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岸的联军指挥官看到南岸的信号弹升腾到半空,火炮的覆盖范围开始向最大射程延伸时,他吹响了进攻的哨声。密集的,庞大的步兵方阵开始向前缓慢而坚定的移动了。这些被精心训练出来的杀人机器汇集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非常厚实的人墙,队列最前面是一些低级军官,他们按照步兵条令,带领着部下向那片笼罩在滚滚的灰白色硝烟下的阵地前进,军号吹奏着进行曲,在逐渐微弱下去的炮火声中,让他们听的热血沸腾。
与此同时,新军的兄弟们也已经从藏身的隐蔽坑道中爬了出来,登上了各自守卫的射击点上。联军的炮火的确很凶猛,可是毕竟没有将这些战壕完全摧毁,许多士兵自觉的在战壕中修整着自己的阵地,他们知道,这是自己赖以生存的保障,而只有生存下来,才能狠狠的教训这些洋鬼子们!
正面的第一道主战壕依然是被联军火力重点照顾的对象,不过比起上一次的炮击,它还是很顽强的没有崩溃,只是有些交通壕被炸毁了,各种机枪被士兵们抬上了火力点,一个个环形地垒中的射击孔内,冰冷的、黑色的枪口指向了洋河南岸,枪口下,是正在渐渐逼近的联军士兵。
位于队列最前面的德军士兵开始用手中的步枪射击了,他们向任何突起的东西开枪,密集的弹雨打的泥土纷飞,让人抬不起头来。他们已经踩上了日军的尸骨,那些在烈日暴晒下迅速腐烂的尸体在他们脚下咯吱做响,血污混着泥泞的脏水四处飞溅,大大小小的弹坑里更是堆满了人体的残肢烂肉和森森白骨。
布置在最前沿的火力点上,重机枪手并没有板动扳机,他在等待,也在聆听,副射手显得有些紧张…他还几乎是个孩子,是军校中最低一期的学员,虽然经历过前几天的战斗,可还是有些紧张。
蒋百里趴在第二道主战壕的观察点上耐心的看着联军的动向,敌人投入的兵力之多让他感觉一种巨大的压力,同时也让他更加冷静的思索着,对比着,计算着,他清楚的知道,在这样正面不到四公里,纵深却有五公里之多的阵地上,敌人如此密集的进攻队型只能让他们成为自己的活靶子,虽然联军的炮火很猛烈,可这并不能摧毁校长精心布置的阵地,现在自己所要做的,就是要让其在正面继续猛攻,让他们即使遭受巨大的伤亡,却还能看到一线胜利的希望,如何把握这个平衡点,正是蒋百里所苦苦思索的。
终于,在德军士兵踏上那片原本布满了铁丝网,现在已经是遍地弹坑的阵地前沿时,反击的枪声猛烈的响起了!无情的子弹贴着地面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归宿,一个士兵倒下了,身后的士兵紧跟着他向前扑倒,他们迎着密集的弹雨顽强的前进着,奔跑中的士兵往往被重机枪的子弹打的向后弹跳起来,撕裂的身体喷射着鲜血,很快又将原本与泥土凝结在一起的土地染成猩红,浓烈的血腥味即使在这样密集的炮火硝烟中也那么刺鼻!
回到指挥部后,蒋百里仍然一脸严肃站在观察口前观察着阵地上的形势,身后是站的跟标枪样笔直的炮标标统孙大吉,别看他站着不动,眼睛可是眨巴眨巴的紧盯着蒋百里,“总指挥,我啥时候才上啊?那帮小兔崽子们可是让我带着跑了一天了,再不打他娘的,那帮小子指不定怎么编排你呢。”
“呵呵,不就是多跑了点腿么?”蒋百里头也不回的说道。“新的阵地安排好了吗?”
“早都好了,就等着你总指挥下令开打呢!”孙大吉急忙回答道。
“再等等,咱们现在的炮弹储备不足啊,要打,就要往他最疼的地方打,这会儿,还不是时候。”蒋百里何尝不想用炮火给予前沿阵地支援呢?可是炮弹那是打一发少一发,下一批炮弹什么时候送过来,他还没个准呢。“你先回阵地等待命令吧。”
“是!”孙大吉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蒋百里说道:“总指挥,我…我从别的地方弄了些炮弹。你看,是不是…?”
“什么?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蒋百里转过头,惊喜的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嘿嘿,是我让老巴从保定搞来的。”孙大吉得意的说道。
“保定?他的手还伸的够长的…说,你是不是给巴老爷什么好处了?”蒋百里好笑的看着他,“要么就是你拿着驳壳枪顶在他脑袋上逼的?”
“那倒没有,反正他是领了皇上的谕旨,去保定捎带着弄点炮弹也是应该的嘛。”孙大吉热切的看着蒋百里,“现在咱手里可是有六百多发炮弹呢,总指挥,要不咱就搞他一家伙?”
“太好了!”蒋百里走到地图桌前,看了片刻,抬起头说道:“间歇发射,为一线阵地提供掩护,注意,是掩护!要让洋鬼子觉得,咱们的炮弹不多…的确也不多,还要让他们继续进攻,不能被你的火炮吓得缩在南岸不过来了!”
“是!标下明白!”孙大吉兴冲冲的给蒋百里敬了个礼,转身冲出了隐蔽指挥部。
此时的前沿阵地上,密集的德军队形也已经有些散乱,遍地都是穿着灰色制服的德军士兵的尸体…他们已经完全把之前的日军尸体覆盖了。
炮标的兄弟们**着上身,他们甚至把钢盔都丢在了一边,头上的汗水下雨般的滴落在脚下,可是他们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拉开炮闩,滚烫的,黄灿灿的铜弹壳“当啷”一声被抽出来落在地上,滚到一边,崭新的炮弹又被迅速的推了进去,“喀嚓”一声合上炮闩,然后填炮手侧过身子,双手捂起耳朵,当炮弹出膛,强大的后坐力推动着火炮向后滑动时,他们便开始准备进行下一次的发射。
炮弹在半空中划出长长的弧线,猛的落在德军密集的人群之中,一个德**官被爆炸的气浪掀出了藏身的弹坑,他跪坐在地上,惊恐的张大嘴巴,瞪圆了眼睛,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飞来的子弹结束掉生命,然而今天下地狱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也许中国的阎王并不喜欢招待这些异国他乡的洋鬼子们,所以他很幸运的被一个士兵飞过来的身体压倒了,紧接着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闷的气浪汹涌扑来。
当他用力推开这名士兵的身体后才发现,这个救了他一命的士兵胸口被炮弹的弹片炸出一个巨大的伤口,整个身体几乎快从那里断成了两截。他拼命的在这名士兵的身上擦拭着双手,那双手上沾满了鲜血。
眼前的恐怖景象并没有因为他的癫狂而减少半分,他茫然的注视着身边的士兵徒劳的冲锋着,不断的倒下,又或者被突然落下的炮弹炸飞上天。然而他们还在源源不断的向前进攻着,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的向前进攻,这是一种理性的疯狂,远比无知的疯狂更加具有破坏性,不管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从发起进攻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小时了,德军的第一波次的进攻已经完全被瓦解,他们的指挥官躺在一个满是血污的泥坑里,那双曾经湛蓝的眼睛此时了无生气,蒙着一层灰色的阴霾空洞的注视着天空,而天空依然晴朗湛蓝,这浓烈的硝烟并没有污染到它。指挥官的额头有个小小的弹孔,只有很少的血迹顺着他那宽大的,光滑的脸颊流到了右边的鬓角之中,他那修剪的颇为时髦的嘴唇上的胡须沾了点灰褐色的泥土,使得他这幅仪表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
不过谁又会在乎呢?他和他的这九千多名官兵在这片狭小的地段上完成了身为军人的最终职责,死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应尽的义务罢了。然而身为他们的最高指挥官,瓦德西元帅并没有兴趣知道这一点,他更关心的是如何拿下对面这该死的阵地,他现在多少有些体会到当初乃木希典的心情,比乃木幸运的是,他可没有两个儿子双双阵亡在这里。
当第二波进攻的德军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进攻时,他们的心情已经不象第一波进攻的德军开始时那样冷静自如了,不少人脸色开始发白。这还是他们以前打过的那些清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