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然在自家泳池里激浪,游到池边一冒头,看见了一双脚,抬头见是他爹。成伟冲儿子勾勾指头,成然乖乖上岸,拿起浴巾一边擦水一边跟随成伟坐下。
成伟对儿子说道:“明天绿卡父母过来,跟他们谈判前,我得先摸摸你的底,你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爸你怎么弄得跟审讯似的?咱俩一伙的啊。”
“我就是想确定咱俩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对我这么没信心?成,您问。”
“绿卡看上你了,你看上她了吗?”
“绝对没有!”
“不想和她把商婚弄假成真,一起过日子?”
“百分之千不想!”
“那她咬死了两年后也不跟你离婚,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我不怕她到时候不离婚,惹急了我去移民局投诉她,让她绿卡作废、遣送回国。我一美国公民,我怕什么?”
“你这么手拿把掐,那就是没什么困扰需要解决了?”
“有啊!她现在老没完没了纠缠我,严重妨碍了我的人身自由和恋爱自由,我就想把这个困扰解决了。”
“成然,我看得很清楚,她就是要用这两年时间搞定你、弄假成真,你呢,稀里糊涂、左摇右摆、态度暧昧,就给了她可乘之机。”
“我就是心太软,你说一女孩儿这么喜欢我,虽然我不喜欢她,也不忍心让人太难堪吧?再说,我也没吃什么亏啊。”
“你这脑子……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想让绿卡不再缠着你、盯着你,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中止你们的商婚协议,立刻离婚。”
“能离吗?她不会答应吧?”
“她要能答应,我就不找她家长了,这就是明天我和她父母谈判要达成的目的,你同意吗?”
“那……是不是还得退钱啊?我可没钱退。”
“钱不用你操心,我负责退款给他们,你只要态度坚决就行了。”
“那行!我举双手同意!”成然又二乎了,“不会发生债务转移吧?我可也没钱还你。”反正他的底线就是不造成经济损失,至于节操和婚姻,损不损无所谓。
成伟鼻孔里喷出一股子冷气:“哼!我也没指望你有这个骨气。”
“那我就放心了。”成然的嬉皮笑脸就是他应对万变以及和这个世界和谐相处的法宝。
第二天,约好的绿卡双亲登门时间到了,成伟和成然两父子站在成家别墅的落地窗前往外看,只见两辆豪车沿着别墅区车道一路驶近,绿卡的玛莎拉蒂在前,还有一辆崭新的宾利欧陆在后。
成然一声惊呼:“我靠,宾利欧陆!她家真不比咱家钱少哇。”
“瞧你那点儿出息!”成伟没好气地斜了儿子一眼。
“咱是礼仪之家,我出门迎迎他们。”成然完全没有其父的矜持倨傲,巴巴地出门接客去了。
两辆豪车停在成然面前,绿卡先下车,麻利儿从后座拎出十几个爱马仕礼品袋,递到成然手上:“这是我爸妈的见面礼,这几袋给咱爸,这几袋是咱姐的。”
成然两只手瞬间被占满,眼神还四处乱扫:“还有吗?”
“没了。”
成然顿感失落:“没有……我的?”
绿卡一把挽住成然胳膊,把他带到父母面前:“先来拜见你的岳父岳母大人。爸妈,看看你们女婿,活人比照片还帅吧?”
绿卡妈望着成然,浑身每个细胞都发出由衷的笑:“帅!真帅!我闺女的审美没挑儿。”
绿卡爸一把攥住成然不撒手:“哎呀!见我这女婿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叔叔阿姨好,这宾利欧陆太漂亮了,您二老还开这么潮的车呢!”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车。”绿卡爸一脸得意,把车钥匙扔给绿卡。
绿卡接住钥匙,把它举到成然眼前晃了晃,然后塞进他的裤兜:“归你了!”原来,不但有成然的,还是这么大一份礼。
成然喜出望外:“啊?这……这,不合适吧?”
绿卡妈:“有啥不合适?这车是我们给你准备的见面礼,不过东西可是我闺女订的。”
绿卡含情脉脉甩给成然一个媚眼:“喜欢吗?还是我了解你吧?”
成然欣然笑纳:“就是太贵了!”
绿卡妈:“你不是亲女婿嘛,又不是外人!”
成伟出现在别墅门口,显然,他已经目睹了成然被馈赠宾利的一幕:“这样破费好吗?”
“哟!亲家吧?”绿卡爸大步流星迈上别墅台阶,用比刚才攥成然更紧密、更热切的力道握住了成伟,“一个心意,有啥好磨叽?金有富,你叫我老金就行。”
成伟故意保持一种有距离的矜持礼貌,自我介绍:“成伟。”
“你是名人,不用介绍。老弟!咱们总算见面了。”
成伟被老金一把拉进宽阔的怀抱,后背连续遭到大力怕打,矜持瞬间被拍散了花儿。
绿卡爸妈一走进成家别墅,就开始四下参观豪宅,访亲秒变看房。绿卡爸不停赞叹:“湾区拿下这么大一套,不便宜吧?还是成伟老弟你有实力啊。”绿卡妈也对闺女说:“还是别墅看着豁亮,露露,要不是你非住城里公寓,咱家也在这边买别墅了。”
成然介绍:“我爸当初买这房是因为距离斯坦福近,结果我上了旧金山大学。”
绿卡又冲他批发媚眼:“你还是住我那儿方便,这儿就给你姐住吧。”
眼见气氛越来越休闲和谐,成伟赶紧往紧张严肃上收:“各位请坐,咱们今天是协商,不是走亲戚。”
“我们可不就是来走亲家的嘛!当然也是为了一起好好商量孩子们的事儿,不矛盾。”绿卡父反客为主地招呼大家,“来来来,都坐下。”
两家五口人终于都坐下来,成然在成伟目光谴责下,从绿卡身边挪回到父亲旁边,坐回自家阵营。
绿卡爸对于今天议题的豁亮开放态度,也带着一股子反客为主的味道:“成伟老弟,咱一家人,孩子们的婚事你有啥想法就直说。”
“我和你们不能算是一家人,成然和绿……金露的婚姻关系是个交易,不是真实婚姻,这一点,您二位同意吧?”
“给钱了肯定算交易,但交易也不一定就不真实,真不真实他俩自己最清楚。”绿卡爸转头问绿卡,“闺女,真实不?”
绿卡坚定不移、始终如一:“我俩受法律保护,当然真实!成然,你敢说咱俩婚姻不真实?”
每到自己沦为矛盾焦点,成然立马耍太极:“咱别抠字眼行吗?双方认识不统一,就讨论解决方案,爸你说呢?”
成伟说出自己想好的既定方针:“我的解决方案是这样:金先生、金太太,我相信金露付给成然的钱一定是你们出的,我希望把这笔钱退还给你们,同时中止成然和金露的商婚协议,让他俩尽快离婚。”
绿卡说:“叔,那天你给我开支票都被我拒绝了,你怎么还使这招儿呀?”
成伟不搭理绿卡:“金先生、金太太,你们的意见呢?”
绿卡爸爽快回复:“我们没意见。”
成伟心里一喜,没料到对方如此轻易就站在了自己阵营这一边:“就是说:您二位能接受我的方案?”
“钱是我们出的,可婚是闺女结的,我们没意见,都听闺女的。她要能接受你这个方案,咱就这么办;她要不接受,我们也没办法。”原来,绿卡爸的“没意见”,不是对成伟没意见,而是对闺女没意见。
绿卡妈问绿卡:“闺女,你啥态度?”
“我不离!成然你啥态度?想中途违约?”
成然又成了焦点,舌头拌蒜:“不是,我……离不离都行。”
绿卡妈见女婿这么为难,就老鹰护小鸡一样,把成然也置于自己保护之下了:“哎呀老成,看你把小然逼得,咱们做父母的得成全孩子,哪能这么为难孩子?”
成伟发现自己居然是孤军奋战,怒视着昨天达成一致、统一战线的儿子:“我还让你为难了?”
成然抹稀泥:“爸,要不……咱们还在原来的合同框架里谈?”
成伟被迫让了一步:“既然你们不同意中止商婚协议,成然也出于善良不坚持毁约,那我就退而求其次。我勉强接受让我儿子继续履约,直到结婚两年期满、金露拿到永久绿卡,但也仅仅是到此为止,绿卡一到手,必须马上离婚。”
绿卡爸问:“闺女,你俩合同是这么写的吗?”
“是。”
“那还谈啥?”绿卡爸一副严格遵守合同、尊重闺女意见的态度。
成伟指出矛盾所在:“问题是金露一直表示不想跟成然离婚,两年到期也坚决不离。所以,为了保证合同能按约定执行,我要求咱们双方签订补充协议,确保两年到期必须离婚。”
绿卡妈问:“咋确保?”
“如果到期不离,我们保留向移民局说出事实真相的权利,那时候金露将会面临被取消绿卡、遣送回国的处境。”
绿卡笑了:“叔,我说过我没那么在乎绿卡,您说的这处境我也不怕。”
“鉴于金露态度不够理性,我只能要求和您二位跟我签这个补充协议,由你们监督及约束女儿履行合同规定,按期配合成然离婚。”
绿卡爸说:“成老弟,你的意思我都听懂了,但我觉得有个事儿你没弄明白。”
“愿闻其详。”
“俩孩子都是成年人了,爹妈已经不能替他们当家拿主意了,这要在旧社会就行了,由着咱包办结婚、包办离婚,现在这些事咱们说了不算啊。露露和小然结婚,我和她妈跟你一样是被通知的,结婚都不跟咱商量,离婚能听咱的?就算今天我俩跟你签了这个补充协议,到时候他俩就是不离,协议也没球用啊。”
绿卡妈紧跟丈夫敲边鼓:“就是,到时候小两口要过得好好的,还离啥呀?”
“你们的态度,就是补充协议也不签?”
“签了也没用,我们的态度很明确,一切尊重闺女意愿,她啥态度,我们就啥态度。成伟老弟,我劝你也尊重儿子的想法,不能当大家长。”
“我儿子的想法和你女儿的意愿,压根儿就不一致。”
“那就让他们小两口自己解决去,啥时候一致啥时候算,咱别操他们的心。”
绿卡向成然要一个最终态度:“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不乐意你老盯着我、管着我。”
“那我以后改还不行吗?”
“你老说话不算数。”
俩小冤家一搭话,就把解除婚约变成打情骂俏了,临阵变节的熊儿子把成伟一个人晾成了干瞪眼。
绿卡爸倒是看得眉开眼笑:“哎呀,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嘛,成伟老弟,你别管他们了!我们两口子大老远到府上拜访,礼数不算不周全吧?你这一杯清茶,可把我肠子都涮干净了。差不多也到饭点儿了,咱们是不是上饭桌接着聊啊?我可带着好酒呢,咱老哥俩初次见面,怎么也得过过招吧。”
成伟无可奈何,猪队友叛变,既定目标没完成,还要搭上一顿饭。
成然找空儿溜出家门,钻进宾利欧陆驾驶室,爱不释手地抚摸仪表盘、方向盘。绿卡尾随出来,坐进副驾,得意地问他:“喜欢吗?”
“太喜欢了,越看越喜欢。”成然直勾勾盯着车。
“我也是,越看越喜欢。”绿卡直勾勾盯着的,是成然。
成然被绿卡火辣辣的目光烫着了:“我说你能含蓄点吗?”
“你对一辆车都不能含蓄,让我对一大活人含蓄?老公,我就知道你是假装屈服于你爸的淫威,实际上是跟我一伙的。”
“别自作多情,我跟你们谁都不是一伙,你是胡搅蛮缠派,我爸是铁血无情派,我是随情顺意派。我再跟你说一遍,只要你不整天对我死缠烂打、不干涉我自由,咱俩就相安无事,该怎么配合怎么配合,两年后你顺利拿到绿卡,咱俩离婚,一别两宽,OK?”一辆豪车让成然彻底放弃了挣脱商婚枷锁的努力,背叛了他和成伟的联合统一战线。
“我妈说我了,她说男人不能盯太紧看太死,容易激起他们的逆反心理。”
“你妈说得太对了,你现在就激起了我的严重逆反。”
“德行!适当给你自由还不行吗?反正你就是我的人。你爸同意了,以后咱俩可以光明正大幸福生活在一起了,你正式搬我那儿去吧。”
“你瞎呀?我爸那叫同意?他是和我一样没辙了。还搬你那儿去?你信不信他能一枪崩了我?”
“那我就搬你家来。”
“你这叫私闯民宅,信不信我爸一枪崩了你?”
绿卡一迈腿骑上成然,抱住他脖子:“别麻烦你爸,有本事你一枪崩了我。”
两瓶精品五粮液见底,成家别墅的饭桌已经沦陷成绿卡爸的主场。绿卡爸对着成伟大谈金家家史和他的发迹史:“早年间煤炭行情好的时候,我们两口子把所有时间精力都花在了矿上,出煤速度赶不上钞票往里进的速度,哪有精力管孩子?就把露露往姥姥家一扔,钱管够儿花,要啥都给最好的,就是没时间陪她。后来,煤炭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我们也没啥可忙活了,管管闺女吧,一瞅,除了学习不灵,啥都灵。”
当着亲家面,绿卡妈拼命维护自己闺女:“学习不好不能赖孩子,怪咱当爹妈的没有学习基因。再说,咱都奋斗成这样了,孩子学不学好,能咋的?”
“对!我们想得开,有钱赚就玩儿命赚,没钱赚就敞开了花。闺女混完高中,懒得考大学就不考,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满世界走一圈,最后相中美国了,说这里是自由的天堂,那咱就在美国买房、买车,让她在自由的天堂可劲儿翱翔。这就是作为父母能给孩子最无私的爱,最大的支持。”
成伟报以呵呵冷笑,结果绿卡爸会错了意,端起酒杯和他热烈碰杯:“喝,喝!”
绿卡妈问成伟:“我听说你还对成然搞经济制裁,一个月就给一万生活费?这是何必呢?明明早晚钱都是留给他的,你说你现在限制他干啥?”
绿卡爸:“老弟,我明白,你本意是怕儿子变成败家子。但听老哥我一句劝,你还是没悟透啊!咱们整这么大家业,说到底是为了啥?还不就是为了孩子吗?你就放开了,由着他们败,还能败到哪儿去?”
成伟无可奈何:“你们管你们闺女,我管我儿子,咱聊不到一条道上。”
结束双边“峰会”,绿卡一家三口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出了成家别墅,成然搀扶喝大了的绿卡爸上车,关怀备至:“叔叔小心脚下,叔叔您迈腿,叔叔您收脚。”
绿卡爸按下车窗,死死盯住成然:“你叫我啥?还不改口?”
绿卡站在边上使劲掐成然胳膊:“叫爸。”
成然心虚回头,往别墅门里看了看,确保自己卖父求荣没有被他爸看见,才小声嘟囔了一声:“爸。”
绿卡爸十分满意,亲热地拍了拍成然脸,豪气承诺:“改口费下回给!”
绿卡给了成然一个飞吻,玛莎拉蒂绝尘而去。
回到客厅,见成伟仰躺在客厅沙发上,似乎睡着了。天赐良机,成然蹑手蹑脚溜上楼,想躲避清算,就听身后一声怒吼:“你给我站住!”
成伟忽然起身发话:“我宣布两个决定:一、暂时取消你作为继承人的资格;二、我通知旧金山分公司,禁止你在公司行使任何股东权利,包括但不限于任何资金和人员的使用。两项决定立即生效,直到你和绿卡正式离婚,才能解除。”成伟已经彻底看透了成然且爬且享受的架势,儿子这个商婚坑他救不了,只能暂时割肉止损,由他自己在坑里翻腾。
成然试图抗争:“爸,第一条我认了,第二条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成伟对他怒目而视:“你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吗?”
成然举手投降:“不还了,我认。”他不算无奈地接受继承人身份被暂时冻结的厄运,因为在婚姻存续的未来一年多里,被成伟剥夺的这两项权利失去的利益,足以被岳父岳母带来的实惠弥补。经济账上,成然一向算得精明。
对于书澈和缪盈的结婚,书成两家长辈的态度尚未明朗。就在这时,书澈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她人在首都机场,十几小时后抵达旧金山。
“书澈,我在首都机场,一会儿就飞旧金山,明天你能来接我吗?”
这让书澈非常惊讶:“妈,你要来旧金山?前两天通话,也没听说你要来呀,有什么事吗?”
“你不想见妈啊?到底能不能接我?”
“谁说我不想见你了?把航班号发给我,明天我去接你。”
“好,那咱娘俩儿明天见面再聊。”
书澈挂断书妈的电话,对缪盈说出了心里的疑惑:“我妈怎么忽然要来美国?而且就要起飞了,才打电话告诉我。”
缪盈也在揣测书妈此行突然而至的目的:“阿姨是有别的事儿?还是专门来看你?”
“她没说,有点突然袭击的节奏。”
“会不会……
和你爸妈不同意我们结婚有关?”
“难道她是拿着我爸的尚方宝剑来的?”
“你妈来了,你们当面聊聊也好。”
“缪盈,明天你和我一起去机场接她吧。”
“好,我很久没见阿姨了,正好我爸也在,咱们安排他们双方正式见个面吧,你说呢?”
“我看行!这样,就在咱俩注册结婚前让双方家长见过面了,这就叫化阻拦为成全。”
连续几天,萧清不停拨打萧云的手机和北京家里的座机,始终没有人接听,这些迹象预示着不正常,越发让萧清心神不宁,最后她不得不拨通了何晏的手机。何晏的手机号码萧清一直有,但几乎从来没打过,因为还没有出现过万不得已的急事儿要女儿直接找父亲。但现在,母亲失联,有联系父亲的必要了。
何晏的手机一拨即通,过了许久对方才接起,父亲的声音传到耳朵里的一刻,萧清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爸,我妈最近怎么失联了?约好和我视频也没动静,给她发微信也不回,手机也打不通。”
何晏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正常:“哦,我忘了告诉你,你妈手机坏了,前几天送去修,还没拿回来呢。”
“那我给家里打电话怎么也没人接?晚上11点没人接,早上6点也没人接,这不正常啊。”
“没啥不正常,赶巧了呗,你妈最近课外辅导比较忙,晚上经常回来很晚,早上……可能是我拉她出去晨练了……”
“爸,你现在在哪儿呢?”萧清突然对何晏的“正常”语调产生了怀疑。
“在单位上班啊,我还能在哪儿。”
“你没发现我打的是你私人手机,不是工作手机吗?平时你上班,这个私人号码从来都关机,今天为什么开着?你这个手机开着,就说明你没在上班。”
何晏声音露出了几分慌乱:“我……刚从单位出来……”
“爸你别撒谎了,你撒谎我能听出来,我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实话。”
“你怎么跟审贼似的?爸没有撒谎,你妈没出什么事,就是最近太忙,手机又坏了,跟你还有时差,时间老对不上茬。你别发神经胡思乱想,过两天闲一点,她就给你打电话。行了,我赶着要去办事,挂了。”
“爸……”萧清还想追问,听筒里已是挂断的忙音。不对,怎么感觉都不对!在手机通讯录里找到小姨的号码,拨通:“小姨,我是萧清,你这两天和我妈有联系吗?”
小姨一开始有些低沉:“我……没有……”随即她声音哽咽了,继而是沉默。
萧清确定家里出了状况,焦急万分:“小姨你情绪不对,是不是我妈出什么事儿了?我一直联系不上她,刚才给我爸打电话,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小姨,我妈怎么了?你快点告诉我。”
小姨终于忍不住说出实情:“清儿,你爸不让我告诉你,可我觉得瞒不了太久。你妈一周前出了车祸,现在还在ICU,不过你别太紧张,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车祸!她和人撞车了?!”
“不是撞车,她去给学生上课,晚上开车回家太疲劳,从高速护栏冲出去了,身上多处骨折,最大问题是肋骨骨折,伤到了肺,感染严重,一直高烧,前天终于开始退烧了,但医生担心她的肺部感染会有反复,所以要在ICU继续监控。”
听到这里,萧清已经是泪流满面:“我要回国,去看我妈。”
“清儿,千万别!你爸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往回折腾,这边有我和你姨夫,帮你爸照顾你妈,你回来也帮不上忙,还耽误功课,而且现在你妈治病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你就别浪费来回往返的机票钱了。”
钱?萧清这才意识到还有钱的问题。
“治病用钱?我妈不是有医保吗?”
“我们也是刚知道,车祸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而且因为没有肇事方,车险的人身险只能赔偿一万,事故不是发生在工作时间,也不能算工伤,学校会人道支援一些费用,但是大部分花费都只能靠自己了。”
“全部医疗费大概需要多少?”
“你妈刚被送进医院抢救的时候,你爸交了5万押金,昨天通知让再交钱,估计得照着30万往上预备,这还没算营养费和以后康复的费用呢。”
萧清的心,一直往下沉:“医药费要这么多钱?”
“钱的事儿有我们,用不着你操心。这种时候,孩子不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所以你好好安生念书,别的都不用你管。还有,情况我都告诉你了,你别再去问你爸了,他心焦你妈,又怕影响你,你得体谅他,知道吗清儿?”
萧清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知道了,谢谢小姨。”
一个海外留学生最怕的是什么?他们所能遇到的最大困境乃至绝境是什么?十之八九的人会告诉你:国内家庭的灾难。那种远隔千山万水鞭长莫及、自己除了担忧焦虑一无所能的无力感,那种彷徨无依、前途未卜的流离感,那种顿感自己是家庭负累的自责感,身处异乡时,会以百倍于在国内时的力量压垮你,会以千倍于在父母身边时的孤独席卷你。
自从上回因为坦白用日本车抵了狐朋狗友的赌球债从而激怒萧清后,成然一直不停给她打电话,试图挽回萧清重新搭理他,但是,萧清始终不接他的电话。于是,成然来到合租别墅外守株待兔,终于等到萧清神思恍惚、步履沉重地归来。
“女神,终于把你等回来了。这几天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还生我气呢?”
“你找我干吗?”
成然发现萧清双眼红肿,像是哭过:“你哭了?”
“和你无关。”
“谁欺负你了?”
“你有事没事?”
“本来我想请你吃饭,诚心诚意向你道个歉。”
“不必了,你道不道歉对我毫无意义,我也没心情和你吃饭。”
“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我说了不干你事,没必要告诉你。”
“咱不是朋友嘛,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就说出来,没准儿我能帮上忙。”
“我和你不是朋友。”
“就算你有理由生我气,暂时剥夺我做你朋友的资格,那你和我姐总还是朋友吧,我姐朋友我也可以帮。”
“我交不起你们这种朋友,我的难处在你们眼里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走吧,没事儿别来找我。”萧清绕开成然,走进别墅。
“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成然更加一头雾水,既弄不清萧清为何如此耿耿于怀他拿车抵债,更无从知晓仅仅几天工夫她所遭遇的家庭变故。
用了整夜失眠的时间,萧清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第二天一早,她就来到法学院系主任安德森教授的办公室,向他坦陈了自己家里的突发状况,提出了休学回国的申请。
安德森听完她的讲述,十分同情:“萧,我非常遗憾你妈妈遭遇这样的事情,这对任何家庭都是很大的冲击,但关于是否要休学,我建议你慎重考虑,你做这个决定和你父亲商量过吗?”
“我很清楚家里的经济状况,也慎重考虑了各种因素,才做出了休学决定,我爸爸可能不会支持,但是我自己可以做主。”
“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你愿意听听我的建议吗?”
“当然,安德森教授,我很需要您的建议。”
“我的建议是:你先请一段时间的假,回中国去看望你妈妈,如果确实觉得有休学的必要,再向学校递交休学申请。休学的最长时限是五个月,我希望你能在五个月之内回来上课。如果超过五个月,就算退学了,一旦变成退学,学校就不再保留你的学籍,你再想回来学习,就要按新生重新申请入学。”
“明白了,我打算回国前就向学校提交休学申请,当然我会尽量争取在五个月之内回来,但如果情况不允许,我也做好了退学准备。”
“萧,退学太可惜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回来,我愿意尽量帮你想办法解决一些困难。”
“谢谢您,安德森教授,我会努力争取不退学的。您能告诉我申请休学的程序吗?”
“好吧,首先你要拿到医院出具的关于你妈妈身体状况的证明文件,然后去国际生办公室提交休学申请,经学校的留学顾问批准之后,会在SEVIS系统注明你的休学状态,并且给你一份书面休学证明。这样就完成了申请休学的程序,可以回国了。”
“必须要我妈妈的医院证明吗?”
“当然,这是证明你需要休学的必要文件,没有这个证明,留学顾问不会随便批准你休学。”
休学申请程序让萧清犯了难,想要拿到萧云的医疗诊断书,就意味着她无法瞒住何晏,不可能不征得父亲同意就擅自休学回国。她心事重重走在斯坦福校园里时,遇到了缪盈。缪盈叫她的名字,萧清抬头,“嘿”了一声,并不热情。
“萧清,你这会儿有空吗?咱俩聊会儿?”
“一会儿有课。”
“我一会儿也有课,就聊五毛钱的。”缪盈不由分说拉着萧清在长椅上坐下,试探着问,“萧清,你最近怎么了?”
“没怎么啊。”
“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对劲呢?好几次在学校碰上,你都匆匆忙忙、说不了几句话就走,你不是在躲我吧?”
“没有。”
“你看,我说一串话,你就回答两个字,肯定不对劲!是不是我无意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或者做了什么让你不愉快的事?如果有,你就告诉我。”
“真没有。”
“那你有什么心事?”
“也没有。”
缪盈对她察言观色:“萧清,我们是好朋友,你如果有什么事,可要告诉我。”
“我真没事儿。”
缪盈不好追问,于是转移话题:“我想告诉你我最近会有一个很大的变化。”
“变化?哪方面?”
“算是生活方面吧。”缪盈唇边溢出笑意,“我和书澈准备结婚了。”
这个消息让萧清惊讶:“是吗?”
“我们不想太张扬,就打算去注个册,和朋友们聚聚,简单庆祝一下,到时候邀请你,你一定要来。”
“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在不在,先提前祝贺你们吧。”
缪盈对萧清的欲言又止和语焉不详感到纳闷:“为什么不在?萧清你要去哪儿吗?”
萧清避而不答:“不去哪儿,看情况再说。”
“看什么情况?你到底有什么事,这么神秘?”
“对不起,我上课时间到了,先走了。”萧清快步走开。
萧清她怎么了?缪盈感受到了和成然一样的疑惑,但又和成然一样对萧清情绪失常的原因不明所以。
书澈和缪盈一起,从旧金山机场接回了突然赴美的书妈。开往酒店的路上,他还是忍不住追问书妈此行为何而来。
“妈,你突然跑来旧金山,到底什么事?”
“你想不到我为什么来?”
“难道……是为我们?”
“不为你们,还能为谁?你俩突然说要结婚,我能不来吗?”
“妈,你是来阻止我们结婚的?”
“那倒不是,我不反对你俩结婚。”
“真的?”
“当然是真的,”书妈怜爱地抚摸准儿媳的头发,“缪盈多好,你俩一对金童玉女,看着就顺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干吗反对你们结婚?”
书澈对他妈的话信以为真,高兴了:“我还以为你是执行我爸的任务来对我严防死守呢。”
“你跟你爸只要杠上了,脑子都是一根筋,也不想想,你们真想结婚,我能怎么防怎么守?”
缪盈对书妈说:“阿姨,我们还是希望能得到您和叔叔的祝福。”
“让你叔叔的犟脾气慢慢往回拧,我是百分之百祝福你们。其实我这趟来就一个想法,不管你们要在哪儿注册、办不办婚礼,我这个当妈的都必须在场见证。缪盈,我这么想没错吧?”
“当然,您这么想,我们太开心了。对了阿姨,我爸正好也在旧金山,您既然来了,哪天到家里吃个便饭,和我爸见个面吧?”
书妈的惊讶看上去再正常不过,就像她真不知道成伟这时也在旧金山一样:“是吗?这么巧!你爸爸也在?”
缪盈丝毫不疑,说:“他来处理公务,已经待了一阵子了。”
“妈,双方家长也该会晤一下了,你就代表我爸跟成叔叔见个面吧。”
“当然应该见面,我一定登门拜访。”
“看您哪天时间方便,我来安排家宴。”
“晚两天吧,先让我倒倒时差,调整一下状态。缪盈,爸爸在你就好好陪爸爸,让书澈陪我就行了。”
到了酒店套房,缪盈离开,只剩母子单独相处时,书澈才慢慢感觉到书妈并非如她自己所说,此行是为支持和参加他的婚礼而来。
“妈,缪盈一来美国,我的生活质量噌噌提高,幸福感爆棚。”
“所以你就想结婚了?”
“结了婚,我们俩在这儿就有个家了。”
“一口一个缪盈,你俩有幸福的小家,妈以后可就失落了。”
“你这是提前吃儿媳妇醋呢?”
“说到结婚,妈得跟你念叨念叨,你记不记得去年我问过缪盈的生辰八字?”
“记得,缪盈说你肯定要找人给我们俩算姻缘,后来也没听你说。”
“去年邻居吴大姐认识了一个易经大师,非要让我也去算算,我说我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封建迷信,可人家说� �经是很有道理的,不是封建迷信。”
“嗯,易经还真不是封建迷信。”
“我当时没去算,前几天你说要结婚,我就把你俩的八字拿去给大师看了。”
“大师怎么说?”
“大师说你俩的八字都挺好,合得也不错,而且你属蛇,缪盈属羊,老话讲:蛇盘羊,越过越强。”
“这么好?”
书妈话锋一转:“不过,大师说你俩不能早婚,今年也不适合结婚。”
“妈,这大师是不是也认识我爸?”
“不认识,我可没跟大师说你爸反对你们结婚。”
“那我们今年不适合结婚的理由是什么?”
“有两个原因。一来,你今年是本命年,大师说:属蛇的本命年犯太岁,各方面运势不太好,情绪也不稳定,如果今年结婚,夫妻之间会经常吵架,影响感情;二来呢,今年农历没有立春,老人讲话,这叫无春寡妇年,不适合结婚,说寡妇年结婚过不好,还容易有灾。”
“妈,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相信这些了?一下子背这么一大篇词儿,不容易吧?”
“我以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这不事关我儿子的婚姻幸福吗?大师的话我认真听进去了,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根本不用背,记得清楚着呢。”
“有什么道理?纯属封建迷信。”
“你刚才不是说易经不是封建迷信吗?”
“易经不是封建迷信,但你刚才这种说法和解释跟易经没半毛钱关系。”
“那不是我的说法和解释,是大师的。”
“妈,你又是《易经》、又是大师,把能想到的各种神秘力量都发动起来了,不就是为了让我相信现在结婚不合适吗?也别兜这么大圈子了,直说吧,你就是带着我爸交给你的任务来的,就是为了阻止我结婚来的,对不对?”
“不对!我真不是要拦着你们结婚!儿子,我打心眼里喜欢缪盈,早就认准她当我儿媳妇了,你们俩在一起我特别高兴,怎么会反对你们结婚呢?”
“你可能不反对,但是我爸反对,你从来拗不过我爸,最终都要和他保持一致。”
“其实你爸也不反对你们结婚,只是希望你们不要现在结。书澈,你和缪盈能不能等一等,两年以后再结婚?”
“两年以后?为什么?既然你们都同意我们结婚,为什么要让我等两年?为什么不能现在结?”
“刚才我不是都说了吗……”
“你刚才东拉西扯的那些神秘力量都不算,还有别的原因吗?”
书妈被儿子问得一时语结,至此,书澈已经确定老妈突然飞来美国的来意,还是为了阻止他结婚。
“妈,你动用各路怪力乱神,云山雾罩说了一篇学术论文那么长,也没说出一个反对我结婚的正当理由,这是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反对的理由。我爸之所以反对,不过是因为我没有事先征求他的意见、获得他的许可自作主张,有损他父亲的权威。”
“你爸的做法是有点霸道……”
“他何止有点霸道?他是十分霸权!从小到大,因为他所做的一切是为我‘好’,所以我就必须服从他的意志,听从他的安排,接受他的处世哲学代替我的个性选择,接受他越俎代庖、替我设计,替我决定我的人生。”
“你爸所做的一切当然都是为你好!”
“妈,你们认为的‘好’,也许未必是我的‘好’,而你们认为的‘坏’,可能是我必需
的经历。”
“书澈,你出国这六年的确是变了,你不但自己有主意,还事事自己拿主意,难怪你爸对你有情绪。他送你出国留学,不是为了让你把翅膀练硬了好和他对着干。”
“妈,不是我故意叛逆,我早过了为叛逆而叛逆的年纪,我只想做自己的主。”
“你爸这回反对你结婚,不是全无道理……”
“有什么道理?如果你们说出一个我能理解的原因,我不是不能接受,谁结婚不想得到父母的支持和祝福?谁想把结婚变成一场战争?!”
书妈被儿子将军将到了话到嘴边,却无法出口的地步:“有些话,可能现在还说不了,有些事,也许以后才能告诉你……”她的话意味深长,却欲言又止,“所以妈也希望你把结婚计划放一放,给你和你爸两个人留出沟通转圜的时间和空间,他并不是反对你结婚,只是觉得现在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你们父子又不是仇人,有什么调和不了的矛盾?为什么不能耐心沟通、彼此包容、解决分歧呢?一个不由分说,一个一意孤行,这么针尖儿对麦芒儿,你们是要把这个家拆散了才算吗?”
书澈还没有意识到书妈这句话里的严重性:“你见谁家父子俩相敬如宾、其乐融融了?我怎么就把家拆散了?”
“你知道什么哪……”书妈没说完,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书澈被她突然爆发的情绪惊呆了:“妈,你怎么哭了?!”
“你真以为咱家像你看到的那样风平浪静、花好月圆?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让你知道!”
母亲这句话,等于明确无误地告诉书澈:家里有事发生了,而他,却被蒙在鼓里。
“妈,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你告诉我!”
儿子的追问让母亲紧守的最后一道闸门彻底崩塌,她一时无法自控,把脸埋在书澈怀里,泣不成声。
“真的有事发生对吗?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瞒我?”
“书澈,你不在这六年,出了很多事,有些事就连我也是刚知道没多久,我也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一切风平浪静、花好月圆……”
书澈立刻敏感察觉到:所有事情,源于父亲。
“妈,我爸他怎么了?”
书妈意识到自己的失口,连忙掩饰:“你爸?你爸怎么也没怎么,不是你爸。”
“除了他,还有谁能把你蒙在鼓里?就是他!是经济问题?”
“胡说!没有!你爸他一向廉洁。”
“那就是情感出问题了!”
书妈倒吸一口冷气:“你听说什么了?”
母亲此语一出,让书澈终于确定了:父亲出了这方面的事儿。
“我爸那个身份地位,一旦出事,不是权,就是色。他是不是出轨了?”
书妈的眼泪忍不住往外涌,她无力摇头否认,欲语却又还休。母亲这个反应,等于默认了父亲出轨的事实。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你爸承认……他和那个女的有一段时间了。”
“她是谁?干什么的?怎么和我爸认识接触上的?”
书澈的步步进逼让书妈猛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我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很在乎,这些都不是那么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你怎么可能不在乎?!”
“因为……你爸说他很后悔,他已经向我认错了。”
“他和她断了吗?”
书妈点头,但她眼神躲闪、表情含糊,显然,对自己的说法也充满不确定性。
“我想和我爸谈谈……”
“不要!书澈,你什么都不要和你爸说,本来我也不该对你说这些……我希望这件事无声无息,赶紧过去!你不要再追问了,关于这件事,你尤其不要对外人漏一个字!千万千万!一旦泄露出去,对你爸的影响将是毁灭性的!这个你懂!”
“我知道。”
“答应我:谁也不告诉,包括缪盈!”
“我答应你。”
“妈累了,想睡了。”
面对心力交瘁的母亲,书澈还能说什么?还能继续追问什么?他只能沉默地守护母亲,看护着她渐渐入睡,不敢离去。父亲出轨给书澈造成的冲击前所未有地巨大,但此刻的他还无法预料:事情不但没有结束,还远远不止于此,未来,还将引发更大的爆炸!
深夜,担忧的缪盈打来电话,询问书澈一直没有回家的原因:“你还在酒店呢?”
“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今晚我不回去了,你别等我。”
“OK,你是该多陪陪阿姨。”
书澈并不想对缪盈隐瞒他今晚得知的事情,但这些情况无法在一通电话里说清楚,所以他什么也没有透露,只问了她:“明天下午你几点下课?”
“两三点吧,怎么?”
“我明天一整天都有课,你下午下课以后,来酒店陪陪我妈吧,她……情绪不太好,你带她出去逛逛、散散心。”
“我争取,课后学习小组讨论,到时候看能不能请假。”
“那你明天到酒店后微信我一下。”
“OK。”
就在同一晚,萧清终于下定决心,再次拨通了何晏的手机。此刻是北京的早晨,何晏刚来到医院,站在ICU病房外,透过隔离窗,看着里面的妻子。被送进医院以来,大部分时间萧云都在昏迷或者昏睡,她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护仪器,输液瓶里的药液,正静静地滴注进她的身体。
手机在何晏的裤兜里振动起来,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清(美国)”,迅速调整好情绪,接通了电话:“清儿,你能掐会算吧?我今天忘了关私人手机,你就又打过来了。”
萧清一句话就瓦解了父亲的表演:“爸,你别演了,我全都知道了,是小姨告诉我的。”
何晏只能答以一声叹息:“唉!”
“别怪小姨,你早晚都瞒不住我。”
“清儿,你别太担心,你妈已经脱离危险了,这几天情况一直很稳定。”
“爸,你现在是在医院吧?能视频吗?我想看看我妈。”
“清儿,ICU不能随便进,现在只能隔着窗户看看。”
“隔着窗户也行,我要看看我妈。”
“好。”
随即,萧清通过微信视频,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了萧云躺在病床上的画面,她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控生命体征的仪器,喉部插着吸痰和排肺部积液的引流装置,手上连着静脉输液管,这样羸弱的母亲,让萧清顷刻泪崩。
何晏通过屏幕看到了女儿的悲伤:“清儿,听我给你讲讲你妈的情况,因为多处肋骨骨折伤到肺,手术后肺部有痰和积液,她自己不能往外咳,为了防止感染影响心肺功能,做了喉部切管,你看她喉部那个金属管,就是一个引流装置,定时用仪器吸管直接把痰从气管吸出来,所以她短时间内说不了话。”
“伤到脊柱了吗?”
“颈椎没伤到,腰椎错位和压缩性骨折,万幸没伤到神经,不需要手术。左腿和右小臂都有骨折。”
“我妈还是一直昏迷吗?”
“没有,她这两天高烧基本退了,说明肺部炎症正在消除,虽然每天睡得多、醒得少,但不是昏迷状态,是太需要休息了。医生说:虽然要遭不少罪,但你妈命大,意志也特别强,只要好好治疗、康复,完全能恢复健康。所以你就踏踏实实的,别太担心。”
“爸,我需要你帮我个忙,请医院开一个关于我妈病情的诊断证明,然后寄给我。”
女儿的要求引起了何晏的戒备,反问她:“你要你妈的诊断证明干什么?”
“给学校,申请休学用。”
“什么?你要申请休学?”何晏大吃一惊。
“您别大惊小怪,休学没什么大不了,我今天向安德森教授咨询过了,休学可以保留五个月学籍,我先回国,如果我妈五个月之内能恢复好,我就回学校继续上课,如果康复期很长,我就办退学。”
“你还想退学?!”
“休学也好,退学也好,不过就是按下暂停键,等以后什么时候条件允许了,可以再重新申请。”
何晏断然否决:“不行!休学退学都不行!也没这个必要,你休学回来干吗?”
“我可以照顾我妈。”
“你妈用不着你照顾,现在她在ICU,时刻有医生护士照顾,每天只允许家属进去探视一小时,估计ICU至少要住一个月,你回来除了能看看她,什么都做不了。”
“可她以后还要做康复啊,你要上班,小姨和姨夫也有工作,不可能长期在北京不回广州吧?我回来至少可以陪我妈做康复。”
“你妈学校表过态了,等她开始做康复,系里会安排人过来帮忙,还可以请专业护理人员,再怎么说,也不需要你休学回来当护工。”
“那我就工作,我休学把学费省了,再找个律师事务所上班,给我妈挣医疗费。”
何晏被女儿一连串的自作主张惹火,忍不住怒吼:“医疗费有我呢!用不着你省学费,你能不能别自作主张瞎操心?好好上你的学,让我心静一点,比什么都强。”
瞬间,手机两边都沉默了。
“清儿,咱俩再约个时间好好商量,行不行?”
“不用商量了爸,咱家经济情况我心里有数,休学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你不用想着怎么打消我的念头。如果你不肯帮我开医院证明寄到学校,也没关系,我这两天就订回国的机票,回去后我自己找医院开证明,虽然麻烦一点,但照样可以办休学。”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
“爸,过几天见。”
知女莫若父,何晏知道:就算自己再打一百通越洋电话,也拦不住女儿飞回国的脚步。挂断父亲的电话后,萧清立刻在电脑上订了三天后旧金山飞往北京的机票,然后去意已决地去向安德森教授告别。
“安德森教授,我来跟您告别,我向国际学生办公室请了假,后天下午的飞机回国。”
“这么快就走?暂时不办休学了?”
“我递交了休学申请,回国后开了医院证明文件再寄过来。”
“为什么不让你家人开好证明寄过来,等休学申请批下来再走?急着回去看妈妈?”
萧清红了眼圈:“我在视频里看见我妈躺在ICU里的样子,一分钟也不想多等了,我想尽早回去。”
“萧,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别太难过,回去好好照顾妈妈,祝愿她早日康复。”
安德森教授用手轻拍萧清的肩,传达他的同情和慰问,这时办公室门忽然被推开,安德森的办公助理、一个名叫劳拉的美国女孩推门撞见了这一幕,萧清的哭泣和教授放在她肩上的手,都让劳拉感到错愕。
安德森教授吩咐助理:“劳拉,你可以下午再来。”
“没问题,不打扰你们了。”劳拉退出办公室前,萧清还是收到了她异样的眼神。
“萧,一旦你妈妈情况好转,我希望你早点回来上课,尽量不要造成退学,好吗?”
“斯坦福是我的梦想,我不会轻易放弃梦想的,我保证。”
“那我们说好了。”
“再见,安德森教授。”
真要告别斯坦福、告别美国时,萧清才发现她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留恋和不舍,斯坦福和旧金山,还没有熟悉就要挥手作别,留学刚开始便已经夭折。深夜,她坐在合租别墅门外台阶上,倒计时着自己在美国的时间,吹着最后两晚的旧金山夜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着美国啤酒,心想:出国留学对于自己、对于自己的家庭,是不是一个奢侈的理想?理想是不是一件有了信念和努力就足够的事情?自从有了到美国留学读研的念头以来,萧清第一次对她的奋斗目标、对她的勤奋刻苦产生了怀疑,甚至反省。
车灯闪过,一辆车停在合租别墅前,莫妮卡晃晃悠悠地下了车,隔着车窗和驾驶座上的帅哥缠绵吻别,然后踩着高跟鞋,扭向了别墅大门。
萧清在黑暗中开口:“你又换男朋友了?”
莫妮卡猝不及防被吓到,“啊”的一声惊叫,这才看到了萧清:“吓死我了!三更半夜你坐在这儿干吗?”
萧清冲她晃晃手里的啤酒瓶。
“咦?少见。”莫妮卡惊奇地一屁股坐到萧清身边,“我陪你喝。”
“还喝?你已经是一瓶行走的威士忌了。”
莫妮卡抓起地上那瓶啤酒就喝:“欢乐是短暂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觉得你一直很欢乐,因为你永远在热恋。”
“那是因为,只有初见和热恋是快乐的,之后就是Long Long Long的痛苦不堪,所以,要在痛苦来临前,立刻开始下一段。”
萧清重重点头:“受教。”
莫妮卡和她碰了下酒瓶:“孺子可教!今天你很反常,恋爱了?”
萧清苦笑出来:“比起这个,恋爱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莫妮卡,我要提前退房,房租能退给我吗?”
“你要搬走?喂,恋爱了也不用这么快搬去和男朋友同居吧?”
“同什么居?我没恋爱。”
“那你想换房子?是不是对凯瑟琳有意见?”
“不关凯瑟琳的事儿。”
“你总不会对我有意见吧?”
“我对谁都没意见,也没想换房子,家里出了点事儿,我要回国,后天就走。”
莫妮卡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关心地询问:“回国需要退租房子?你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有这个可能。”
“那是出了很大事儿?”
“我妈发生车祸,很严重,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以后需要漫长的康复治疗。”
“哦,真糟糕!你是向学校请了长假、等你妈情况稳定后再回来吗?”
“可能更糟,也许暂时不回来了,我打算申请休学。”
“休学?只能那样吗?”
“发生这种飞来横祸,除了担心我妈,我还要考虑家里的经济负担。”
“车祸没有保险理赔吗?”
“因为是自己全责,所以理赔很少,除了手术医疗,后期康复治疗也都要自费。”
“哦,没法儿更糟了,我很抱歉。”莫妮卡的微醺被萧清的遭遇一下子惊醒了,一时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关切,不知能否帮上萧清一点点小忙。
“抱歉的人是我!这种时候,我对我爸妈感到很抱歉。”萧清突然想对人说点什么,而莫妮卡是此刻不用设防的不二倾诉对象,所以她一股脑儿地说了下去,“他们是那种最勤勉的精英阶层,不靠任何背景、全凭个人奋斗,获得了今天的身份地位,虽然没大富大贵,但都是行业翘楚和社会中坚。我爸的工作……可以归入国家公务员吧,明面儿上的钱不多,因为掌握关乎他人生死的权力,所以有很多灰色收入会主动送上门,我亲眼见过不知道多少回我爸将它们拒之门外。小时候不懂事,有一次别人送上门的东西我爱不释手,死抱着不撒手,客人走了被我爸胖揍一顿,之后记恨了他很久。那些东西我没有、很想要,又没偷又没抢,别人送上门,为什么不能要?我特别感谢我爸,因为他坚持拒绝,我家才有这么多年的心安理得和平静幸福。我妈是我家的经济支柱,我留学的学费、生活费,全靠她辅导音乐艺术考生赚的外快,我花的钱,是她一堂一堂教、经常连续上八小时课攒出来的。我爸妈就像是我这辆车上的两个部件:一个是方向盘,一个是发动机。我原来很自信,认为我优秀,那是因为我努力。这场意外,突然让我看清一件事:原来你的优越,一直是父母的负担;你的机遇,其实是因为他们的牺牲。你以为凭自己一步一步走上了更高的台阶,但其实你的每一步,都有父母在脚下为你添砖。如果到这种时候,我还只顾自己攀登,那就太自私了。我不能让他们为了成就我,不敢享受、不敢旅游、不敢休息、不敢生病……”
萧清感受到莫妮卡搭到自己肩上的手,那种无言的安慰,在这个即将告别的夜晚,给了她莫大安慰。虽然只有两三个月的短暂相处,但萧清知道:莫妮卡的放浪形骸下,一定有颗柔软温暖的心。
“走之前我把行李收拾好,先存在你这儿,一旦确定休学,可能要麻烦你帮我把行李寄回国。”
“没问题。”
“谢谢你,莫妮卡。”
莫妮卡拉住萧清的手用力握了握,用这样一句话安慰她:“有你那样的爸妈,有那样一个家让你惦记,是一种幸运。”
“隔着千山万水心急如焚的节奏,难道也是幸运?”
“不然给你一种没人惦记你、你也不惦记任何人的轻松试试?就像我这样,还好有酒、有帅哥!”
萧清突然捕捉到了莫妮卡身上有一种稍纵即逝、无须外人安慰的孤寂,捕捉到了表面的热烈沸腾无非是她掩盖内心空虚创痛的挣扎,但是很遗憾,她没有时间进一步了解她为什么成为这样一个莫妮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