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院长一直在作坊里面琢磨衔环耳的线条走势,拉坯完成的泥器需要进入窑炉里烧制,等出窑以后,它会有一定比例收缩,不同的拐角就会收缩成不同的样子,如果这些细节做不好,衔环耳的神韵就做不到位。”
“那时候我们一起讨论这些细节问题,最后他经过反复锤炼,整整花了两周的时间才成功烧出完美的‘耳朵’。”田教授细说着,顿时回忆涌上心头。
“那烧出来之后呢?把那耳朵切割下来,装在古瓷上吗?”凌峰问道。
“还需要环氧树脂进行粘合,切割和粘合的步骤难度也很大,必须要将两者融为一体,尽量少填肉。”田教授解释道。
“如果缝隙大会如何?”凌峰问道。
“修复的部分时间长了以后会变色。”
“会变色?”
田教授的回答让凌峰愈发惊讶,他先前一直以为商业修复是完美的。
“早十年前修的瓷器,那些缺失的部分补色用到的是丙烯颜料,那种材料放了五六年就会变色。而现在桌面上摆着的这些是矿物质原料,它们的颜色是千年不变的。”
“这个我明白,之前作宋代工笔画,用到的材料也是矿石颜料,这种原料都是价比黄金的。”凌峰回应道。
“这也是最合适的修复材料。”
田教授笑起来,眼里尽是满满的爱意,就像是对待自己最珍爱的物品。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小朱,你们做色吧。”田教授看了一下时间,指挥她的徒弟继续修复那只南宋官窑纸槌瓶。
“凌峰,刚才的那个抱月瓶价值多少啊?居然要用那么昂贵的修复。”苏叶坐回原位后悄悄地问。
“我也想知道。”陈夕颜也凑了过来。
“永乐朝的青花瓷是明清青花瓷器中最顶级的,那只抱月瓶的造型和纹饰均是上品,我估计就算是残件至少也得两千多万。我曾看过几件在伦敦苏富比拍卖的宣德朝青花瓷,质量都不如这件好。”凌峰回到道。
“那可真是国宝啊。”苏叶感叹道。
讨论过后,凌峰把目光重新移回修复台。
先前用环氧树脂填充的缺损部位,已逐渐泛灰白,与刚调时的深灰色已不太一样。
“这环氧树脂完全干透以后整体颜色会变淡,所以在之前做底色的时候要略微加重着色。”田教授在一旁同步解释修复的细节。
此时,小朱修复师已取出少许瓶子中的石青和石绿粉末放置在干净的瓷盘上,然后用试管滴了几滴清水加以搅拌均匀。
凌峰静静地看着,瓷器修复中做色的步骤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一步步循序渐进的过程,与宋代工笔画法相类似。
首先先做一层较深的底色,以石青加墨为主,铺满缺损部分的表面。
而在衔接的细纹处,则需要用纤细的莳绘画笔顺着破碎的裂痕一点一点地描,这得非常小心,一不留神就会描到缝隙外沿,将瓷器的“伤口”扩大。
着完底色之后,再在器物表面一层层地涂抹调整更嫩的颜色。
虽然南宋官窑瓷器大体釉色雷同,均为天青色,但仔细比较各部位之间也会有少许色差。
纸槌瓶肩部的釉水不容易挂住,所以这块区域的釉水很薄,会露出黑胎的本色,所以肩部的修复色就会偏深。反之,釉层厚的脖子、肚子部分釉色会偏淡些。
小朱修复师细致地调整修补色泽,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小时。
凌峰在旁边看得也有些乏了,脖子变得有些僵硬了。
他把头扭向身侧。奇怪,苏叶这小子学古董修复怎么那么认真,这可不像平日的他。
此时的苏叶正专心致志地学习,既然古董修复这么牛,说不定以后不做房地产,还能靠这门手艺赚钱养家。
等小朱修复师着色完成后,便是最后第二步,打磨。
打磨用的是极其细致的7000号砂纸。出于好奇,凌峰也拿了一小段砂纸试试手感。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个材料虽然学名是砂纸,但比正常的白纸还要光滑,这足以见得打磨的精细程度。
A4纸大小的砂纸被裁剪成直径2cm的圆,这样有利于更好地调整打磨的角度。
对于大块状的缺损面的打磨还算容易,但遇上细小的线条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田教授一直在旁边指导,她强调说,打磨时候更需要谨慎些,要是砂纸磨到外边,就会刮伤原有的古董器表,那就是破坏文物了。
小朱修复师细致地来回打磨,一直到修复部位没有一点笔触,光洁均匀,方才停止。
最后一个步骤就是喷漆了,这个相对轻松些。
另一名修复师用准备好的特殊薄片罩住纸槌瓶原片,仅露出修复部分。
然后将修复品转移到靠窗的工作台边,喷施清漆。
全部结束之后,她们都将口罩摘除,一件完美的南宋官窑瓶又呈现在众人面前。
“请问我能上手看看吗?”凌峰试探性地问道。
“可以。”小朱将橡胶手套递给凌峰,示意他戴上。
瓷器被拿到强光下仔细检查,凌峰居然完全找不到原本破碎的痕迹。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找不到原来的修补部分了?”凌峰小声地嘀咕着。
“不然称作‘商业修复’呢!”钱馆长将手中的紫光灯打开。“小凌,我教你,修复的部分可以用紫光灯看到,在灯下它会变荧光色。”
“奇怪,这怎么紫光灯也照不出?”
这不可能啊!
钱馆长同样也露出惊愕的神色。
“这是国家最新研制的树脂材料,能够透过紫光灯。”小朱修复师在一旁解释道。
“我之前也听师父说过,商业修复是能够用紫光灯检查出来的。如果像这样毫无破绽,那以后在市场上买古董看品相,就更难了。”凌峰随即也感叹道。
“不必担心,这种修复材料只会出现在国家的馆藏文物中,不会流入市场的。你师父说的对,正常的商业修复是可以被紫光灯检查出来的。”田教授微笑着说道。
“田教授,”钱馆长突然唤了一声,“我忘了之前忘了介绍,这位凌峰是孙老的徒弟。”
“孙老的徒弟?”田教授笑得更深了,“老家伙居然收了徒弟。”
“田教授,原来您也认识我师父啊?”
“何止是认识,我跟他啊,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这趟来杭州也打算顺道看看他,我们有好多年没见喽。”
“那等会儿我们开车送您过去吧!”凌峰也是一脸笑意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