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大军开拔,以阿海率领的五千人为前锋,沿着克鲁伦河的上游河谷前进,孙伯纶则带领中军紧随其后,扎萨克图汗统帅数万帐则由昭莫多向东面移动,视战斗的情况决定是否进入车臣部境内,毕竟两部交界的山峦地形着实无法让那么多牧民放牧。
前锋刚离开昭莫多,就受到了土谢图人和车臣部的骚扰,一度有超过百人的斥候在山间地带厮杀,一直到阿海接到孙伯纶的命令,在拖诺山下扎营。
这里距离车臣部的汗庭不到五十里,再往东就是开阔却又起伏的地形,如果双方混战起来,掌握地利和兵力优势的敌军更占据上风,毕竟济尔哈朗麾下都是骑兵,部众已经撤往呼伦湖一带,更具备主动性。
济尔哈朗跟着努尔哈赤打了三十年的仗了,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关节,因此果断违反皇太极从盛京发来的——不许丢失车臣部一处牧地的命令,稍稍后撤,静等孙伯纶找上门来,准备在克勒木和一带的沼泽、草甸一带和孙伯纶混战一场,静等已经绕行锡林郭勒-土谢图部的鳌拜援军赶到,看是否能够打开局面。
但是收拢了兵力的济尔哈朗发现,敌军并未前进,派遣过去的斥候发现孙伯纶的中军已经赶到拖诺山下,挖壕筑寨,一副防守的做派,更为可疑的是,几队斥候都遭遇了百人规模的骑兵队的阻挡,那些骑兵队都装备了望远镜,一人双马,守住草原的要点,采用伏击、拦截的战术,让斥候无法再抵达拖诺山以西的位置,而豪格亲率的白甲护军往南绕了十余里,仍然被一支数量超过三百的精骑堵了回来。
“那些骑兵并不追杀,只在于控制通往西面的道路,如果他们死命追杀的话,今天我可能没法活着回来了。”豪格一边被大夫包扎腿上的伤,一边对济尔哈朗报告道。
大清面对的越发严峻的形势和与孙伯纶对阵时负多胜少的战绩让这个曾经骄傲而自负的年轻男人变的谦虚了许多,此次入援漠北,面对济尔哈朗的持重策略,豪格并未提出异议,只是尽职做好本职工作,甚至为他抵挡来自盛京的压力。
“老叔,我觉得孙伯纶肯定有什么阴谋,就在拖诺山以西,怕我们发现。”豪格思索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让帐内所有人退下之后,豪格低声问:“那厮是不是知道鳌拜那支援军了?”
济尔哈朗微微摇头,那支援军征发的是辽阳和盛京防卫的镶黄旗人马,一路北上,在经过苏尼特部之后,才改变了进军方向,就算国内有暗探知道消息,也不可能这么快送达,而在如今军中,只有豪格和自己知道。
“王爷,衮布来了。”一个白甲在外面喊道。
济尔哈朗坐了回去,才让衮布进来,衮布一脸慌张,说:“郑亲王、肃亲王,出大事了。”
不由济尔哈朗问,衮布拉着他走出了帐篷,一直到了克鲁伦河边,才说:“您看这河水!”
济尔哈朗看后,脸色大变,河水水位已经降的很低了,露出了两侧的烂泥,原本,水位的变化对于漠北的河流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有敌人在上游,就不能这么简单考虑了,最为关键的是,前几日,上游刚刚下了大雨,水位应当暴涨才是。
“快,把硕垒找来。”豪格意识到危险性,连忙找来了车臣汗硕垒。
在地图前,硕垒解释道:“拖诺山向南延伸,插入克鲁伦河,造成了一个急弯,克鲁伦河的干流和最大的支流僧库尔河,在拖诺山以西汇聚,如果筑坝堵河,那水量之大,足以让附近百里都变成一片汪洋沼泽呀。”
“前日军议,你为何不说?”豪格厉声问道。
硕垒摸了摸脖子,不敢相信的说:“这只是一些猜测罢了,夏季水量这么大,他们能做到吗?”
济尔哈朗拉扯了一下豪格,神色严肃的说:“硕垒汗,我们敌人的主力是汉人,他们连长城都是筑起来,更不用论一条小小的克鲁伦河了。”
“郑亲王,我们该怎么办?”所有人都看向济尔哈朗,衮布出言问道。
济尔哈朗闭眼思索,却一时没有主意,眼前这块地方是呆不得了,要么前进决战,要么后撤到下游甚至呼伦湖一带,前进决战显然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用血肉去碰那早已筑好的营寨,但后退也不是好选项,且不说贸然后撤引发的变乱,便是顺利撤往了下游,这场仗也算是输了。
下游一片平坦草场,没有多少可利用的地形,就是拼战力、拼实力,敌人大可占据上游,厉兵秣马,把已经吃到嘴里的土谢图人武装起来,再行进兵,然后用骑射手和铁甲骑兵混编起来作战,在这千里之外和强大敌人对耗,显然不是大清愿意接受的局面。
最重要的是鳌拜那支援军,那是济尔哈朗最为倚重的,决定胜负的奇兵,只要后撤,这支精锐之师只能加入到对耗的行列里来,把八旗子弟的血撒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草场之上。
济尔哈朗低声说:“我们没有选择,传令下去,兵发拖诺山,和敌人决一死战!”
豪格听到这个命令,翻身上马,若有所思的去召集正蓝旗的兵马,他双眼空洞,失魂落魄的随着马匹晃动着,一直碰上了树枝才落下马来,白甲护军忙把他扶起来,问:“主子,您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豪格看了一眼身边的白甲,喃喃说道:“没有选择.......没有选择,为什么每次我们都没有选择,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在盛京,在漠南,在朝堂,在军议,无论谁为主帅,无论谁做决策,只要敌人是孙伯纶,做出决断的那个人总是会做出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在不利的情况下进入战争状态,眼前的济尔哈朗是,被豪格视若神明的大清皇帝也是。
两日之后,天色刚亮,从南面吹来的风呼啸的掠过克鲁伦河,生长旺盛的牧草随着大风起起伏伏,狂风夹杂这细雨,打在认得脸上,吹的人马睁不开眼睛。
过了大半个时辰,太阳忽然从白云之中露出了头,把风和雨都平息掉了,正在挖掘壕沟的联盟军队忽然感觉到地面在微微的震颤,这些百战余生的将士清楚,敌人终于还是来了。
一条厚重的黑色毯子沿着克鲁伦河滚滚而来,宛若黑潮一般逆流而上,在黑潮之间,有几顶大纛的枪尖率先出现,但与反射着阳光,璀璨万丈的苏鲁锭大纛一比,便相形见绌。
孙伯纶的军阵跨越了克鲁伦河两岸,近两万扎萨克图人占据了从拖诺山到克鲁伦河之间的丘陵地带,把大营护在河流与山峦之间的谷地,保证后方不会有失,而孙伯纶的军队和五千准格尔人、阿海的五千人马,共计两万五千人,从克鲁伦河向南一字排开,用营寨、栅栏和驼城设立了一道道的防线。
孙伯纶之所以选择这种怪异的布阵,一是兵力太多,多是骑兵,若一字排开,便是分为左右两翼和中军,也因为各部配合不娴熟,难以调配,二是需要保护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补给辎重和中军的汗帐自然不用多说,那横亘在克鲁伦河上的水坝也需要防备。
这样做的好处也很明显,那就是双方都在洪水的威胁下作战,联盟军即便大败,也可以掘开堤坝,释放洪水,落得两败俱伤,而居于上游的联盟军显然更有优势,至少山涧之间的辎重和南岸高坡上的中军可以保住。
并不宽阔的克鲁伦河把军阵切割成的两段,让兵力调配变的困难,但干涸的河床和没有堤坝的地形,让济尔哈朗也得如此布阵,不然侧翼就要受到威胁,最终,硕垒汗的车臣军共计两万余布置到了克鲁伦河以北,而两蓝旗为主的援军则和复仇心切的土谢图人在河南列阵,显然,河南平坦的地形更容易决出胜负,也要面对孙伯纶从漠南带来的主力,济尔哈朗便在这里下了重注。
当然,一个没有公布出来的原因是,只有把主力摆在南岸,才能和正在北上的鳌拜军形成配合。
两军相隔二里列阵,中军的炮火已经开始轰鸣,孙伯纶在大帐之中对麾下贵酋和诸将说道:“记着,我们有工事可以依靠,步卒精悍,应当先挫敌锐气,打乱阵型,才可以发挥出我们的优势,各军都需要听中军号令行事,阵列之上,不讲尊卑,只论上下,不听号令擅自行事者,便是取胜,亦然重责!”
众人都知孙伯纶军纪严明,皆是领命而去,孙伯纶只留下素巴第一人,叮嘱道:“你对面的硕垒已经有投靠之心,只是尚未决断,只要南岸托住,早晚他会投效我们这边,所以你只防守不进攻,若不与敌接触,最是巧妙。”
“大人放心,只要硕垒不取敌中军,我自不妄动。”素巴第保证道。
孙伯纶微微点头,才让素巴第离开了。
济尔哈朗端坐在大帐之中,眼瞧着敌阵之中不断升腾起股股浓烟,不多时,豪格满脸大汗进了帐内,向济尔哈朗报告了前沿的情况,豪格在在地上划拉着,说:“郑亲王,贼军列阵三里,第一排是胸墙和壕沟,后面全是铳手,第二排是偏厢车和栅栏,最后是高台上的营寨。”
济尔哈朗微微点头,道了声辛苦,说:“衮布,你带一万人,攻击敌人侧翼,那里只有驼城,你不可深入,要尽可能吸引敌人兵力,豪格,正面交给你,我们至少要打下第一条防线,才可以敌人僵持,要不然,光是这片空地,就能葬送无数人。”
“这里.....这里,都有火炮,我数过了,前沿布设了六门,高台上有三门。”豪格说道。
济尔哈朗道:“这就要看李将军的了。”
济尔哈朗此话一出,一个身形高大的汉人将军走出来,拍着胸脯保证:“郑亲王放心,咱们的红夷大炮有射程优势,敌人那小炮定然不是对手!”
说话的是李九成,这个当初逼着孔有德造反的家伙到了辽东之后,一直被孔有德压制着,如今捞到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此次入援漠北,他领了三千兵马,都是火铳兵,更重要的是,他营中还有四门红夷大炮,都是盛京这两年新铸造的,铜铁的炮身比大明铸造的那些精良了许多。
“好,有李将军这话,本王放心许多,李将军,此战得胜,凯旋回京的时候,本王自然向皇上为你请功,一个郡王是可以保证的。”济尔哈朗知道李九成对孔有德成为恭顺王一直耿耿有怀,一句话便让这个家伙用上十二分力气。
李九成领命而去,济尔哈朗则紧张的调配兵力,准备一举突破第一道防线。
相对于南岸的紧张气氛不同,北面的硕垒和素巴第只派遣了几支游骑在阵前交锋不断,打了一个时辰,也没有死几个人,硕垒站在营中唯一的高地上,伸长脖子向南岸看去,希望看清那边的状况,但距离实在太远,看到的东西还不如派过去的人报告的真切。
硕垒正捏着酸痛的脖子,巴布却带着一个被绑缚的家伙上了高台,硕垒问:“打了这么长时间,就抓了一个?”
巴布说:“父汗,这不是我抓的,是这厮主动跑过来的,说素巴第有东西给您。”
说着拿出一个匣子,硕垒看了一眼,那长长的匣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放脑袋的,他想了想以素巴第的水准,是放一大堆的手指还是一根手臂呢?
匣子被打开,里面却放了一个圆筒,硕垒拿起来,看了看,两头都被透明的东西堵着,好像是宝石一般,硕垒问:“这是什么?”
那人被松绑,说:“这是我家大汗送给您的礼物,希望您看清局势,大汗还说,您不要总是伸着脖子,这样您这匹草原上的骏马会变成长脖子的骆驼的。”
“狗胆!”巴布呵斥道。
那人道:“这是我家大汗的原话。”
硕垒把望远镜递给他,那人一扯,内筒出来,他对准对面看了一眼,微微调整,又递给硕垒,指着对面一棵大树,说:“您看,我家大汗正向您打招呼呢。”
硕垒狐疑的接过望远镜,学着那人的样子望去,果然一个白胡子的家伙正乐呵呵的笑,那样子像是就在自己面前不到五十步,他拿掉望远镜,眨了眨眼睛在看,眼前都是列阵的军士,哪有什么白胡子老者。
硕垒当即向那人跪下,恭敬的问:“这是藏地来的神通吗,竟如此奇妙,赐予我鹰隼一样的眼睛,您是哪位高僧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