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骆驼,我讨厌骆驼!”
坐在骆驼上的牧锋听到值星官休整的军令之后,翻身而下,满脸菜色的他直接躺在了满是积雪的沙丘上。
自从五日前,河套地区最后一抹绿色消失在眼中之后,牧锋的眼睛里只剩下一望无垠的沙漠和满地的积雪,而鼻子里永远是骆驼身上那特有的腥膻气息,他的胃已经受够了骆驼奶勾芡乳酪、盐巴和雪水的味道,已经开始渗血的牙龈已经无力对抗那因为脱水和冰冷而硬邦邦的干饼。
好在,眼前干涸的河床旁有一大丛已经枯死的胡杨林,这些不知死了多少年的生命可以作为烧煮汤羹的薪柴,这个夜晚可以好好的吃一顿热乎的。
这支过万人的军队已经进入瀚海超过了五日,所走的正是当年窦宪北击匈奴、勒石燕然行进过的路线,如今深入瀚海近百里,满目四望,周围尽是砂砾,再无人烟。
孙伯纶坐在火塘边,把一碗用骆驼奶和咸肉、干饼炖成的糊糊塞进嘴里,用化开的冰凉血水强行冲下去,躺卧在了砂砾地上,心中默念:等我灭掉了衮布那个蠢货,一定要好好吃一碗面条!
这个时候,一个伙夫提着一个食篮经过,孙伯纶拦住他问:“里面是什么吃食?”
“回必闍赤大人,是温热的骆驼奶、炖好的羊羔肉和几块芝麻饼,主食是一碗面条。”那伙夫低声说道,孙伯纶听在耳中,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伙夫看到后,询问:“必闍赤大人,要不您先尝尝?”
孙伯纶瞪了他一眼,喝道:“这是给大汗的。”
说罢,接过食篮,走向了队伍中央避风处苏鲁锭大纛,大纛下有一辆由骆驼牵引的四轮车,里面正传出清脆的蒙古歌声,孙伯纶走到那里,俯首弯腰:“必闍赤孙伯纶,参拜大汗。”
“必闍赤大人进来吧。”歌声停止,里面传出了一个女声。
孙伯纶走了进去,见阿布鼐正被淑济抱在怀里,含着一根糖棒傻乎乎的乐着,已经一岁多的阿布鼐已经会咿咿呀呀的会说话了,见到孙伯纶,他踉踉跄跄的跑过来,脑袋直接钻进了孙伯纶提着的食篮中,寻找可口的美食。
“淑济,你要多吃一点。”孙伯纶抱起阿布鼐,走到淑济身边,低声说道。
淑济的脸色微黄,满是疲惫,轻轻点头,孙伯纶问:“这几日阿布鼐如何?”
“他很好,阿布鼐是孛尔只斤的后裔,成吉思汗的血脉,天生就该在瀚海南北生存,无论什么食物,他都进的香甜,晚上也睡的安稳。”淑济支撑起身子,说道。
孙伯纶无奈的点点头,从乳母那里得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的,阿布鼐身体倒是没有问题,只是一路吵闹,惹的淑济不得安生。
“大队停止前进了,这两个晚上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把阿布鼐交给卓玛看护。”孙伯纶提醒道。
“为什么停止,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淑济脸色紧张起来,这里可不是草原,是戈壁滩,是瀚海,是没有生命的不毛之地,停在这里太久,缺水、乏食乃至于突入起来的沙暴都会让这支军队丧命于此。
“水,我们需要找到水源,向导已经派出去了,两天内会有结果的。”孙伯纶和缓的解释道。
这次远征漠北,孙伯纶把越过瀚海看的比击败土谢图人还要重要,他心里明白,大明已经近二百年没有出现在漠北了,戈壁滩上那严峻的生存条件让任何小心的准备都不为过,此次出兵几乎所有的事项都与越过瀚海有关,在兵种构成上,孙伯纶尽可能的减少骑兵的数量,唯一的一个宫帐军骑营,所使用的战马也是千挑万选的,它们不够强壮,速度不够快,但却耐粗饲,在行军过程中,除了斥候和警戒部队,所有人都不得骑马。
而孙伯纶之所以选择冬末进兵,便是今年初的时候,沙漠里下了一场雪,可以为大军提供水源,但进入瀚海之后,情况似乎并不容乐观,那本不多的积雪在越来越高的气温和席卷瀚海的大风下,消失的非常快,如果找不到地下水源补充,仅凭辎重营储存的水,也只够大军退回河套的。
两日后的早上,后勤总官雷伟来到了孙伯纶帐内,身边只跟着一名嘴唇干裂的碧眼胡人,雷伟汇报道:“向导已经找到了水源。”
他又对那个胡人说了几句,胡人才走到地图上旁,用红笔在图上圈了几个圆圈,连成一条七拐八拐的线,胡人跪在地上,说:“贵人老爷,这几个点就是探明地下水源的地方,再往北,就有固定的水源了。”
孙伯纶看了一眼,问:“为何第一个点距离我们这么远,怕是要七十里!”
那胡人道:“在图上看是七十里,实际要走近百里,小人觉得,您的军队或许要走四天才能到,所以,请务必储存足够的水。”
孙伯纶点点头,喊来牧锋说道:“通知辎重营,把携带的所有羊全都杀了,做成储水皮囊,全军除了汗帐和怯薛卫队,全都不得骑乘马匹和骆驼,解负甲胄、武器由牲畜驮负,水囊亦由牲畜运输,本官予你一天时间准备,明日一早出发。”
那胡人俯首不敢说话,眼瞧着,一身铁甲的牧锋领命而去,孙伯纶从身上解下一个口袋,扔到胡人面前,说:“这里面有几块金子和一封文书,金子是赏你的,文书是给你家主子的,如果我的大军能顺利赶到哈拉尼多,我会在那封文书上盖印。”
胡人接过口袋,没有管里面的金子,而是打开文书看了一眼,满脸兴奋,那文书是用汉语、蒙古语和突厥语三种文字写成的,是一封由河套到漠北的贸易特许状,在上面规定的数额内,持状的人无需向幕府上缴费用,这意味着漠北的毛皮将会以更低的价格出现在了大明帝国的首都,对于他的主人,那位被固始汗的断事官钱伯钧挤压的无法生存的叶尔羌商人来说,这可谓是救命的稻草,那么这次被强迫作为向导,也就不觉得那么可恶了。
“谢贵人老爷赏赐,谢贵人老爷赏赐!”胡人砰砰的磕头,高声道谢。
待胡人走后,孙伯纶见雷伟脸色复杂的站在那里,说:“阿伟坐下吧,这几日你也累了。”
雷伟坐在孙伯纶身旁,低声问:“大人,小人一直觉得,这般远征漠北,似有些不妥啊。”
“哪里不妥?”孙伯纶淡淡问道。
雷伟一时语塞,低头没敢说话,事实上,在他看来,哪里都不妥,光是这支军队就不正常,说起来,虽然土谢图部这几年遭遇了却图汗的分裂、南下归化城失利等两场变故,漠北也是不是有干旱发生,但土谢图部依旧是漠北最强大的部落,占据着漠北最肥沃的草场,本身就有四万余帐,依附于衮布的小部落也能凑出两万帐,如此算来,土谢图部以逸待劳,又是内线作战,凑出三万人是很正常的。
而且与以往不同,去年土谢图部与车臣部一道支持了皇太极称帝,有东虏调停,衮布与硕垒在表面上达成和解,多了车臣部支持,可再多两万强军,而且东虏也会出兵,到时大军会面对六七万人,己方这支军队再怎么精锐,也不可能是七倍于己的敌人对手。
再者说,己方这支军队,绝大部分都是步卒,本身就不擅长在漠北作战,若是坚守,就不得不考虑补给问题,辎重营携带的补给可没法和拥有部落的蒙古人拼消耗。
见雷伟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孙伯纶没有追问,又换了一个问题:“阿伟,你觉得这次我为什么让你担当这支军队的后勤总官?”
雷伟忽然抬起头,说:“大人是在培养卑职,待平定漠北,把小人留在漠北做事。”
孙伯纶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这么计划的,既然我直接把你带来了,自然就有把握平定漠北,这个计划在归化变乱之后就开始实施了,一直以来由桑结活佛操作,只有我和夫人知道,到了哈拉尼多,你就会明白了。”
第二日清晨,大军开拔,继续往西北前进,经过了四天最艰苦的行军之后,大军终于抵达了第一个水源点,那是山地的低洼处,向导已经带着军卒挖出了一眼泉水,其后的半个月,大军开始折返向正北方向,终于在三月末的时候,抵达了哈拉尼多,这里已经是漠北草原,虽说春天来的晚了些,靠近翁金河的哈拉尼多已经有了新长出的草芽,军中的战马和骆驼吃着鲜嫩多汁的草芽,开始撒起了欢儿。
军队在哈拉尼多休整了三日,孙伯纶再一次来到汗帐,看着在淑济怀中熟睡的阿布鼐,孙伯纶轻声说:“淑济,按照你我之间的约定,你不能再继续前进了。”
淑济不舍的把阿布鼐交由卓玛,双眼含泪,语气却坚定的说道:“或许这是成吉思汗后裔注定的命运。”
待卓玛抱走阿布鼐,孙伯纶才说:“我们现在在哈拉尼多,明日就会前往杭爱山和我们的盟军汇合,淑济你的护军留下,和工匠一道在这里设一个老营,一旦大军不顺,你我也好有一个退路。”
“扎萨克图人可信吗,他们不会伤害阿布鼐吧。”淑济问道。
孙伯纶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可信不可信,但有一点,扎萨克图汗没的选。”
淑济捧着孙伯纶的脸,说:“阿纶,你要相信我,我不只是担心阿布鼐,我还担心你,希望你的冒险能成功。”
孙伯纶:“会的,一定会成功的。”
四月中旬,杭爱山下。
大片帐篷的沿着杭爱山的北麓展开,铺满了那片已经泛青的山坡草地,在营地中央,有一顶纯白色的帐篷,分为显眼,那是漠北三汗之一的扎萨克图汗的汗帐,簇拥其周围的则是扎萨克图部四万余帐。
一支杀气腾腾的军队屹立在高坡之上,突出在外,他们分为了三个严整的骑兵方阵,让杭爱山下一片静肃,杀气隐隐笼罩在上空,阴郁的天空中浓云滚滚,宛若无数鬼魂幽灵在出没,晚霞好似一抹血气在他们头顶漂浮。
孙伯纶打眼瞧了瞧山坡上的那支铁血大军,微微一笑,伸手一挥,迎着他们走了过去,走到近前,方阵中央竖起了一面迎风飘扬的黑色大旗,上面绘制有一名持有火铳的策马骑兵,正是孙伯纶的标志,在孙伯纶出现在阵前的时候,两个将领策马而至,一个身材高大,一个瘦削矮小,那高大将领翻身下马跪在地上,高声说:“伯爷,卑职可算等到你了!”
“龙虎啊,看来你不负众望,带来了正兵营的延绥铁骑啊。”孙伯纶一甩马鞭,啪嗒作响,颇有些得意的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