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室内有一瞬间的沉静。
郑玲珑还微微轻喘的身体猛地一震,骤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罗神医,眼睛里绽出一抹异样的光彩,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在立于众人身后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翘了翘嘴角。
这时,只听曹劲语气微沉道:“罗神医,可是有何不妥?”说时向甄柔睇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甄柔先别急。
甄柔咬了咬唇,免力压下心神,却仍忍不住紧张地看向罗神医。
罗神医却没有立马回应曹劲,他又上下查看了小虎子一番,方转过身来,捻须笑道:“没有不妥,处理的很好,小公子身上的高烧已经退下来了,现在已无大碍,稍后我开一些温补的汤药服上一日即可。”
说完见众人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罗神医不由摇头一笑,有心打笑一句,但扫了众人一眼,唯有张伯可以说道,这便指着张伯道:“你老小说得那么严重,拉着我一路小跑过来,幸好路上没摔一跤,否则非要去半条命不可!”语气熟稔,显然两人是有些交情,或是极熟悉彼此的。
与此同时,室内的紧张气氛,也随着罗神医的这一打岔消散了。
甄柔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到实处了,不由欣喜又欣慰地看了一眼还躺着的小虎子,然后又掩不住笑意地望向曹劲。
恰逢其时,曹劲正好看了过来,眼睛里也带了轻松的笑意。
四目相接,脸上的笑容都不禁更深了。
常言道人老成精,罗神医眼尖地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他活到这把岁数,哪看不出其中的意思,遂顺着曹劲的目光看向甄柔,复又说道:“看样子,是三少夫人为小公子做的处理,很是妥当。”说着不觉又恢复到医者的身份,下意识地感慨道:“世人对于小儿总是过于紧张,见他们高烧不退,特别是在秋冬时节,不是给他们不停加衣服,以为捂一身汗就好了,便是用冰水或冰块为他们敷身体,以为他们降温。殊不知这些处理反而会加重小儿病情,导致高烧不退。”
说到这些,想起上到权贵,下至黎民,多数会在这上面一叶障目,甚至连一些医者都会忽视这些,一味的只晓得开退烧汤药,却不追其原因,不由更加感慨万千,然他一人之力终归太小,如今他不是也还得依附曹家存活?
一念转过这些,罗神医也是个看得开的人,这就识时务地对甄柔恭维道:“三少夫人不愧是甄公的嫡亲孙女,见闻之广,连此等小儿之事也有耳闻。”
而比起见闻,最难能可贵的是,愿意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
一旦遇上不懂的庸医,极有可能一番好意被曲解,哪怕遇上懂的医者,若小虎子情况突发意外更糟了,也只会百口莫辩。
不过这些话,就不需他一个老头子再说出来了,毕竟最坏的结果没有发生,在场的人也一个个都是人精,哪还需要他多嘴?
如是,罗神医及时收嘴,只泛泛的恭维而已。
甄柔却也不居功,她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才有闲心回应道:“罗神医过誉了,我尚未记事时,祖父便已过逝,并未受到他老人家教诲。只是曾在下邳王宫时,见到外祖母这样为舅家侄儿退烧,今天见小虎子情况危急,才敢一试。”说着不由又看向了小虎子,见他累极般沉沉睡着,不由再次感慨道,“好在小虎子没事,不然我真不知……”不及说完,自知有些失言,当下止了话。
曹劲听罗神医开口时,就将目光从甄柔弯弯的眉眼移开,这时一听甄柔有些后怕得止了话,不由又将目光转过去看了甄柔一眼。
见甄柔一脸疲倦,已没有了先前的笑容,整个人呈现一种极度精神集中后的疲态,他看着不觉皱眉,口中就道:“现在已确定小虎子无大碍,那就有劳罗神医开了汤药,让下面人去把药煎了,给小虎子喂上,剩下的……”顿了一顿,终是看向一直沉默立在众人身后的郑玲珑道:“就交给长嫂了,我等留在这里也无用,反耽误了小虎子休息。”
“长嫂”二字落在耳里,将郑玲珑的心神一下拉回了现实。
亦清楚地让甄柔明白了,曹劲打算就这样揭过刚才郑玲珑对她的指责,也是间接默认了郑玲珑对那夜在朱雀台之上的说辞,或者说其实就是希望她们和解,哪怕只是维持表面的和谐。
其实对于曹劲的做法,她可以理解,虽然两件事上都是她吃亏,但是至少从表面上来看,郑玲珑的一切言行都没有任何异样,仿佛一切都是误会,都是情有可缘。
甚至于郑玲珑作为一个寡嫂,对于曹劲格外的热络,稍一有事就找上了曹劲,也是说得过去。毕竟孤儿寡母,在偌大的曹府,似乎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亡夫的胞弟,郑玲珑用些小心思扒着,也是可以想到的。
但有些事心里明白可以,一旦揭开了那冰山一角,便不可能彻底当作没发生,到底有了裂痕。
如此,听到曹劲依旧唤郑玲珑“长嫂”,甄柔微微一怔之后,便已然恢复如常,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朱雀台那夜的事,以及郑玲珑刚才的怒声指责一般,她毫无芥蒂地安静立在曹劲身边。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大千世界,形形色色,谁又能完全恣意而活,不需要退让和隐忍呢?
只见失去的血色一点点重回到了郑玲珑的脸上,先前的激动愤怒、被晾在一旁的尴尬……种种情绪也随之不见了,她甚至还看了甄柔一眼,才低下头来,然后一副羞愧难当之态,嗫喏道:“好,后面就交给我吧,你且放心。”
曹劲却没理会刚才郑玲珑有多大声,这会儿就有多难堪,他甚至还明晃晃地扫了一眼床榻上小虎子厚实外套,以及来时就放在水盆旁的冰块,直接下脸道:“趁着罗神医在此,长嫂最好多请教一下罗神医些养育幼儿的医理,我不发希望再有类似的事发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