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孙传庭终于坐不住了,高声怒斥出声。
郝世乾没有接话,静静的等待着,孙传庭虽然怒不可遏,但也知道,这法子可是切中要害,能把秦军那些实权将军和关中官绅捏合在一起的只有自己了,若是自己死了,西北自然大乱,所谓秦军也就不存在了。
“督师大人,说到这里下官还要提醒您一句,有这个想法的可是不光出身北府的官员,那些人秦王还能弹压的住,可是秦晋的商贾秦王可是管不住的,商贾见利忘义,自古已然,所谓忠义,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郝世乾微笑提醒道。
孙传庭自然明白其中道理,秦军雄踞河西走廊,便是堵住了中原通往西域的商道,在那些通番边商眼里,这比占据关中的闯逆还要可恨,没有关中,他们可以走延绥,但是断了河西走廊,除了走荒漠就是去漠北转道,那成本可就高了去了。
“下官也是说了,秦王感念督师大人忠义,自然不会做这腌臜之事,但却也不会放任秦军,等闯逆被逐出了关中,秦军仅剩的价值也不复存在,那个时候,督师大人与秦王之间的君子协议估计也就到头了。”
孙传庭抬头看了郝世乾一眼,知道这便是朝廷的第二个法子,却也是他更难承受的。
秦军败而不散,仍旧割据一方,除了他孙传庭运筹帷幄,靠的便是从福王那里坑来的几百万两银子,不缺军饷才能稳住军队,继而扩军,但是军队需要的可不只是饷银,更需要大宗的物资,仅仅是粮食就是一个大难题。
在孙传庭治下,真正的产量区只有西套的宁夏,但是这么多年,西套早已纳入了北府的经济体系,为北府的纺织、烟草两大行业提供棉花、烟叶等经济作物,河西走廊也受到影响,这些烟田、棉田的主人要么是当地边镇的将佐、官员,要么是秦军的将领,别的不说,宁夏最大的田主便是却图汗,种植烟草和棉花可是比粮食收益高的多,孙传庭也不敢妄动这种格局。
西北贫困之地,本就缺粮,一下子涌入大量关中来的军队、官员,多了几十万吃饭的嘴,物资更是缺乏,秦军刚撤到固原的时候,固原城中粮食曾高达十两一石,这个价格超过了当年流贼肆虐的时代了。
孙传庭虽然多方筹措,却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有四百万巨款,面对高涨的物价也是难以养活数万军队和更多的官僚机构,幸而河套地区的出产的粮食、畜牧产品输入,平抑了物价,而这正是孙传庭与孙伯纶之间的默契,北府协助孙传庭稳固西北局面,孙传庭则不在南京与朝廷选边站,更要对闯逆保持高压态势,分薄闯逆实力。
然而这类君子协议是建立在北府兵力不足,难以迅速控制北方的前提下,如今北府大举南征,荡平闯逆已经是时间问题,莫要说闯逆被平,仅仅是北府军团进驻关中,秦军的价值就下降到无需考虑的机会。
孙伯纶只需要什么都不做,那么孙传庭手中的粮饷就会在两年内消耗殆尽,如果有针对的进行封锁打压,甚至只需要一年,那个时候秦军自然分崩离析,北府不需要动用一兵一卒就可以彻底解决西北乱局,将河西、宁夏等地重归王化。
孙传庭明白了这一点,难题就摆在了他的面前。孙传庭一时意识到,西北这百万百姓,数万官兵的命运就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书房里沉默了许久,只有郝世乾那时不时敲打桌面的声音,他端起茶杯,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无奈只能继续等待。
孙传庭用尽了毕生的所学去谋划此事,他发现即便自己全力维持,西北之局面又能维持几年呢,就算没有像郝世乾暗示的那样快速崩溃,但自己又能活几年呢,这么些年剿贼、练兵已经消耗光了他精力,仅仅四十七岁的孙传庭已经有了半白的头发。
“郝大人,如果本官奉召讨贼,不知秦王如何安置秦军?”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孙传庭声音已经沙哑了,他未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当初他从中原退兵回西北,便是认定了孙伯纶进入大明之后必将会被大明腐朽的体制和烂到骨髓的现状所吞噬,马上能打天下,却无法治天下,孙伯纶终究还是要退回草原,到时秦军便是维护大明正统的中间力量,然而,一切都已经幻灭,一年多来,直隶、山西、山东三省已经全部为北府所属,与民生息,虽然时不时传来缙绅遭戮,官员被诛的消息,但却无民变、流贼等乱象。
虽然从小读圣贤书,但孙传庭并不是迂腐的卫道士,他知道所谓皇明正统不过是噱头罢了,天下之主便是民心所向,谁能给百姓安定的生活,谁能给百姓一口饭吃,就会民心所向,改朝换代不过等闲。
郝世乾盖上茶杯,问:“听督师大人的意思,是愿意和秦王谈一谈了?”
孙传庭叹息一声:“孙某虽得天子重托,受大明国恩,终究还是替天牧守,若不为西北数百万百姓考虑,安能戴天履地?”
郝世乾呵呵一笑,摆正了姿态说:“既如此,那下官便把朝廷的条件说一说。”
“适逢南征,秦军自然是要与王师一道,南下剿灭闯逆、献贼,他日二贼平定,秦军要按照新军的标准进行改编,军中将领若愿继续从军,自然恩养重用,绝对不敢怠慢,若愿意解甲归田,朝廷自会封赏,督师大人于国大功,自当入阁拜相。”郝世乾认真的说道。
孙传庭听着,与他预料的差不多,但也知道,北府与秦军之间有两个越不过去的坎儿,如今既然谈了,他自然也要问出来:“郝大人,陕西缙绅如何对待,却图汗如何安置呢?”
“内阁诸位阁老已经和秦王为缙绅商议了一条出路,今年开科,各地士子也未曾因为家族受到影响,已经是天恩浩荡了,督师大人莫不是想借着这件事,为陕西的缙绅谋取一点特殊待遇?”郝世乾笑问道。
孙传庭连连摇头,说:“那倒不是,只是陕西诸位缙绅这几年与北府嫌隙颇深。”
郝世乾哈哈一笑,自然是知道当初孙伯纶在陕北的时候与关中缙绅官僚那些龌龊事,孙传庭主政陕西的时候,这些缙绅还撺掇孙传庭对付孙伯纶,这个时候提起来,是孙传庭担心那个关中缙绅被北府针对。
“秦王心怀天下,些许小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督师大人,常言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有人若是找死,也怪不得秦王兴雷霆之怒。”郝世乾倒也不会把话说满。
“那却图汗呢?”孙传庭又问道。
郝世乾道:“却图汗背弃林丹汗,曾降东虏,如今更是三姓奴才,定然是饶不得的,秦王考虑其曾经剿贼有功,只诛其一人,其亲属、部将俱不侵扰。”
孙传庭眉头皱起来了,要说起来,却图汗的罪过是对蒙古人犯的,跟国朝何干,其在中原剿贼是出了大力的。
郝世乾不得已皆是道:“督师大人,容下官说句不该说的,对却图汗的处置,北府和朝中大臣难得取得了一致,他是没法全身而退的。”
“怎么会这样?”孙传庭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会对一个不过拥兵五千的蒙古将领这般用心。
郝世乾叹息道:“大明能有如此局面,仰赖北府,北府军力仰赖蒙古人,不除却图汗如何让众多蒙古官将甘心?至于朝中大员,他们完全无法接受却图汗在宁夏的作为,那可是大明故土核心,如何能让外人执掌?督师大人难道没有发现,秦王虽重用蒙古官将,但在南征这类大事上,还是把兵权移交给了汉人将军,南征各军中的蒙古,都是随秦王已久的,知晓军纪利害,亲王乾坤独断都这般谨慎,内阁大臣如何能接受却图汗呢?”
“哎,还是本官害了他。”孙传庭有些自责的说道,当初是他把却图汗的部落安置在了宁夏,后又奖励了他诸多土地,在华夷之辩盛行的大明,这显然是无法接受的,毕竟宁夏乃是九边之一,无论如何也不能掌握在外族手中。
“是杨嗣昌害了他。”郝世乾说道。
孙传庭听额这话,无奈的摇摇头,却图汗与正在侯询麾下效力的俄木布一样都是大明当初与北府对抗的牺牲品,杨嗣昌曾寄希望于稳住大明局面之后,以土谢图部和土默特两部,分薄孙伯纶在漠南的势力,达到削弱分化的目的,以期彻底驯服北府这只猛兽,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率先坚持不住的不是北府,而是大明王朝。
“需要本官做些什么吗?”孙传庭问道。
郝世乾笑了笑,以他对孙传庭的了解,如果让他插手过深,孙传庭一定会尽可能的保全却图汗部,但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秦王要的不光是却图汗的脑袋,而是希望他在死之前可以再发挥一些价值。
“督师大人只需要向心腹的几个官员、将领泄露一些今日的谈话便是,让却图汗早一些知晓关于督师要回归朝廷的消息即可。”郝世乾微笑说道。
“却图汗此时正驻扎在临兆,若是提早知道,岂不是要........。”孙传庭诧异说道。
郝世乾微微一笑,说:“要的便是这个结果!”
河南,南阳。
李岩坐在燥热的书房里,书写着给远在西安的大顺皇帝李自成写着奏折,奏折之中除了感念崇祯十一年李自成从湖广兵发河南,拯救中原百姓之时,二人相遇相知的事情,便是弹劾河南的大顺将领横征暴敛,与贼寇无异。
实际上,这已经本月李岩第五次给李自成上书了,但都是石沉大海,不得已他改变了以往在奏折中直陈政事的习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可以改变大顺军如今的军纪涣散的局面,但是事与愿违。
李自成已经不是称帝之前那个‘能纳人善言’、‘凡事皆众共谋之’的闯王了,这几个月递上去的折子,除了前面批复了三个字知道了,其余都是再无回应,大顺军行事依旧,越发的难以制约了。
李岩正书写着,忽然听到了几声炮响,他扔掉毛笔,摘下一旁挂着的长剑,走了出去,刚出书房就见到红娘子一身红色披风,手持火铳,红娘子问:“相公,发生了什么事儿?”
李岩微微摇头,表示不知,二人一道出了府,前往南阳府衙,如今李岩已经是大顺国的南阳知府,协助攻打湖广的贺锦、高一功赞画粮草后勤,贺锦和高一功虽然善战,但南下到了承天府就再难进占,侯询与左良玉麾下的兵马众多,如今也不缺粮饷,打了个有来有往。
二人到了府衙,点验了南阳府归李岩节制的兵马,正此时,几个大顺士卒跑了过来,对李岩说道:“李大人,是城南那边出的炮声,小的去看了,是咱大顺兵马在征粮。”
“哪个营的,竟然跑到这里来征粮?”李岩脸色变了,大声问道。
“是制将军贺锦的兵马!”那士卒说道,接着他又说:“小的只打听清楚了一股,如今河南许多兵马都进了南阳,很多征粮抢富户,小人也不知道是哪个营头的。”
李岩骂道:“真真是该死!”
贺锦、高一功的兵马粮草应当由自己供给,何须他们北上征粮?
“这简直是纵兵抢掠!”红娘子叱道,她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不光是在南阳,整个河南都是如此,大顺的官将觉得既然河南守不住,索性临走之前抢一把,杀鸡取卵。
“你们,都跟我来!”李岩对身后的士卒喊道,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砰砰砰!嘭嘭嘭!
急促的敲门声在夜空之中极为刺耳,很快就变成了踹门、砸门,整条街上都是如此,一时间幼儿哭喊,女人尖叫,让原本躁动的南阳城变的更是混乱。
家里的仆人刚披着上衣出来,大门就被人踹开,几个头上裹着红头巾的大顺兵冲了进来,不由分说闯进两厢,把主人一家和仆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不管穿衣服不穿衣服,都拉到了墙角,这家的男人争辩几句,就被人用矛杆砸在了脸上,砸飞了几颗槽牙。
主母见自家男人被打,眼瞧着儿子儿媳衣衫不整的站着,连忙扑了过来,喊道:“兵爷,兵爷,顺民啊,俺们全家都是顺民,当年闯王来的时候,俺们可是带着粮食、酒水就犒劳的,当时的几个老爷还把我们家列到了皇册之中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