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功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遭遇官兵的伏击,这里四面视野开阔,除了几个村庄和寥寥几个树林,根本藏不住什么人,就算是那些村庄、树林能藏多少,五千还是八千?
“快,快,让所有人下管道,组织老营兵,冲击官军占据的村庄。”高一功高声命令着,如果任凭这些家伙随意炮击,那么自己这些五万余人怕是会四散而逃。
党守素的反应非常快,集合千余骑兵,冲下来官道,向着一里外的村庄冲去,队形非常稀疏,反正有足够的距离集合兵马,整理队形。
但一切事与愿违,刚刚分蘖的稻子正需要大量的水,稻田之中蓄满了水,马蹄直接陷入烂泥之中,寸步难行,反而成了炮兵最好的目标。
丁壮已经开始四散而逃了,高一功顾不得抓捕,招呼着集合步卒,然而随着阵阵鼓声,三个营的铳手从村庄、树林、河沟之中走了出来,排成三排稀疏的阵型,踩着水田中的烂泥,缓缓靠了过来,在距离官道尚余两百步的位置,所有人停了下来,竟然从水田之中拉起一排栅栏,竖在水田中央,然后装填子药。
“他们早有准备!”高一功大声说道。
党守素道:“那有如何,将军,那里距离我们两百步,他们根本打不着我们!”
正说着,铳手已经打出了第一轮齐射,米尼铅弹在火药的冲击下,后部快速扩充,与膛线紧紧的贴在一起,受到膛线的挤压,快速在长长的铳管里旋转起来,与浓烟、火药残渣一道喷薄而出,直接飞向了官道上乱糟糟的闯贼。
官道上拥挤成一团的步卒和牲口被飞射来的铅弹打的血肉横飞,无数人的惨叫和哀嚎充斥了这片天地,高一功亲眼看到一个牵马的马夫半边脑袋被打飞,铅弹撕扯烂了那人的脑袋之后,还把后面的一头骡子上打出一个碗口大的洞。
高一功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但也不得不承认,北府军的火铳在二百步这个距离上仍然具有很高的精准度。
“下官道,下官道,不要管大车和牲口了,让步卒列队,冲击官军的铳队,他们只有三排,肯定能冲散!”高一功声嘶力竭的命令道,他很清楚,如果不能把眼前这排火铳手冲散,自己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下了官道的步卒快速整队,在将佐们杀敌一人赏银五十两的激励之下,疯狂的冲向了栅栏后的铳手,这些精锐多是老营兵,身披铠甲,手持大刀长矛,悍不畏死,但水田里的烂泥极大的制约了他们的前进速度,水浸湿了衣服,沾染了烂泥,衣甲被充塞,再加上手中武器身上重甲,冲到了一半,速度便是慢了下来。
很快,这群士卒就变成了铳手们活靶子,很多闯贼陷入泥巴之中,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铳手瞄准他们。
“上刺刀,前进!”
指挥铳手的营官大声的命令道,所有步卒都给火铳上了明晃晃的刺刀,列队前进,他们脚下靴子上套着一块木板,虽然走的极慢,但能保证不陷入烂泥之中,一刻钟的功夫,铳手走过那些闯贼身边,把尚未死去的人用刺刀刺死,然后开始靠拢列队。
“飞雷,上!”
铳手之中前出了近五百老兵,离开铳队十步之后,列成一排,熟练给手中火铳安装套筒,插入飞雷,点燃引信之后,稍微瞄准之后,就扣动了扳机,飞雷越过官道,落在了后面的水田里,很多因为落在水力打湿了引信,而没有爆炸,爆炸的则是杀伤了众多闯贼,惹出了不少混乱。
“引信减半!”
指挥老兵的军官当即下达了命令,铳手纷纷用刺刀或者匕首把引信拴着的红绳隔断,引信短了许多,当第二波飞雷落下的时候,大部分都发生了爆炸,有许多甚至在官道上空爆炸,乱飞的钢珠和铁片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
村庄里,曹变蛟看着官道后的稻田里不断有一团团的烟雾升腾起来,拿出了望远镜,远远望去,水田里满是四处乱窜的人,不光有丁壮还是牲畜和披甲的士卒。
曹变蛟此刻心中畅快,他的前锋军一路南下,进入湖广已经近十日了,终于伏击到了闯逆的主力,已经是立下大功了。
“点狼烟,让骑兵进攻,传令步卒,与骑兵一道进攻,夹击贼人,所有闯逆,自高一功以下,跪地免死!”随着曹变蛟的命令下达,率先是村庄里的炮营停火,继而官道两头皆是尘土飞扬,骑兵已经包抄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曹变蛟踏上了官道那坚硬的土地,看到是满地的血肉和残骸,各种毁坏的车辆堵塞了整个官道,如今天已经暗淡下来,曹变蛟借着火把看着靠在车辙上的尸体,尸体胸口插了一把刀,怀中还抱着一物。
曹变蛟扯了出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面大旗,上面还有几个铅弹留下的孔洞,上书一个闯字,另有绣着替天行道四个字。
这尸体自然就是高一功的,曹变蛟看了看被绳索绑缚的党守素,问:“你杀的?”
党守素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说道:“将军乃是自杀。”
曹变蛟微微点头,说:“你不冒功,也不弑主,也算是个汉子了,押解去襄阳,一路上好生对待。”
“高一功怎办?”一个营官问道。
曹变蛟道:“我们刚才所在的村庄里有个祠堂,那里停着一副上好的寿材,你去把寿材抬来,连同这面旗帜和高一功一道安置在里面吧。再行送往襄阳,这厮虽说是个叛逆,也没少杀过贪官污吏,既然死了,也就莫要再作贱了。”
“将军,这合适吗?”一个亲近的营将小心的问道。
曹变蛟道:“你我都是持弓矢的武人,定罪伏法非你我权柄,于战阵之上,却可施舍恩义,虽只是一时,却也可心安理得。”
几个官将也不再多说,便去办理了,他们将收拢来的俘虏按照被掳丁壮和闯逆士卒分爱,丁壮发口粮和盘缠,返回家乡,而士卒就地按照原先的编制,编制为劳工营,行转运之事。
前锋军在谷城一带驻扎下来,用缴获的银钱购买物资、粮草,等待主力到来,今日一战,闯逆虏获牲畜极多,很多受伤或被杀,自然被分割成肉,不仅全军吃喝不尽,就连离开的丁壮都可分得肉食,为了收购粮食,甚至向谷城百姓开出一斤肉换一斤米的价格,反正天热,吃不了总是要坏的。
水田一战,歼灭高一功麾下大部,前往汉中的道路便是打开了,延绥军南下策略已经是成功大半,接下来便是进军汉中,汉中如今兵力空虚,闯逆安排在汉中的不过是李过的万余人,主要为进入四川的田见秀转运粮草和物资,而按照约定,杜文焕此时已经率领秦军精锐南下了。
正马不停蹄赶来的赵琉璃忽然接到高一功部被歼灭的消息,万分吃惊,他原本以为曹变蛟拦住高一功,然后与主力一道汇同歼敌,却不曾想高一功在官道行军被伏击,一字长蛇阵先是被火炮打成几段,又被铳手分割,继而混乱到难以控制,前锋只阵亡了二百余人就把高一功的全部兵马控制住了,可谓大胜。
谷城县衙。
赵琉璃进了大堂,所有官将都是起身行礼,赵琉璃说道:“我延绥军此次南下,五日穿越河南全境,出其不意,如今和李岩、灭闯逆、夺襄阳,功勋卓著,诸位同袍,诸位兄弟,满饮此杯,为大明贺,为北府贺,为延绥军贺!”
众人皆是端起酒杯,高举起来,齐声应是。
一杯酒下肚,赵琉璃道:“延绥军此次孤军深入,已经改变了南征的态势,如今襄阳在我之手,本官已经命令赵一成执掌襄阳,为大军后继,提供粮草、物资,然,延绥军亦由奇兵变为正兵,闯逆自然知晓我军动向,我军不可妄动,当按照既定策略,与秦军一道,共进汉中才是。”
堂内诸官将纷纷点头,赵琉璃让人支起地图,他手指点在了南阳,说:“延绥军虽然取胜,后路却为人所制,李来亨占据鲁阳关,阻塞要道,我军军械弹药转运困难,李岩更是手握大军,雄踞南阳,敌友难辨。用兵者,不可两面受敌,若不预防,我们要受到汉中、南阳和武昌三个方向的夹击,态势危急呀。”
曹变蛟听着赵琉璃对态势的分析,眼睛盯在了邓州,他能进入湖广而闯逆不知,便是借助了邓州通往谷城的路线,若派遣一军占据邓州,则后路无恙,只不过大军补给得绕行许州。
在曹变蛟看来,这也不算什么,湖广向来是天下粮仓,李自成起于郧阳,又有经略湖广之心,汉水左近除了被抓了几次壮丁,几乎没有什么损伤,秩序井然,最关键的是,一个月前,湖广刚收了早稻,粮食是不缺的,仅仅运输军械子药,绕行许州,走方城路,也是可以接受的。
“曹将军,本将予你步营三,骑营一,外加一个炮营,回师邓州!”赵琉璃的命令忽然下达。
曹变蛟站起身,略作犹豫,低头领命,心中却有苦涩,只要李岩不捣乱,邓州是不会有战事的,那么南征一战,自己的功劳便是到头了。
接下来,赵琉璃又将手中兵力重新布置了一下,派遣大量兵力前往襄阳,协助守城,延绥军只剩下三万主力,随赵琉璃北上,攻入汉中。
军议完结后,赵琉璃宣布取消酒禁和宵禁,惹来诸官将一片呼唤,呼朋引伴,前去谷城消遣去了,堂内只剩下了曹变蛟。
“变蛟兄似乎有些失落呀。”赵琉璃把一杯茶放在了曹变蛟面前,说道。
曹变蛟看了一眼赵琉璃,微微摇头,北府之中,除了孙伯纶,他便与赵琉璃接触最多,如今为他副手,曹变蛟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说起来九边旧军中,除了那些北府的嫡系,执掌兵权的也不过是自己了,而且叔父还在南京与北府为敌,曹变蛟更是希望证明自己的忠诚。
“谈不上失落,你我武人,谁不想建功立业,守备邓州却是为了延绥军计,我定然是全力以赴的。”曹变蛟喝了杯中茶水,认真的说道。
赵琉璃摆摆手:“变蛟兄是误会了我的意思了,派你去邓州,确实是为了防备李岩和李来亨,可日后未必只是蹉跎之地啊。”
赵琉璃打开地图,说:“待咱延绥军主力与秦军一道占据汉中,闯逆大部便在关中,到时候便是关门打狗的态势,但关中八百里秦川,四面皆有关山隘口,南征大军虽有十数万,但关中四面关卡若是利用得当,也可抵挡的住,就看各路主将,谁能率先破局了。”
曹变蛟微微点头,待拿下汉中,便是四面围攻的态势,无论是孙传庭还是郝世禄、徐白云亦或者眼前的赵琉璃,都想第一个进入关中,那是击倒闯逆的一记重拳,谁第一个进入关中,谁就是破局之人,谁就立下大功。
“这与我何干?”曹变蛟问。
赵琉璃哈哈一笑,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转身离去了。
曹变蛟了看他手指的地方,正是关中商州,曹变蛟不禁大喜,那商州自古就是秦楚咽喉,沟通南阳与汉中,从邓州越过商洛山便可进入关中,闯献二贼都是曾利用此道,把洪承畴兵马玩弄于鼓掌之中,而当年汉高祖刘邦,也是从此道进入关中,先于项羽夺取关中之地。
从这一点看来,自己防守邓州,待南阳李岩、李来亨解决,便是可得驻扎在洛阳的秦王相助,发兵直驱关中之地,而那时汉中大定,闯逆必定防范各要隘,若筹划得当,自己可后发而先至。
“若真能如此,某先定湖广,再夺关中,自当此次南征之首功,日后可为一军主帅。”曹变蛟心中如是想到。
如今执掌近卫军的徐牧之都已经封了广宁侯,开了武将封侯的先例,北府诸将皆是清楚,但凡执掌一军,皆是封侯之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