吗?”

可不是,姜婶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唏嘘道:“哎,阿实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换我是他,我也身体不舒服。得亏他自己有本事,被梁家那闺女看上了,不然就他这情况,这辈子怕是连媳妇儿都娶不上。”

可不是,生下来就没见过爹,还被母亲嫌弃,等母亲生了弟弟之后,他在家里的地位就更低了,跟长工没差。

林老实完全不知道村民们的议论,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记忆中已经模糊了村庄,怎么看怎么陌生。如今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还非常穷,只有几家是砖瓦房,大多都是泥土夯实的土墙,上面盖的是麦秆,被风吹日晒后,变成了黑色,看起来灰扑扑的。这种房子虽然不好看,采光也不好,不过冬暖夏凉,只是过几年就要翻修,不然会漏雨。

刘长生家,也就是他家算是村子里最穷的那一批人家,茅草房都好几年没翻新了,只是每年抽空把漏雨的地方补了补。低低矮矮的茅屋照样扎了一圈篱笆,不过不高,只到胸口那么高,还做了一个大门,只是大门的年代太久,表面已经被虫子蛀出了许多细细密密的小孔。

林老实推门而入。

正在井边洗菜的李红霞听到声音,侧头一看,见是林老实,立即抱怨道:“你还知道回来啊?翅膀长硬了,我打你一下,你就丢下粪桶和扁担跑了,活也不干了,那也别回来吃饭啊。”

林老实充耳不闻,一言不发地推开了厨房旁边那间屋,家里的柴房,也是他的房间。

乡下烧柴,农闲的时候会捡一些干柴堆在家里,等农忙或是连续下雨、下雪的日子才有柴烧。有的人家劳动力多,孩子多,甚至会堆上够烧一两年的柴火。

他家虽然没那么夸张,可这间柴房里还是堆了半间砍得整整齐齐的干木头,只在另一边靠墙的地方摆放了一张老旧的木床,上面罩着一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泛黄蚊帐。

后天都要结婚了,他这里连床新的被子床单都没有,看着家徒四壁的房子,林老实心里很不是滋味。

连一间整齐整洁能保障隐私的房子,一张新床都没法给阿秀,林老实真心理解梁为民,换了是他,自己的妹子或者女儿要嫁到这样的人家,他也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

摸了摸口袋里胀鼓鼓的枣,林老实心里的酸涩愈浓。他将们大敞开着透透气,然后去厨房拿起柴刀推开门出去了。

过了几分钟,他砍了一根小孩手臂粗的竹子回来,主子的一段还绑了一把新鲜的竹叶。

林老实拿着这自治的“掸子”开始清扫房间,乡下多蜘蛛和灰尘,但因为不方便清扫,加上农活忙,他以前几乎没时间管自己的房间,李红霞也顶多偶尔拿扫帚帮他两下就完了,现在房顶上积了不少的灰,墙角也有不少灰尘,得好好弄干净。

李红霞洗好菜就看到这一幕,心里更不乐意了:“老二,你爸,你哥他们都还在地里干活呢,你不去搭把手,就在家里闲着?”

林老实把竹竿拿出来,靠在院子边的篱笆上,又拿了扫帚去扫地,听到李红霞的质问,头也没抬:“我屋子里的卫生还没搞完。”

他先把柴堆重新捡起来,码得整整齐齐的,这样会整齐很多,占的空间也会小很多。

走到门口,看到他的动作,李红霞撇了撇嘴,不满地说:“你不去干活,就在家里搞这个?”

林老实把最后一块木头放在上面,拍了拍手,开始扫地:“我还要拆了床单被套洗洗,将被子晒晒。”他很忙,能不能不要在他面前碍事。

这下连李红霞也察觉到了他的反常。她自己生的她自己最清楚,老二虽然又憨又老实,但并不是个细心的人,就更别提干家务活了。但今天他这拆被子的动作也太利索了,像是练过几百上千遍一样。

“好好的,你拆被子做什么?现在是种冬小麦的时候,你爸和哥他们都忙得很呢,你不去干活,就想在家偷懒是吧?”李红霞非常不满,凶巴巴地指责道。

林老实抱着换下来的被套和蚊帐,放进了木盆里,打了一桶水倒进去,然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红霞:“妈,我后天结婚!”

李红霞完全没把他这句话听进去,恼火地说:“你把床单被套凉席都洗了,你今晚睡什么?”

“睡柴房。”林老实丢下这三个字,就不理李红霞了。

李红霞琢磨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你是抱怨我没给你置办结婚的东西是吧?我的命真苦啊,丈夫早早去了,辛辛苦苦把你拉拔大,为了给你娶媳妇儿,将老本儿都掏出来了,都拼西凑,就只差去卖血了。可你却好,完全不体谅我这当妈的苦心,还怨我没给你准备好体面的彩礼,我不想啊?你也不看看咱们家是什么情况。当初要不是生你这个讨债的遇上了难产,你爸连夜去请赤脚大夫,不小心掉进水库淹死了,咱们家何至于弄成这样啊……”

她边说边哭,哭得那个伤心。若是以往,林老实早低头认错了,可今天……

李红霞从指缝里一瞧,林老实蹲在木盆旁边,用力地搓着蚊帐,神情专注,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这儿子莫非是撞邪了?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儿啊。

没人捧场,家里又没其他人,这场戏没法唱下去了,李红霞干嚎了两嗓子,又一阵摔摔打打,指桑骂槐:“老话说,有了媳妇儿忘了娘,这话果然不假,媳妇儿都还没进门呢,眼里心里就完全看不到老娘了……”

“妈,谁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啊?你放心,我以后就是娶了媳妇,也是娘最大,娘你辛辛苦苦把我们拉扯大,辛苦了,不但我要孝顺你,我还要拉上媳妇一起孝顺你,让你享享媳妇儿的福!”一道夸张的男声从院子外面传了进来,紧接着,林老实同母异父的弟弟刘亮手里拎着一串绿色的蚂蚱跑了进来,递给李红霞,“妈,这是儿子孝敬你的。”

李红霞笑得眉眼弯弯:“还是我家老三孝顺,有好东西都不忘记娘。”

林老实翻了个白眼,蚂蚱又没什么肉,除非用油炸,味道还不错,可现在家里哪有那个条件,只能在火上烤一烤就吃。烧得焦糊,有什么好吃的?

可刘亮大半天就抓了几只蚂蚱回来,在李红霞心里也比他这个半天挑了几十担子水,勤勤恳恳天天在地里忙活的儿子强。

他上辈子21岁的时候最远的地方就只去过镇上几次,见识少,脑子一根筋,从来都没意识到这其中的差距,或者说,即便意识到了也觉得都是一家人,老三年纪小,他是哥哥力气大,多干点,没什么好计较的。

可他的忍让换来的并不是别人的感激,而是无尽的算计,因为在别人眼中,他是憨的,老实的,可欺的。他当初不明白,还是读了书,明了智之后才渐渐明白,有句话叫“人善被人欺”,这辈子,他再也不会让自己沦到这种地步。

厨房里,将蚂蚱放在火上烤之后,刘亮也在问林老实:“妈,我二哥他今天怎么没去地里,在家洗衣服呢?”

李红霞朝院子里努了努嘴:“不光是洗衣服呢,还把他屋子里的灰尘和蜘蛛网都给扫了一遍,说是要结婚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问刘亮:“我觉得你二哥今天好像不大对劲儿,蛮反常的,咱们……咱们要不算了吧?”

刘亮不干了,抗议地说:“妈,都说得好好的,也都准备好了,你怎么能说算了就算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出,李红霞犹豫了几秒,咬咬牙,下了狠心:“行吧,你当妈没说。咱该咋滴就还是咋滴,你二哥那边,咱们以后再补偿他。”

刘亮高兴了:“放心吧,妈,我以后会对二哥好的,你就别担心了,等着享福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爱猫布丁黑豆子 76瓶;水e清浅 50瓶;神奇王富贵儿。、大榕树下有蚂蚁 20瓶;幼名阿宵 3瓶;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奸夫是皇帝五胡之血时代盖世双谐我只有两千五百岁终末忍界绝对一番你老婆掉了反叛的大魔王信息全知者玄尘道途
相邻小说
带着娃儿跑掌门请别带娃跑洛克王国之王者战纪洛克王国之君临天下洛克王国魔幻传奇柯南里的捡尸人我从来不抗压都市之我是保镖摘心游戏末世之人族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