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纶站起身,双手下压,说道:“最多五日,一个重磅消息会席卷整个大明,连带着边墙内外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个消息就是朝廷已经决定加税练兵,此次抄家晋商,朝廷共得纹银八百余万,每年再加征一百八十万练饷,挪用京营、辽饷部分,确定了每年四百八十万,共三年的练兵计划。”
这一席话,好像把一只野狼扔进了羊群之中,瞬间便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喧哗起来,即便是对于整个大明来说,一千四百多万两白银也是天文数字,将其投入在练兵之中,只要操作得到便是得到一支改变这个世界格局的军队。
孙伯纶拍了拍桌子,沉声说:“很遗憾的是,这笔巨额练饷与我们没有直接的关系,其中一半投入到宣大、山西三镇,三分之一投入到陕西的固原、宁夏、甘肃镇,其余则交由南方的洪承畴、卢象升扩充军力,而延绥则在编练新军的区域之外。”
见众人神色失望,孙伯纶朗声说:“朝廷不希望它与我们有关系,但此事朝廷说了不算,没有关系我要扯上关系,北府不仅要参与,要分润,还要占据大头,让朝廷为我们做嫁衣!”
众人皆是义愤填膺,大声称是,孙伯纶继而说道:“诸位,紫禁城的天子和京城的相公以为只要有饷就有新军,他们却不知道,编练新军不仅需要拿饷的士卒,还需要粮食、布匹、盐巴、武器、帐篷等一切军需民用物质,而在绝大部分领域,我们具备价格、质量和数量上的优势,接下来便是让当权者知道这些优势,并且把钱财投入到我们的工坊之中,增大我们的产量,养活我们的工人,提升我们的技术,最终把一切力量集中到一起,化成一个拳头,把东虏一拳砸碎!”
“卫辰符,告知边墙内外所有我们自己的和我们有合作关系的工坊,无论是粮食还是布匹,只要是新军所需,都不得私自与朝廷交易,否则取消减税甚至排除在贸易协会之外。”
“范兴,加大垦荒吧,我们需要提供优质而价格适中的粮食,今年则主要提升咸肉干的产量,宁夏的棉田、烟田也要扩大。”
“王庸,马场也要扩张,我们要为朝廷供给战马,主要是二等马和驮马,价格和数量你要心中有数。”
“最后是武器,朝廷要编练的是新军,要大规模的装备火器,我们只提供红夷大炮、虎蹲炮和佛郎机,野战炮和攻城炮不在类目之中,火铳只有火绳枪、燧发手铳喇叭铳,不含标准燧发火铳。护具方面,铁甲骑兵专用的全身板甲和马铠限量提供,其余甲具,以锁子甲和棉甲为主,手持冷兵器不做限制,而火药方面,专用的炮药、引药不做出售,定装火药先以成品为主,以后可以提供配方,但不包括崇祯七年以后的新配方。”
最后,孙伯纶看向众将,说道:“最后我要提醒各营将领一点,看好你们营中的军官和老兵,防止被朝廷新军招揽,家中无妻小,延绥、漠南没有田产的,一律调往左翼蒙古、漠北和青海,重申军纪,叛逃者杀无赦,即便是已经退役、伤残的军官、士卒也要做好工作,一旦到其他军队任职,取消所有待遇,没收房产田地。”
“谨遵大人吩咐。”所有人站起身,齐声应和。
孙伯纶站起身,道:“这次加税练兵,是到嘴的肥肉,我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吃下它!”
说着,孙伯纶环视一周,说:“这步棋走好了,三年之内,必灭东虏!”
大同镇城。
崇祯九年的冬季终于在一片喧哗吵闹之中来临,已经连着三四日大雪,盖过小腿的积雪覆盖了田野和城池,让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
杨嗣昌骑在马上,全身裹在皮裘之中,行进在前往大同的官道上,除了道旁偶尔因为大雪折断的树枝,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忽然杨嗣昌听到前面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打马向前,身边百余随从急忙跟上。
近百十辆厢货车行进在满是积雪的官道上,货箱里堆的满满的,用篷布盖着,但染黑的篷布仍然让杨嗣昌认出那是木炭,还有几十人持弓弩火铳的人押车,显然是山西来的商队,商队的把式是个全身蒙在羊皮的老者,杨嗣昌笑问:“老丈这是往大同运送木炭吗?”
把式看了杨嗣昌一眼,又看看他身后的近百随从,发现仆人和护卫都有,却没有什么仪仗,以为是某个豪商或京城来的世家,笑呵呵的说:“木炭是木炭,却不是送往大同的。”
杨嗣昌微微一愣,看那木炭烧的极为燥脆,已然发白,随着车身晃动发出沙沙声,显然是上等的木炭,方圆除了大同镇城,还有什么地方消费的起如此数量的上等木炭呢?
“那是送哪里的,我家东主来自京城,对山西的事儿不太熟悉。”杨嗣昌的管家凑上来,塞给那把式一块银子。
把式一掂量,足有四两,笑了笑掏出酒壶喝了一口说:“是送往北府的。”
“归化城?这么远送木炭,冰天雪地,路滑难行,还有这么多人押送,您有赚头没?”管家当即问道。
把式乐呵呵的说:“这个护卫队是从宁武关雇的,到了边墙便无需往前走了,反正塞外没啥盗匪,有几杆火铳防身就好,至于路滑难行,也就是在边墙内,出了边墙便有砂石路,那是云中侯爷让人铺设的,虽说下了雪,也是有人护路扫雪的,说起来倒是比边墙内好走许多。”
正说着,前方的一辆车陷入雪坑,不得已车队停下来,杨嗣昌道:“便是如此,这么远送木炭,也是没得赚吧,莫不是你这车厢里夹杂了什么要紧物什?”
把式摆摆手:“哪能,现在和漠南的互市放开了,没啥能走私的了,还夹杂什么,看你这位老爷和善的很,俺便告诉你,俺这木炭可不是普通木炭,这可是上好的柳木炭,而且是用特殊的炭窑干馏出来的,不是你们取暖用的那种,想来便是天子也用不起这么好的木炭吧。”
“木炭不是用来烤火,那是用来做什么?”杨嗣昌问。
“这么好的木炭,当然是用来做火药啊!”把式高声说道,很有显摆的意思。
杨嗣昌的脸色却难看了许多,把式却好似没看到,献宝似的说:“云中侯麾下的军队要用大量的火药,制造火药需要的木炭自然是要最好的,漠南缺柳,咱山西有的是,便烧炭贩卖,让云中侯制成火药,打鞑子和东虏,嘿嘿,您看到了吗,这货车,除了车架和轮子,都是柳木方打造的,咱到了北府,把火药和货车的车厢板、车板都卖给他们,柳木条子用来炼铁的时候搅动铁水,是最好的了。”
管家却道:“云中侯真是讲究人,用点木炭还从山西购入。”
把式笑哈哈的说:“说讲究也讲究,说不讲究也不讲究,俺第一次去归化城的时候,那里人撒的尿液都得集中起来运到厂房,俺们还以为是蒙古鞑子干什么腌臜事儿呢,后来才听人说,云中侯的工坊用人尿来制硝,也是要来造火药的,知道之后,俺到了归化城,都是多喝几杯,多留下点尿,说不定打死东虏的铅弹还有俺一份功劳咧。”
这个时候,货车拉出了雪坑,把式喊了一声号子:“甩开膀子咯,去了归化城,喝酒吃肉!”
杨嗣昌在冰雪中站立,周围侍从护卫无有一人敢于上前说话,大家都觉得那张瘦削的脸比这寒冬腊月还要冷上三分。
“去大同镇吧,周千总,你先行一步,告知工部、兵部官员和三镇将官,本官要在校场验收军械,检阅军队!”杨嗣昌忽然翻身上马,冷冷的喝道。
当下便有七八骑疾驰而去,待杨嗣昌赶到大同镇校场的时候,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一众官员和将领在此等候,杨嗣昌骑马而入,不待众人行礼,便说:“各位免礼吧,我等都是为朝廷办事,为天子效忠,繁琐礼节就免了,此次本官受天子重托,来大同检验编练新军之事,各位所在的衙门都与新军息息相关,希望各位同心协力,为大明编练出一支天下强军来。”
“是!”校场上,上百官吏将领齐声应和。
杨嗣昌下了马,高声问:“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许巍何在,工部戊字库大使黄云山何在,工部广积库大使张科何在?”
官员之中很快走出了三个官员,其后跟着衙门的属官,个个低着头不敢言语。
杨嗣昌对一旁的宣大总督陈新甲点点头,陈新甲道:“此次编练新军,由你三人押运的甲械装备已经接收完毕,共有棉甲一万四千副,锁甲六千三百副,弓九千张,弓弦一万三千根,刀两万把,矛两万三千杆,硫磺八百石,硝石三百五十石头........。”
随着一个个的数字报出来,三人的脸色都是变了,杨嗣昌道:“本官出京时,工部侍郎上的奏折,共出库棉甲是三万,锁甲一万二,弓一万八,刀四万五,矛五万八,如何到了宣大,怎么少了这么多?”
“大人,大明祖制,工部打造军械,兵部分发,此事当由兵部主理。”黄云山壮着胆子说道。
“大明的祖制,还不用你来教本官!”杨嗣昌冷冷说道,显然是不准备就此放过。
许巍低着头,饶是寒冬腊月,他仍旧是满头大汗,小声的说:“大......大人,军械运输,跨州越府的,总有些许漂没的,此事自古有之。”
杨嗣昌呵呵一笑,道:“本官倒是听过,许郎中,你说漂没了多少,一半吗?”
许巍连忙摇头,说:“当然不是!”
“那为何少了一半还多!”杨嗣昌呵斥问道。
许巍抬起头,求助似的看向周围官员,却无人敢替他说话,许巍见黄云山和张科也不出声,当下说:“卑职不敢啊,是从工部接收的时候就不足数啊。”
“那剩余少的呢?”杨嗣昌又问。
“漂.....。”许巍颤巍巍的说出一个字,却发现杨嗣昌已经从陈新甲手中拔出尚方宝剑,冷冽的兵刃放在了许巍的脖子上,杨嗣昌问:“剩余的呢?”
许巍跪在了地上,说:“倒卖了。”
杨嗣昌逼问道:“倒卖了多少?”
许巍跪在地上,求饶道:“卑职不敢欺瞒大人,没有多少,住哟是戊字库和广积库给的不足额啊。”
“许巍,你血口喷人,当初给你的时候虽然少了一些,左不过是因为多年未曾保养,导致一些甲械锈蚀,弓弦腐烂,少了半成罢了,如何能少这么多!”负责储存甲械、武具的戊字库大使黄云山当即呵斥道。
张科也跳出来,说:“首辅大人,广积库也是如此,最多少了半成啊。”
许巍见这二人推到自己身上,大叫道:“你们这是诬陷,明明是工部不足数,少了一半!”
杨嗣昌见三人疯狗似的乱咬,相互推卸责任,忽然道:“都闭嘴吧,你们的罪过自然有人查清楚。”
三人抬起头,看到一着华服的人走人群中走出,却是不起眼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刑部、大理寺的人,杨嗣昌让了让身子,对众人说道:“这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北镇抚司的吴孟明大人,忘了告诉各位了,今后练兵之事中产生的贪腐、失职,都由北镇抚司负责侦讯定罪。”
杨嗣昌看了看许巍三人,阴测测的说:“恭喜三位大人,许久没有人进诏狱了,你们三人若真的清白,出来的时候,本官会亲往相迎的。”
“啊!杨大人,首辅大人,卑职不进诏狱,卑职愿意招供啊!”
三人叫嚷着,却被锦衣卫的几个小旗押了下去,这些官员都是人到中年,当年魏忠贤专权的血腥还历历在目,自然知道诏狱意味着什么。
然而三人的叫嚷没有人回应,待校场上安静下来,杨嗣昌轻轻拍手,虎大威下去,不多时有近百军士上了校场,在不远处立了二十余靶子。
杨嗣昌朗声问:“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梁源何在?”
一个干瘦的中年人穿着八品官服走了出来,连忙行礼,杨嗣昌又问:“军器局此次来了多少官员?”
梁源忙回答:“回大人,除了本官还有员外郎陈兴盛,主事四人,军械局的正副大使都是到了。”
杨嗣昌点点头,道:“很好,试过了运输分发军械官员的本事,再试试打造军械官员的成色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