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郝允曜就送来了一个人头和一封信,果然是杨鹤写给杨嗣昌的,其中除了耳提面命让其为大明尽忠效力,还谈及剿贼和平虏之事,以及朝中可堪用的臣子、近人,而其中便提到了孙伯纶,而且篇幅很大。
“哼,杨鹤啊,为了你儿子,你可真是费尽心机啊。”孙伯纶看完信,直接烧掉了。
杨鹤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情报,把孙伯纶在边墙内外的事情写了个清清楚楚,而最后留下了四字评语:可用,可杀!
显然,早就给孙伯纶定下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三日之后,甚为督察院右佥都御史的杨嗣昌来到了平阳,直接去了平阳府衙的灵堂,见到杨鹤的棺材,高声痛哭,其悲伤欲死,惹来众人怜悯。
然而,令洪承畴吃惊的是,杨嗣昌只带来了朝廷对杨鹤的褒奖,并未回应其呈上的保举名单,只是让其厉兵秣马,继续剿贼。
天子崇祯为杨鹤亲撰祭文,追赠太子太傅,谥忠烈,赐祭葬,在都城外,建祠以祀,因为天子还要亲临祭奠,以昭忠烈,劝告众臣,所以天子准许杨嗣昌扶棺入京。
可以说,皇帝给了杨鹤文人最高的礼节。
灵堂之中,杨嗣昌哭声不断,悲愤之时,竟以头撞棺,登时头破血流,总督行辕和平阳的地方官吏都在场,便是还在平阳等候封赏的武将亦在旁,见杨嗣昌父子情深,悲痛欲死,更是感动,纷纷劝说。
杨嗣昌哭了半日,连连叩首,声言不孝,到了傍晚才稍稍和缓些,这时有仆役走来,抬来七八个发着寒气的木箱子,把已经化成水的木箱换走。
杨嗣昌看到:“何人出此良策,保得家父尸身不腐,在下要当面致谢。”
平阳知府张守华站出来,说:“是延绥游击孙大人出的主意,下官遍寻平阳周边,从缙绅们那里借来冰块。”
“可是孙伯纶孙大人?”杨嗣昌竟然知道孙伯纶的名字,正声问道。
这时杨嗣昌身边的李信说道:“正是孙伯纶大人,也正是他从贼营中救得老大人。”
“甚善,甚善。”杨嗣昌连连说。
孙伯纶还是游击,那么多官员在前,并不知道灵堂内发生了什么,哭灵完,便回了军营。
“可打听到了?”孙伯纶见林天奕急匆匆的进来,便放下毛笔,问。
“大人,学生没有打听平阳知府送到杨大人的礼单如何,但听闻,杨大人没收,反而斥责了送礼之人。”林天奕说道。
孙伯纶却是犯了难,在他看来,洪承畴要南下剿贼,而且他与自己几乎撕破脸了,这棵大树算是靠不住了,杨嗣昌这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却是最好的靠山,杨鹤身死,却为他铺平了入阁拜相的坦途,日后两人南面有交集,不如趁此机会接下善缘,可他竟然不收礼,真是奇哉怪也。
“你拿了这礼单,送给杨大人身边的李信,他是本官故交,也能说上话,求他帮忙,让本官与杨大人见一面。”孙伯纶重新拿了一张纸,比照刚才的礼单重新写了一份,只是数值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左右。
礼单刚写好,便有亲卫通传,杨嗣昌传信,召见孙伯纶。
听到这个消息,孙伯纶哑然失笑,又拿出一张纸,边写边说:“既然不是求人办事,只是来往交际,这礼单还可以再省下些。”
如此,礼单少了五样,数值也变成了上一封的一半。
孙伯纶以为要去州衙,却不曾想被李信带去了一处别院,孙伯纶似乎听人说着,这别院是张守华的,孙伯纶在李信的带领下进了堂内,李信说杨嗣昌在写奏折,便去请了。
孙伯纶还在观察周围的陈列,忽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果然,走来一披麻戴孝的中年男人,他面带忧伤,孙伯纶自然知道是杨嗣昌,连忙施礼:“末将孙伯纶,参见大人!”
杨嗣昌见他行礼,竟然走过去,扶助孙伯纶的手臂,让孙伯纶颇为吃惊,似杨嗣昌这类高级文官,就算不视武将为奴仆,也是颇为倨傲的,如杨嗣昌这类做派被旁人看到,便是失礼了。
“孙大人无需如此,快快请坐。”杨嗣昌说道,待孙伯纶做好,杨嗣昌竟然走到他面前,躬身说道:“嗣昌多谢孙大人救父之恩........。”
孙伯纶哪里敢受这般大礼,连忙挡住,杨嗣昌却已经是泪洒当场,说:“孙大人与十万军中,救回家父,又以冰护住家父尸身,这番恩德......。”
说到这里,杨嗣昌哽咽难言,孙伯纶却动情说道:“大人哪里话,老大人当年擢拔末将于行伍,有知遇之恩,老大人又是为国为民,慷慨赴死,末将虽说是个武人,却也不是没心肝的,便是舍了这身皮肉,也不能不救老大人啊。”
“哎,救父之恩大恩,嗣昌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杨嗣昌悲愤说道。
孙伯纶见他对自己好感不小,倒也不好提南下剿贼之事,只是说:“卑职蒙老大人擢拔才有今天,一切所为皆是应有之义,唯有尽忠保国,才是不枉老大人一份苦心啊。”
“是是是,想不到孙大人竟然有如此气节。”杨嗣昌在孙伯纶服侍下入座。
有人进屋奉茶,杨嗣昌与孙伯纶闲聊许久,问的都是孙伯纶的家事,倒也显的非常亲切,忽然,杨嗣昌转而了话题到洪承畴身上,其道:“本官在京城时,看到洪承畴保举的奏折,你立下如此大功,却只得参将之位,本官一直不甚了然,今天问了洪大人,其却顾左右而言他,今日请你来,一是谢你的恩德,二便是问问这件事。”
见孙伯纶踟蹰不语,杨嗣昌道:“这并非私事,若有功不赏,让将士们如何效力,孙大人尽可说说,若洪大人做的不是,自有御史为你说话。”
“许是末将鲁钝,不为总督大人喜爱吧。”孙伯纶不知道杨嗣昌是否知晓自己的底细,也不敢多说,于是搪塞说道,他心中打定主意,待从李信那里得到些内幕再行分说。
杨嗣昌岂能不明白他在搪塞,当下便表明态度,说:“孙大人的游兵营,征战许久,此战过后,只剩千人,其中多有残废,是需要修养生息的时候,怎可再南下剿贼,洪大人真真是不通人情,上次其压下曹文诏的功劳,差点埋没良将,此次无论如何不能让其得逞了。”
孙伯纶连忙称是,却就是不说情由,杨嗣昌也不追问,待夜深了,也就放孙伯纶回去了。
走后不久,李信进了书房,见杨嗣昌收拾东西要去守灵,忙拉下他,说:“杨大人,那孙伯纶走的时候留下一物,在下看了,不敢擅专。”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鹿皮袋子,杨嗣昌打开,里面都是些撕扯烂的信件,上面文字断断续续,但杨嗣昌还能看明白,但是洪承畴在延绥巡抚任上,密令贺人龙伏杀受抚流贼,故意激流贼复起的信件,还有各种告身,不乏延绥巡抚的印鉴在上面。
“洪亨九!洪亨九!”杨嗣昌看完,咬牙切齿,狠狠的把桌上的东西推了下去。
当初李信来到他身边,便说神一魁复起是有人故意为之,没明说洪承畴只是因为没有证据,杨嗣昌求问狱中父亲,杨鹤却声言无证不可滥言,如今证据确凿,洪承畴又是杨鹤倒台之后的最大受益者,杨嗣昌如何不信,若非洪承畴,杨鹤不会被论罪,也不会落得受辱身死的结果。
“大人,咱们手握证据,您有在督察院,不如上奏天子......。”李信受杨鹤恩惠不小,如今得到洪承畴陷害的证据,如何不怒。
洪承畴却摆摆手:“不可,洪亨九刚获大胜,又有首辅周延儒为靠山,以本官今时今日之地位,难以撼动啊,如今只能忍辱负重呀。”
“这个孙伯纶,是个精明人啊。”杨嗣昌最终说道。
“是啊,其在套内所作所为,可谓大逆不道,如今在您面前,还敢搪塞不言,怪不得洪承畴要带其南下剿贼,釜底抽薪。”李信接口说道,他又说:“这厮当年骗过了老大人,才混入行伍之中,如今该如何是好?”
杨嗣昌低头不语,许久才道:“为了大局,既不能让他南下剿贼,也不能拆穿他在套内之事。非但如此,本官还要帮着周延儒、洪亨九圆谎,不能让天子知晓。”
“洪亨九为他遮掩,是因为要用他剿贼,如今看来,洪亨九算是成功了。这个孙伯纶虽然跋扈又有野心,但确实是把好刀,本官何尝不想用他?”
李信却是愣住了,不知所以然,杨嗣昌只是个御史,和武将没什么关系,杨嗣昌见他狐疑,又说:“有个消息你还不知道,远在青海的林丹汗上书,愿与顺义王卜失兔汗修好,二汗王愿为大明藩篱,欲明年东进,进攻漠南的东虏。”
“竟有此事?”这可是个改变战略局面的大事情,也将会改变大明朝的政治局面。
自从大凌河一战后,大明和金国好似两个不分胜负的拳击手,撤到场边休息,积蓄实力,以图再战,东虏自然不用说了,先西征蒙古,打败林丹汗,又横扫东江镇,兵发朝鲜,目的就是铲除后顾之忧,好集中全部兵力进攻大明,而大明何尝不利用这个时间厉兵秣马,意图攘外先安内,先剿灭内患流贼,再全力应对东虏。
而林丹汗东征,便是打破了这个政治平衡的局面,东虏肯定不会放弃漠南,无论双方谁胜利,都会把大明牵扯进去。
“这段时间,天子经常与本官召对,所问都是东虏之事,却不问辽东,专问宣大边墙,本官猜测,天子有以本官为宣大总督,应对漠南之事的意思。”杨嗣昌轻声说道。
李信听了大喜,若是如此,届时杨嗣昌当为兵部侍郎,这可是实权之职,便与洪承畴一样了。
喜过之后,李信问:“孙伯纶可是延绥镇的。”
杨嗣昌微微一笑:“朝中重臣,对东虏畏之如虎,届时怕是都不敢接着差使,若天子真以本官为宣大总督,本官便提出让孙伯纶入卫,届时天子安能不答应?”
李信点头称是,若只要一个孙伯纶,便能保得边墙安宁,实在是不值一提的要求。
“那孙伯纶这事?”李信问。
“洪亨九打压功臣,本官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明日便返京,定要把孙伯纶流贼延绥镇。”杨嗣昌认真的说道。
李信却微微摇头,五省总督保举的名单,又有首辅撑台,不是一个督察院右佥都御史能推翻的,杨嗣昌却说:“此事的关窍,还在温体仁身上!”
李信笑道:“是啊,能与周延儒对抗的,便只有当朝次辅了。”
“孙伯纶不仅给了你这些信件吧。”杨嗣昌看着李信,笑问道。
李信尴尬的笑了笑,从袖中掏出礼单,说:“什么事也瞒不过大人,这是礼单,孙伯纶甚是豪阔,便是门房都得了二十两的好处呢。”
杨嗣昌看了礼单一眼,又还给李信,说:“是个豪阔的人,你便把温体仁的事情与他说说,既然为他办事,这银钱自然由他打点,若有其他便宜之事,也可接洽一番。”
李信自然乐得如此,还能从孙伯纶那里得到更多好处。
以前在杨鹤幕中,李信一心为国,去了京城,见惯了党政朝乱,才转换了心思,对到手的好处,从来不会拒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