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一抬头,见曹劲神色,不由心里一惊,旋即从容不迫地起身退开,吟吟笑道:“三公子,诚意你已经看到,就不知意下如何?”
她既然这样大方自若,又言归正传说到正题,曹劲亦敛了心神,有条不紊地站起身,看向甄柔道:“这是令兄的意思,还是……”说着一停,微眯眼睛,目光锐利,“你的意思!”
语气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甄柔认为女子不输儿郎,只是千百年的社会进程之下,将女子束缚于后宅之内,时日久了,才造成儿郎逐马天下,女子恪守尺寸之地。可是眼下面对曹劲,才第一回正式过招,她已拜下阵来。
不过俗语说得好,输人不输阵。
甄柔“哧”地一笑,坦然承认道:“实不相瞒,此乃小女的意思。”
这几次对上,他已知她颇有胆色,仅小沛那回的临危不乱,已非等闲儿郎可比。
如今更是在他言辞犀利的揭穿之下,她还能冷静自持,并且似乎已有了说服他的说辞。
若是儿郎,当是收归麾下,只可惜……
一声叹息甫在心底响起,脑海蓦然浮现那日肖先生的进言,曹劲鬼使神差的改变了主意,欲看她一小女如何说服自己。
“你的意思?你能做主?”曹劲语气不置可否,但已犹不自知地正色以待。
甄柔素来聪慧,又极为看重这次机会,听出曹劲言下之意,大有酌情而定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曹劲面谈,起初她不过是想卖曹劲一个好罢了,是以现在心里并没有底,也不知如何说动曹劲。
甄柔觉得她需要时间思索。
于是只见她袅袅婷婷地走到房门那边的窗前,留仙裙的百褶在身后层层漾开,越发显得她身姿绰约。
曹劲目光看了过去。
甄柔一步一思,七步之后,驻足转身,背光而立,将神情隐匿在光线之下,让自己看上去气定神闲般道:“小女是不能做主,不过我阿兄却能做主。”
此言自相矛盾,才否定了是甄明廷的意思,现下却又拿甄明廷说事。
曹劲不急,静候甄柔说辞。
甄柔看了一眼曹劲,心中暗喜,知道曹劲正视她了,不觉越发从容了起来,道:“想必三公子应知道,今年二月十八,楚国世子娶荆州牧之妹邓女为世子妃,薛、邓两家就此联姻。但是就在去年底,薛世子的未婚妻还是小女。”
饶是心无旁念,但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说起自己被抛弃旧事,还是难以启齿。
甄柔脸上不免露出一分屈辱之色,只是越是心觉屈辱,越是清楚意识到不能重蹈前世覆辙,是以心肠又冷硬了起来,恢复如常道:“现任家主乃我伯父,他一直仰楚王薛家之鼻息,竟然不欲退婚,甚至诓住我阿兄。但是在我劝说下,我阿兄义无反顾前往建邺城楚王宫退婚。所以,小女虽不能做主,却能让我阿兄,也就是甄家少主做主!”
一口气说完,才发现承认自己被心上人抛弃,乃至被亲人所弃,并没有那么难。
甄柔心下莫名地轻松了。
曹劲却不禁微微一怔,她虽只是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但是她如何瞒天过海,让长兄为她退婚,而这又将承受家族多大惩罚,对于一介弱质女流来说,其难度与胆量,非常人所能为。他不免有些吃惊,又一转念,思及甄柔的种种大胆,便觉得这是她能做出的,倒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他生性谨慎,并不轻易允诺人。
甄柔见他沉吟,以为有戏,心里急切,却知过犹不及,只是徐徐启口,加重砝码道:“小女心知,三公子与尊父齐侯志在北方大势,虽今日暂败,他日必将席卷重来。若有需用之处,望三公子吩咐,小女及小女长兄,必将倾囊相助。”
一言毕之,不及曹劲回应,甄柔璀璨一笑,另道:“时辰不早了,三公子可到宗庙背山处废弃庭院,那里人烟罕至,一般人不会去那里。”
一进一退,张弛有度。
如此一番你来我往之间,竟是不落下风,甚至最后由她结束了交谈,俨然一派成竹在胸之态。
他虽有心探她实力,做了一些引导,未料她不仅抓住机会,还漂亮打了总结,一退再退给人诚意。如此一来,他即使不允诺,就冲这份落难相救之情,他日也会待甄家不同。
曹劲沉默看着笑意盈盈的甄柔,半晌,方接受了递来的好意道:“多谢。”
甄柔微笑:“三公子,客气。”
说着往窗外一望,隐约可透过紧闭的窗户,窥得外面天色应不早了,她又看了看曹劲,忽然就有些发愣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掩人耳目,将曹劲待到背山的废院里,“可是……”
曹劲已觉甄柔是不让须眉的人物,现在看着她两眼一愣的发愁模样,觉得委实矛盾,刚才一副侃侃而谈,这会儿却为这等小事生愁。只是面上不显,依旧神色平淡道:“如此,先告辞。”
他惜字如金,并不多解释,言毕箭步至门口,略推开房门,左右一看,便是一个闪身出去了。
就这样出去了……?
甄柔惊讶地张了张口,连忙奔到门口,大大推开房门,庭院里没有侍人,也不见曹劲人了。
她恍然明白了,看来是众人今日都受了惊吓,加之她与母亲要安静休息,庭院里没人值守,倒是给了曹劲方便了。
阿玉正在隔壁的一间小屋子候着,听到甄柔房门打开的声音,忙不迭奔了出来,见甄柔一个人立在檐下,关切道:“娘子怎么没睡?可是腹饿?”
甄柔回头,见阿玉脸色发白,一看就是还没从惊吓中回神,她不想再吓到阿玉,又感自己后背竟渗了一层冷汗,也是一天惊心之下有些精疲力竭。便心想,曹劲能神通鬼大一路扒车到宗庙,也当是能安然找到背山的院子住下,她眼下委实没精神再与他对上了,于是只顺从心意道:“就是有些腹饿,去备些吃食吧。”
时已傍晚,早当暮食,阿玉得令,连忙准备。
甄柔认为进食能恢复力气,还能设法给曹劲留用一些,可谓一举两得。
一时食毕,缓了缓心思,又至华灯初上,拿着一些胡饼和一瓶创伤药,屏退左右,独身来到背山院子,果然见到了曹劲。
只是已是入夜,又是深山废院,她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男子处委实不妥,且又有今日那一幕,甄柔早起了防心,放下吃食和药,道了一声明日会再来,便匆匆离开。
如是,曹劲在甄氏宗庙的废弃庭院里,悄无声息地养起伤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