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夫郎长得丑其实有点多余,盲婚哑嫁,只是相对于新郎新娘而言,在定亲之前,三娘子的父亲兄弟都见过韩端,若真长得不堪入目,孔家又岂能同意这门亲事?
对韩端来说同样如此,他没见过孔家小娘,但媒人见过,他的姊姊也见过,就算媒人话语略有夸张,姊姊总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来骗他。
十五岁的女郎此刻的心情可谓是百味杂陈,担心夫郎长得丑还在其次,更多的是担忧嫁到韩家去后的生活。
韩家以武立家,不识诗书,也不知阿公是不是很凶恶,夫郎会不会粗鲁无礼,他日后会不会娶许多小妾而冷落自己?
既有对未来的担忧害怕,又有离家时的离别哀伤,还带着一点隐隐的期待,就在这种种心情交杂之际,从前庭处传来了阵阵鼓吹乐声。
“上陵何美美,下津风已寒。问客从何来,言从水中央。桂树为君船,青丝为君笮。木兰为君棹,黄金错其间。沧海之雀赤翅鸿,白雁随……”
乐工们的歌声清越婉转,女郎的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两名陪嫁侍女却面露喜色,从清晨开始一直侍立在女郎身后,她们已经熬不住了。
“三娘子,郎主来了!”
“我听见了。”女郎声若蚊蝇。
在她忐忑不安之时,韩端也在孔宅前庭正堂庄重地向孔合奉上了迎书,到了此时,“聘、礼、迎”三书已全,等将新娘迎回举行婚礼之后,“三书六礼”就算是圆满完成。
接下来韩端还要去祭拜孔家祖宗牌位,叩拜孔家长辈,聆听孔合夫妇的教诲和祝福,这一切完成之后,孔家娘子才以扇遮面,由她的兄长将她背出闺房,送到门外装饰华美的牛车之上。
爆竹声声中,牛车缓缓起动,不多时便到了渡头改乘船只,一路鼓乐暄天直驶石塘。
韩家周围的空地之上,已经用竹木油布搭建起了十数间彩棚,迎亲队伍在彩棚外停了下来,韩端下马到一旁的帷帐内换了礼衣,然后再同牛车一起进入进入前庭正堂。
韩家内外已经成了一片人海,但凡山阴稍有名望的人家都派了人出席? 就连新任的山阴县令朱渊也亲自前来观礼。
牛车直趋正堂在堂前停下,侍女们搀扶着孔家娘子和韩端一起进了礼堂? 在司仪的唱礼声和韩家族人长辈、观礼宾客的祝福声中,一对新人终于完成了婚礼。
天色已经黑净? 韩家内外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宴席到此方正式开始,前庭、中庭以及外面搭建的彩棚内都挤满了宾客,各色菜肴并酒水流水般送了上来,整个韩家都陷入了狂欢之中。
鼓乐吟唱声中,侍女们簇拥着新娘前往东厢新房? 而韩端却还要和老爹一起,里里外外答谢宾客。
先至正厅? 再至前庭? 最后到外面的彩棚? 这一圈走下来,便去了大半个时辰? 酒水也喝了不少。
想到房内还有新妇等候? 韩端便和老爹耳语了一声,然后又让跟随在身后的刘二郎、韩英自去饮酒,自己则独自一人前往东厢。
时下已有闹房之风俗? 婚礼之日? 来贺宾客饮酒欢笑? 言行无忌,韩端一个大男人倒无所谓,但新娘子不过是一名十五岁的小女孩,放到后世初中都还没毕业,又如何经得起人调笑。
如做贼般穿行过热闹非凡的前庭中庭,进入后院东厢,嘻闹声渐渐远去,四处灯笼红光照射,韩端也不由得心情荡漾。
新房便是他原来住的房屋,不过已经装饰一新,韩端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得房来,就见新娘正坐在胡床上,与陪嫁来的两名侍女窃窃私语。
韩家的侍女则站在稍远的地方,见韩端进来,便纷纷福礼口称郎主。
胡床上的三娘子却是脸色羞红,连忙拿起膝前纨扇遮住脸庞,口中低声道:“夫郎回来了。”
“回来了,今日可是累得不轻。”虽素未谋面,但一想到自今日始,眼前这女郎便将陪伴自己度过此生,他的心中便多了几分怜惜。
他走近两步来到胡床前面,伸手捏住纨扇轻轻一伸,随后,便看见一张盛妆的瘦削脸庞。
妆容虽然浓艳,却不难看出粉白腮红下女郎的青涩,到得此时,韩端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担心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
“想必娘子也是饿了,我这就让他们准备些吃食过来。”
“妾不饿……”
话声刚落,便听见“咕咕”两声,三娘子顿时又羞得满面通红,烛光照耀之下,更显娇艳。
韩端抿嘴一笑,对自家那几名侍女道:“此处已经无事了,你们先下去歇息,那个……”
他指了指其中一个比较面熟的侍女:“你去厨下让他们送些吃食过来,要清淡一些,一定要热。”
那侍女应了一声,又问道:“郎主,要不要送些酒水过来?”
“……温一壶黄酒,加点蜂蜜,再端两盆热水过来。”韩端本已有了几分酒意不想再饮酒,但想到新娘子怕羞,喝点酒更利于接下来的交谈融洽,因此便改了主意。
侍女离去之后,韩端便也在胡床上坐了下来,女郎便欲往更深处躲避。韩端伸手揽住肩膀,感受到手掌下微微的颤栗,轻声说道:“从今往后,你我两人夫妻一体,用不着如此拘谨。”
“我……我不拘谨。”女郎轻轻挣了一下。
韩端放开手,对两名陪嫁来的侍女道:“你们累了一天,也下去歇息吧,明早再来服侍便可。”
“郎主……”那两名侍女福了一礼,却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韩端正要喝斥,孔家三娘子却羞涩地道:“夫郎,她们今晚不能离开。”
“为何不能离开?”
话刚出口,韩端便想起了此时的婚礼习俗。
陪嫁的侍女等同于小妾,主人新婚之夜同房之时,她们要在一旁服侍,而且她们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用元帕收集落红。
南北朝时期社会风气开放,士族豪强之中不乏“以妇侍客”者,但侍客之妇多是家中小妾歌伎,而一家的正妻主母,却是将贞节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女子新婚次日若没有落红元帕,不但夫家有可能翻脸退婚,女子娘家也会因此而抬不起头,名声大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