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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六 虎狼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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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将军,可见督师大人?”

李信飞奔直入封丘县城,见到山西镇总兵周遇吉连忙问道,看他紧张的样子已经是没了形状。

周遇吉微微颔首,说:“督师大人昨日午后来过,向末将面陈方略,让末将率领宣大余兵,返回山西,把守宁武关。”

“今日可见督师否?”李信又问。

周遇吉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匣子,说:“此乃督师大人所赐,说三日后交由监军万元吉。”

李信接过匣子去开一看,里面有一奏折,他不顾其他,打开了看,咣当一声,连匣子带奏折坠落在了地上,李信瘫软在地,喃喃说:“杨大人怕是.......怕是已经.......。”

周遇吉捡起地上的奏折,看了一眼,发现那是杨嗣昌向天子请罪的折子,把此次宣大尽没,开封被淹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最后表示以死谢罪。周遇吉连忙说:“昨日督师大人曾让末将为他寻一熟悉长垣的向导。”

李信站起身子,提着袍子炮将起来,大叫:“快快,去长垣,去黄河泛道!”

从开封逃回岸北之后,已经寻死过的杨嗣昌在众人的劝说下焕发了新的斗志,特别是听闻闯、献二贼内讧之后,杨嗣昌把行辕摆在封丘,开始重新布置,一方面他收拢尚未渡河的宣大兵马近万,又联络左良玉、曹文诏和孙传庭,杨嗣昌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夜以继日的制定方略,一直到前日听到黄河改道的消息。

黄河改道几乎与开封决堤在同一时间发生,但祸患的是山东,一时没有塘报传来,一直到灾民进入直隶,杨嗣昌才得知了这个灾难消息,自此以后,李信在没有见过杨嗣昌。

李信与周遇吉长驱数十里,向东而去,此时这里也是一片汪洋,遍地都是黄泛区,官道两旁,一群饥民面如菜色,茫然的看着马上的官将,皆是不敢言语,一直到长垣境内,但见面向黄河泛道的亭子里挂了几根白凌,李信连忙下马走了过去,却见一老农浑身是泥巴,正从泥浆里挑出一条玉带。

李信一把抓住那玉带,一看正是杨嗣昌的,李信问:“这玉带的主人呢?”

那老农见来人都是一身官袍,连忙跪在地上,说:“小人只是看到有个面带福相的老人在这河边饮酒,踉踉跄跄的,几次跌倒,小人本想去问问,却听那人指天狂骂,似是失心疯了似的,再不敢向前,后来那人便走向河中央了投河了,小人拼命想去救,却也没法进泥塘深处......。”

李信顺着老农所指,但见泥塘中有一行脚印,只通河中央。

那老农见这些官将皆是悲愤,连忙说:“各位老爷,那人还在这亭子里写了些字咧。”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娟,上面用血写了一行红字: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

李信手捧着白娟,颤抖起来,这是杨嗣昌出京督师,在平台践行的时候,天子御赐的赠别诗。

“大人.......大人......。”李信捧着白娟,痛哭起来,久久不能自已。

京城,平台。

皇帝高居御座之上,内阁大臣皆是神色严正,肃穆而立,不敢言语,杨嗣昌的折子递到皇帝的手中已经有一刻钟了,皇帝看过之后,面若死灰,胸膛起伏不定,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忽然从御座上站起,把手中的折子撕得粉碎,扔到了辅臣们的面前。

“杨嗣昌,你是本朝第一罪人啊!”皇帝拍的御案咣咣作响,竭尽全力的嘶吼道。

嘶吼过后,皇帝的脸色忽然变的一片煞白,一声鲜血从腹中吐出,血染红了御案,咣当,皇帝坐在了椅子上。

“庸臣误国,庸臣误国啊.......。”皇帝仍旧呼号不止,胸腔之中却满是空鸣。

御案上的文房四宝已经和奏折一道被扔到了地上,内阁辅臣皆是不敢言,皇帝此时已经是流出泪来:“朕躬德薄啊,竟然重信如此庸碌之臣,害了大明数万忠勇,废了朝廷千万粮饷,大明的江山,难道就要亡在朕的手中了吗?”

陈新甲再也听不下去,向前走了两步,跪在地上,说:“皇上,此时此刻,不是追究杨大人罪过的时候,也不是黯然神伤的时候,闯贼已成大患,如今黄河泛滥,直隶、山东河南都受大灾,如何赈济灾民,如何挽回局势,还要请皇上定夺啊。”

王承恩上前,用手帕擦了擦皇帝嘴角的鲜血,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部,劝慰道:“皇爷,皇爷万万不可自责啊,保重龙体要紧,要是皇爷真出点什么事儿,天下百姓当如何,祖宗留下的江山又如何?”

皇帝听了这话,心情稍稍平复,正色说:“杨卿已死,朕赐予哀荣,陈大人便担任兵部尚书,为朕赞画军机吧。”

陈新甲连忙谢恩,皇帝当即问:“如此危局,陈先生有何良策?”

陈新甲当即说:“皇上,如今中原及京畿尚有北府、辽镇和秦军三支强兵,局势尚未崩溃,微臣请皇上调集辽镇兵马入关,屏护京师,再请皇上令秦军返回关中,守卫潼关。”

“秦军回陕,何人平贼?”皇帝不甘的问道。

陈新甲当即叩首,严声说:“皇上,如今局势大危,平贼是平不得了,大明能听调的只剩下秦军和卢象升的兵马,若是再失一军,京畿不保。”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皇帝脸色大变,问。

陈新甲道:“原本闯贼不过是一巨寇尔,流窜各处,杀人越货,如今已经开始邀买人心,自立为王了,此乃大患尔,皇上要知道,如今户部不过三五十万库银,而河南、直隶和山东至少五百万的灾民,拿什么就赈济?朝廷不去赈济,闯贼便会去,那些愚民愚妇,便为闯贼鹰犬尔,中原已经是大乱,闯贼再聚众,便是百万人马了!”

“陈大人说的极是,臣附议。”这个时候,温体仁也站了出来,杨嗣昌已经死了,他便是首辅,虽然已经位极人臣,却再也不能做原来和稀泥的事儿了。

“好,既然二位先生,如此说,朕便让孙传庭暂退陕西,陈先生还有何良策?”皇帝直接问道。

陈新甲道:“如今闯贼已成大明首患,若不尽快剿灭,恐难再制,微臣有三策,请天子定夺。”

“好,先生起来再说。”皇帝脸色红润起来,热切的说道,他心里对杨嗣昌的恨意也淡了一些,感觉杨嗣昌虽然昏庸,却给自己留下了用于任事的陈新甲,虽然他只是一个举人,连进士都不是,但能力却非一般。

陈新甲并未起身,而是说:“皇上,待微臣陈奏完,再行起身吧。”

他当即说道:“一与东虏议和,稳固蓟辽,二加封云中侯,令其入关进剿闯贼,三策便是招安献贼,以贼剿贼!”

“大胆!安敢献这灭国诛心之策!”皇帝脸色骤变,站起身,大声吼道。

陈新甲毫不怯懦,说:“如今闯贼势大,国库空虚,唯有稳住东虏和北府,才能全力剿灭闯贼。”

“陈大人莫要再说了,与东虏议和便是放虎归山,让北府入关剿贼是以身饲虎,招安献贼,更是养虎遗患,你三策盖是虎狼之策,朕全都不能应允!”许久之后,皇帝才说,若非他知道陈新甲在编练新军的事上已经和北府闹翻了,他定是以为陈新甲居心不良了。

皇帝环视一周,见堂内辅臣皆是不言,看了看温不言,温不言又退缩了,他声音软了一些,说:“陈先生,朕念你编练新军有功,又忠正耿直,今日之事便不追究了,你起来吧,虎狼之策,也不可再提。”

陈新甲久久没有起身,温体仁上前拉了拉,陈新甲甩开温体仁的手臂,说:“皇上认为三策不可,臣还有一策,可变这天下危局。”

“请说。”皇帝淡淡说道,显然在见识了陈新甲的虎狼谋略后,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迁都!”陈新甲嘴中吐出了两个字。

皇帝愣了愣拂袖而立,一脸决然:“今日便当着各位先生的面说了吧,朕德行有亏,愧对二祖列宗,惹的社稷变乱,但朕终究是太祖后裔,当以身卫天下,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便是死,也要死在京城!”

如此决然态度,朝臣再不敢言,面面相觑,陈新甲却是满脸黯然,微微摇头,对未来更是忧虑,他轻声叹息一声,心道:好在先保住了秦军呀,或许待局势再恶化一些,天子也就不那么坚持了。

洛阳。

得到朝廷传令的孙传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随着宣大军覆灭,秦军已经是处于独木难支的状态,杨嗣昌身死,再无人从中说项,原本杨嗣昌与福王的交易也作废了,福王再不提接济粮饷之事,如今朝廷令秦军回陕西,正好把孙传庭从危局中救了出来。

孙传庭知道,在闯军占领开封之后,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自己,事实上侦骑已经回报,大股闯军从汝州、新郑方向围来,他已经布置撤退了,第一件事便是要把洛阳的福王护送到安全位置。

“什么,秦军要撤,那.......那洛阳怎么办?”福王听到消息,直接坐在了地上,肥硕的肉随着呼吸颤抖不停。

孙传庭道:“中原危局已经非秦军可解,天子此策略甚善,王爷虽心系洛阳百姓,却也不应该乱议皇命啊。”

福王当然知道自己不能改变朝廷的命令,虽说便是孙传庭也要给自己下跪,但这么个总督若是上书自己参议朝政,以大明对藩王的管制,自然是要受责的,福王哭泣不止才不是为了什么洛阳百姓,而是他在洛阳的产业和财货。

“寡人自然不敢乱议,只是孙大人,不知何时撤退,王府也好有所准备呀。”说着,福王恋恋不舍的看了看自己华丽的宫殿。

孙传庭微微一愣,忽然想起这家伙前几日出尔反尔的做派,神色顿时变的忧愤,说:“自然是今日要撤,闯贼已经到了五十里内,若是被贼军黏上,大军恐怕是撤不得了。”

这话一出,还想着偷偷把财货转移的福王立马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他连忙低声问:“可否请孙大人出兵,帮助王府撤离一些物什。”

孙传庭问:“是何物?”

福王索性一咬牙,说:“自然是银钱等贵重物什,孙大人,这些东西若是落在闯贼手中,贼势壮大,恐不可制啊!”

孙传庭冷冷的点点头,又问:“不知有多少?王爷要知道,洛阳各官府衙门都是要撤退的。”

福王不假思索,说:“这一时半会岂能说清,寡人只是知道光金银便是有四百万两左右,其余贵重,寡人也是说不清楚。”

呛啷!

一旁一直未言语的杜文焕忽然抽刀在手,指向福王,大骂:“你个狗东西,大明的蛀虫,若你早拿出财货守城,新军便不至于九月进兵,若解围后你能拿出五十万,秦军进讨汝州,闯贼安能有如此威势,贪婪小人,看本官取你性命!”

孙传庭一把抓住杜文焕的手,用力一捏,夺下佩刀,他是山西代州人,自幼习武,功夫自然不差,孙传庭骂道:“你个丘八,竟敢对王爷动兵刃,若不是看在你剿贼有功,今日说什么也要当场仗杀!”

福王早就被吓得缩进了桌子底下,不敢出来,孙传庭让人把杜文焕喝走,安抚了几句福王,说:“微臣会拍两千人和五百火车帮助王府撤退的,只是烦请王爷速速归整,只有一日的时间啊。”

“是是是,一日之内,必然整备完。”福王连连称是。

除了福王府,看到余愤未消的杜文焕,孙传庭道:“你个莽夫,安能如此大胆。”

“大人,福王他.......贪婪无能,真是国之蛀虫!”杜文焕大喊大叫说道。

孙传庭冷冷一笑:“本官何尝不知,大明落得这般田地,这些藩王也有几分责任的,如今,也该他们为国奉献了。”

说着,他拉过杜文焕,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杜文焕听后,眼睛瞪大,问:“大人,这......咱们可是王师,怎么如此?”

孙传庭道:“四百万两银子,在福王那里不过是堆满地窖的没奈何,到了我们这里却是十万精兵,杜总兵,国难之际,大丈夫安能循规蹈矩,坐视神州沉沦?”

杜文焕脸色严正,当即说:“卑职万死也要为大人做成此事!”

二人正私论着,忽然一个探马疾驰而来,他翻滚下马,已经是战不住了,见到孙传庭,大声说:“大人......潼关,潼关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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