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诏脸色微变,微微招手,示意范三拔近前说话道:“仔细说来。”
见曹文诏如此意动,范三拔禁不住又靠近了一些,低声说:“沁州在汾州左近,数百年来通商频繁,山右诸家都在州城有大量产业,如今流贼围了沁州,我等极为惧怕,在下希望总兵大人派出一支兵马,援助沁州,以安人心呀。”
曹文诏眉头一皱,不知这是什么意思,虽然眼前这年轻商人不懂军略,却也不是个愚钝的,怎么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沁州的流贼以曹操和八大王为主,是流贼中极为出挑的,若自己派兵马前去,少定然被流贼吃掉,若是派多了,晋中防线缺失,必为流贼所趁,这是显而易见的,眼前这范三拔不会不懂。
范三拔却笑吟吟的说:“大人明鉴,山西镇派遣兵马只是做给他人看的,救不就的了沁州并无分别,只是......只是希望大人派遣延绥镇游击孙伯纶的游兵营前往......。”
曹文诏恍然明白,这是借刀杀人之计,他脸色忽然血红,一掌拍在桌子上,直震的碗筷掉落,范三拔还未反应过来,曹文诏却已然拔刀在手,呼喝说道:“兀那土财,某要杀你这等狼心狗肺之徒,为我等武人除一腌臜小人.......。”
说着,已经提刀冲了过来,范三拔赶忙后退,这时屏风之后冲出一虬髯大汉,抱住曹文诏,高声喝道:“把这贼人逐出军营,若有反抗,乱棍打杀!”
这汉子自然是曹文诏的亲侄儿曹变蛟,范三拔看到叔侄二人如此凶悍,不敢再言,赶忙退出去,被十几个汉子挟持着出了军营,方才作罢。
与他一起被扔出来的还有范家的几个管事掌柜,而送进去的四色礼品也被扔的满地都是,几个管事忙收拾到驴车上,一个年级稍大的掌柜忙上来,检视了范三拔全身,方道:“谢天谢地,公子爷并未受伤,要不然,定要让曹文诏好看。”
范三拔神色从容,跳上驴车,让人快速离开,路上,那老掌柜见范三拔并不慌张,以为他憋在心里,于是劝慰道:“回去之后,我等自然会禀明老爷,是那大小曹蛮横,公子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仍然无法合作,万万是不能责怪公子爷的。”
“谁说无法合作,莫要胡说,我等先寻个地方住下,静等消息便是。”范三拔笑道。
几个掌柜都是不解,范三拔傲然说道:“第一个条件曹文诏答应,是为了他麾下那些缺饷的将士的利益,第二个条件他骤然发难,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为的也是麾下将士的名声罢了,我等先找个地方住下,不日便有消息。”
果然,第二日,正在商栈休息的范三拔见到了曹文诏帐中的一个文士,直言,当日范家条件都可以答应,只是要在开拔之前先付十万两,待孙伯纶的游兵营抵达离开汾州,便要把剩下的一应结全。
范家的掌柜管事听到这个消息,都啧啧称奇,赞范三拔乃是诸葛在世,料事如神。
然而即便是范三拔是诸葛在世,也无法预料到,在那屏风后面藏着的,不光有曹变蛟,还有延绥游击孙伯纶。
待范三拔走后,曹文诏斥退左右,帐中只有叔侄二人,孙伯纶才从屏风后出来,见到曹文诏依旧余怒未消,忙说:“总兵大人大仁大义,卑职佩服,佩服!”
曹文诏脸色微变,看了看一脸茫然的侄儿,问:“你二人都在屏风后,变蛟与你皆听不到范三拔后面言语,你又从何得知本官大仁大义呀?”
孙伯纶笑了笑,毫不在意的说:“范三拔不过是个富商子弟,又有什么谋略,不过是借刀杀人计,这又有什么难猜的。”
曹文诏略略点头,对于孙伯纶与范家的仇怨,他并不是很清楚,索性不再深问,待孙伯纶坐定,他才说道:“孙将军,我等武人生逢乱世,又执掌兵权,为了麾下兄弟,做些非常之事也是情非得已,你是这样,本官何尝不是这样。派人协防普同关,只是行个方便,便可得银十万,本官亦不能免俗,可是拿你和麾下数千兄弟性命去换银两,本官虽是粗人,但也吃不得人血馒头。”
对于曹文诏的难处,孙伯纶还是非常理解的,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文诏的营伍不仅是明末官兵中少有能打的,而且军纪相对来说也是较好的,这并不是因为曹文诏的治军谋略高出诸将领,事实上,曹文诏部也有吃空饷等募兵制的固有恶习,其组成也是由作为骨干的家丁和大量营兵构成,与其他营伍无异,之所以能保证较好的军纪,是因为曹文诏部连战连捷,可以从流贼那里获得较为充足的补给和银两,以补缺朝廷欠下的粮饷。
然而,这只是战时,在去年东虏寇边后,曹文诏升任山西镇总兵,一直作为大同、宣府二镇的预备队,不再参与剿贼,军饷欠发严重,此时范家送上十万两,曹文诏又如何能拒绝?
“今日这番,倒是让孙将军看了本官笑话,也罢,今日就当范家人没有来过,我等今日喝酒吃肉,来日共同杀敌,也莫有了嫌隙。”曹文诏最后说道。
孙伯纶却摇摇头,说:“总兵大人高义,卑职甚为佩服,但诚如大人所说,今日所谓俱是为了手足兄弟,岂能因为卑职一人,让大人麾下数千人连年累月欠饷呀。”
曹文诏顿时有些诧异,孙伯纶却说:“大人便允了那范三拔便是,只需要........。”
孙伯纶把心中计较和盘托出,曹文诏听后慌忙摇头,孙伯纶却劝说:“总兵大人,范家通虏,所拥都是不义之财,我等取之,是用来激励将士,杀敌保国的,至于如何获取,就不那么重要了,再者,总兵大人只需派个文吏前去,其余琐碎事,自然由在下一手操办,事后自然有十万两奉上,于大人威名无损呀。”
“叔父,孙兄弟说的是,总好过逼的兄弟们去抢掠好啊,洪总督的军令已经下达,不日就要南下平阳,与延绥军共击贼军,若是再不发饷,这一路上得有多少祸事啊。”曹变蛟是个性情中人,天生看不惯商贾,此时能白捞一把,如何不心动,当下便劝到。
曹文诏听了这话,最终无奈点头,等送走了孙伯纶,坐下之后,已经是疲惫不堪,好似打了一场打仗似的,曹变蛟见自家叔父如此,赶忙递上茶水,说:“叔父放心便是,孙兄弟这人心眼比那莲蓬都多,与他合作,错不了事的。”
曹文诏微微摇头,捏了捏额头,道:“我哪里是怕他坏事,是不愿意与此人搅在一起,牵扯太深了。”
“这是为何?孙兄弟是个真汉子,此次入卫平白送了咱两百领罩甲,俺都去看了,十成十的好货啊。”曹变蛟出言说道。
“一个能在套内称王称霸的,能是蠢笨的吗,可这把朝廷瞒在鼓里,是在刀尖上跳舞啊,一个不慎,便是洪大人也得陷进去,咱叔侄二人好不容易有这等作为,万万不可为他陪葬啊。”曹文诏提醒自己这个过于讲义气的侄儿。
“叔父说的是,俺以后注意便是。”曹变蛟低头说道。
曹文诏摆摆手:“变蛟也莫要太过于小心,说白了,反正有洪承畴在头上顶着,咱们与他有些合作也无妨,他那里出售的军械甲胄都是极好的,若是能弄一些,也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只是莫要过从甚密呀。”
曹变蛟听了这话,面带喜色,他本就和孙伯纶甚是投机,如今得到叔父许可,如何不喜,曹文诏见他欣喜的去了,微微摇头,看着帐中越发恍惚的烛光,自语道:“乱世出英豪,谁知道这孙伯纶能走到哪一步呢,说起来,两年前他还是个不入流的把总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