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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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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归有安全感的正常生活秩序后,刘彩琪按照何晏的嘱托,完成了指控成伟书望行贿受贿的全部证据搜集工作,包括过去几年经她手保存下来的国外银行水单、房产证明文件、手写书信等纸质证据,也包括保存在一个移动硬盘里的大量文件、邮件、账目、音频、视频等电子证据。

凝视手里的移动硬盘,里面有足以置书望成伟两人于死地的证据,这让刘彩琪感到快意,拿起手机,一个一个按下烙在脑子里的号码。

反贪总局侦查一处处长办公桌面上的专用联络手机一响,何晏立刻放下手里工作,抓起手机,听到了来自大洋彼岸的证人的声音。

“何处长,你要的东西我准备好了。除了一个硬盘,还有大量文件和单据的原件,我把它们装在一个文件袋里,必须亲手交给你!”

“我最快也要一周以后才能过去,你目前还回不了国,是吗?”

“回不去,鲁尼下周要接受判决了。可这些东西放在我手上,很不踏实……你有安全可靠的地方暂时存放一下吗,直到你亲自来把它们拿走?”

“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馆,我可以联系他们和你碰头交接,暂时放在总领事馆里。”

“万一……总领事馆有人泄密,把风声走漏给书望呢?不要忘了,他在官场、在政府部门很有人脉根基。”

“你提醒得对……”

何晏认为刘彩琪对于通过官方渠道移交证据可能导致泄密的担忧不无道理,所以,两人共同想到了另外一个渠道——通过私人关系。

“何处长,您有没有绝对信任的关系?最好是私人,不是工作关系,让他(她)和我一对一。最普通平常,就是最安全稳妥的!”

“有一个合适人选,她是我女儿,叫萧清,在斯坦福法学院读硕士。”

这个人选提议立刻得到了刘彩琪的接受认可。

“可以让她来我家,相比中国政府的外交人员,一个在旧金山的中国留学生上门太稀松平常了,绝对不会引人注目。”

“我们约定一个时间,我让女儿去你家,暂时把硬盘文件交给她保管,等我抵达旧金山,立刻和你联系见面。”

“好。”

父亲的一个瞬间决定,成了女儿的命运拐点,无法定义这是偶然,还是必然。就这样,萧清被这一只偶然中蕴藏着必然的命运推手,推向了未来的跌宕起伏与撕心裂肺。

这时候是旧金山的深夜,萧清正要上床睡觉,突然接到父亲的微信语音邀请,在这个非常规联络时间里发来的语音邀请,让她陡然紧张起来,担忧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儿,赶紧接受。

“爸,你怎么这会儿打来了?不是有什么事儿吧?”

“没有,家里没事儿,你是不是要睡了?”

“正要。”

“老爸有件事儿想委托你,虽然不难,但事关重大,除了你,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萧清突然产生了一种特别不情愿的感觉,仿佛已经预感到父亲让她做的是一件什么事……

“什么事?你说。”

“我给你一个地址,明天下午3点,你去这个人家里,拿上她交给你的一个移动硬盘和一个文件袋,找个最安全的地方保管存放。等到一周后,我会再飞一趟旧金山,你把它们交给我。”

“你让我去谁家?她叫什么?”

“刘彩琪。”

心里一沉,果然,她的预感一点也没错。说出“刘彩琪”的名字后,何晏对女儿的所思所想也了如指掌。

“你能猜到硬盘和文件里都是什么,所以一定要妥善保管,更要绝对保密,不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书澈,能做到吗?”

“除了我,没有别人更合适吗?”

“任何人、任何渠道都有可能泄密、走漏消息,除了你!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放在刘彩琪手上和家里很不安全,只有放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才不会被人破坏或者拿走。”

萧清知道,此时的何晏不是以父亲,而是以一名反贪检察官的身份要求她做这件事;她也知道,这种情境下,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选,所以,她不得不答应。

“好,我去。”

“我马上给你发去她的地址和电话,背下来,然后删掉。明天下午带上你的护照,她需要确认你的身份。不要在她家滞留太久,速去速回,注意安全,拿到东西回来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

“萧清,这件事……是不是有点难为你?”

萧清对父亲的问题避而不答,何晏明知故问,就算是严父对女儿羞于出口的一丝体恤表达吧,因为还有比这件更难为她的事情吗?

“明天我准时去。”

“早点睡,晚安。”

挂断语音聊天,立刻接到一条微信,那是何晏发来的刘彩琪的地址和电话。

从何晏成为调查书望的执法者那一刻起,因为萧清和书澈相爱原本应该结成亲家的两个家庭,就被置于对立的两极,一个家庭势必成为另一个家庭的颠覆者。对于如此吊诡的命运安排,萧清无从抗争,因为这一切源于父亲的使命,除非何晏从来没有成为执法者,或者,没有担任调查书望的检察官。但是,指控书望的证据经由自己的手传递给执法者,和置身事外的感觉迥然不同,萧清就像被强行裹挟进命运的轮转,被迫成为颠覆书家命运和书澈人生的一环,但这时的她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分量最重的那一环!

第二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所有人的命运都在这一天被天翻地覆、彻底改变。

下午两点,萧清走出合租别墅,发动莫妮卡的车。55分钟以后,她把车停在富人区的路边,下车走向鲁尼家。这里一片静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一派安宁祥和,没有一丝危险的气氛。萧清走得缓慢而迟疑,像是她的内心写照。

来到别墅门外,她停下脚步,抬手看表,时间是下午3点整,一分不差,举手按响了可视对讲系统的呼叫。

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Hello?”

萧清正对屏幕,以便对方看清自己的脸:“Hello,我是斯坦福的学生。”

一分钟后,院门发出一声开锁响,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刘彩琪的那张脸。

“进来吧。”

萧清尾随在刘彩琪身后,第一次走进鲁尼家,她一路走,一路为看到不同寻常的景象而暗自心惊。

别墅外的院落、墙角,别墅内各处的天花板上,比比皆是的监控摄像探头,全方位、无死角覆盖了这栋房子里里外外的每一寸空间。

茶几上放着几瓶抗抑郁药物,看上去正被人日常服用。

最后,萧清被一把赫然放在餐桌上的手枪吓了一跳,畏惧止步。

刘彩琪回头看到她的反应,开口安抚:“刚才我正在保养它,里面没有子弹,你不用害怕。”

萧清跟随刘彩琪来到客厅,她邀请她坐下。

“请坐。”

“不用了,我爸叮嘱我速来速回。”

“我能看一下你护照吗?”

“我带来了。”

萧清从背包里掏出护照递给刘彩琪,她仔细翻看,确认了萧清的身份后,把护照还给她。

“听你爸说,你在斯坦福学法律?这算遗传吧?”

“是,我学法受了他的影响。”

“真好!你认识一个叫书澈的中国留学生吗?他也在斯坦福念书。”

“我……不认识,斯坦福的中国留学生越来越多,不可能认全。”

萧清的伪装天衣无缝,接着,刘彩琪说了一句自以为萧清听不懂的话。

“不认识好,认识了麻烦。”

“请把东西交给我。”

“你打算把我的东西放在哪儿?”

“我住处有一个保险柜。”

“你一个人住,还是……”

“我有住在一栋房子里的室友,但绝对安全可靠。”

“目前也找不到更安全的办法了。”

刘彩琪拿起一个硬盘和一个文件袋,递给萧清,交和接的两人都深知它们的分量,所以都郑重其事。

“硬盘里的电子文件我都有备份,纸质单据我留了复印件,但原件都在这个文件袋里,所以它至关重要!”

“我是法律从业者,我明白它的重要性。”

刘彩琪看着萧清把硬盘和文件袋装进她的背包,拉上拉链,背上肩。

“我走了。”

“OK,拜托你了!”

“放心,保证完好交给我爸。”

“我送你。”

两人走向门口,经过放着药物的茶几时,萧清停下,忍不住关心了几句。

“你在吃这些药?”

“是呀。”

“是不是压力很大、精神紧张?”

“你知道这是什么药?”

“对不起,我只是想关心一下。”

“我不介意,谢谢你的关心。前一阵我得了抑郁症,所以一直在服药。”

“那你一个人住有没有问题?”

“当然有,但我换了几种药,目前吃的这个效果不错,症状在减轻;另外我雇了私人保镖,二十四小时有人陪。今天因为你要来,我不想让他看见你,所以特意把他支出去了。”

“保重。”

“谢谢。”

刘彩琪露出微笑,她喜欢萧清的稳重寡言,更喜欢她流露出来的善意关切,这个女孩子让她感觉值得信赖和托付。一直把萧清送出别墅大门,她才关门上锁。

萧清走到街上,坐进莫妮卡车里,驾车离开。她完全想不到,这居然是刘彩琪生命里的最后一小时。

离开刘彩琪不到十分钟,萧清刚开上高速,扔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就响了,不用看就知道是何晏,她按下蓝牙耳机按钮,接通电话,听到父亲紧张的声音。

“你离开了吗?”

“正在回去的路上。”

“顺利吗?没有问题吧?”

“顺利,一切正常。”

“现在开始,要万分小心,等我来。”

“好的。”

送走萧清,刘彩琪感觉像把证据存进了保险柜,她如释重负,走回茶几前,从每个药瓶里倒出几粒药,汇集在掌心,拿起水杯,喝水送服。

穿过餐厅和客厅,走上楼梯。

披上浴袍,走进卫生间。

迈进按摩浴缸,躺进热水,泡泡浴、喝小酒,这是刘彩琪每天最放松的时刻。

水温引起睡意,刘彩琪躺在浴缸里睡着了,突然被一个声响惊醒,她警觉坐起,抓起浴缸边上的遥控器,打开墙上的闭路监控,一幅一幅切换监控画面,查看每一个探头覆盖区域的实时情况,最后,终于在一幅画面上发现一个移动的身影,那是保镖安迪,他身背双肩包、手拎食物袋,正穿过院落,打开别墅门,走进一楼。见是安迪,刘彩琪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恢复刚才的姿势,重新躺进热水里。

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前,安迪脱掉脚上的轻便拖鞋,只穿着袜子的双脚,悄无声息地迈上一级又一级台阶……

每天此时是刘彩琪雷打不动的泡泡浴时间,保镖对她的作息习惯非常熟悉,这个时间,他是踩着点儿来的。

听见卧室门响,刘彩琪扬声问了一句:“安迪?”

卫生间外传来他的回应:“对,我把给你买的面膜放在床头柜上了。”

“OK。”

“你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了,你下楼休息吧,我洗好下去做晚饭。”

“OK。”

刘彩琪继续闭目养神,她不知道已经来到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分钟!

安迪没有离开刘彩琪卧室,他一步一步,走到卫生间门外,握住门把手,推开了这扇门。

突然感觉异样,刘彩琪睁眼扭头,望向浴缸外,惊讶看到——

安迪正疾步向她走来。

“你怎么进来了……”

话音未落,安迪已经来到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按住刘彩琪头部,她被死死按进水里,完全没顶,手脚踢腾。他另一只手一把攥住她手腕,控制住她的剧烈挣扎,她手脚在水中踢腾的力度越来越微弱,直到不再挣扎。

一分钟后,刘彩琪沉没在浴缸底。

安迪松开两手,抓过一条浴巾,擦干手上水迹,又俯身细致擦去四溅出来的水迹,带走这条浴巾,走出卫生间。

浴缸里,淹没刘彩琪的水面无波无痕。

安迪套上一双白手套,从他的双肩包里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走进书房,来到写字台前,台面上有台一模一样的笔记本电脑,那是刘彩琪的个人电脑。安迪拔掉电源线,用他带来的那一台替换掉刘彩琪的这一台,重新连接上电源线,抱走了刘彩琪的个人电脑,离开书房。

这台被调包的笔记本电脑,里面是安迪利用刘彩琪平时的海量录像素材重新剪辑伪造的监控画面,那些画面将告诉美国警方,刘彩琪死亡当天,没有任何人来过鲁尼家,既没有萧清的来访,更没有安迪的谋杀。

而记录着这个下午萧清曾经来过、安迪实施了谋杀的真实监控和保存了大量指控书望成伟犯罪证据的刘彩琪的笔记本电脑,跟随着安迪,一起从鲁尼家中消失了。

从来没有一样东西像这个小小的硬盘这样沉重,它在萧清的背包里,她感觉后背扛着一座山。坐在MTA律所的办公隔间里,虽然面对着电脑,但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工作,神游的心思不知道飘在何处,但是最后,总会落到包里的硬盘上。在不久的将来,它将置书望和成伟于死地,书澈和缪盈的命运也系于此,现在,它静静地躺在萧清的背包里。

手机响了,萧清接起书澈打来的电话。

“今晚你有时间吗?”

“应该没有,晚上要加班,给汤普逊翻译一份文件,结束肯定很晚了。”

“哦……那你先忙。”

“好。”

萧清果然在律所磨蹭到很晚,做完了所有能做的工作,才背上背包离开,刚迈出写字楼,就意外看到书澈单手托着一个点燃了烛光的生日蛋糕,向她走来。这才猛然想起他下午打来电话的目的,才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自己全然忘在脑后。作为父亲,何晏也忘了,没在电话里提及一句,父女两人的脑子都被刘彩琪的硬盘和文件袋填满了……

书澈笑着走到萧清面前。

“虽然很傻很土,但我还是要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我忘得干干净净,连我爸都没有想起来。”

“我会永远记得,这是我们在一起后你过的第一个生日,许个愿吧。”

她双手合十,闭目祈祷,许下了一个他听不到的心愿:“希望——他永远能像今天这样快乐,永远不会受到伤害!希望——我的背包里,没有那两样东西!”

萧清跟随书澈回家,一进门,他先把蛋糕盒放在餐桌上,回头见她正脱外衣,就自然而然拎起她的背包。没想到,他这个动作让她勃然变色,一把从他手里抢回背包。

“你别动我东西!”

萧清语气之严厉,动作之粗暴,让书澈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她意识到自己神经质的反应伤害了他,心里涌起无限内疚: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话。”

“没什么,只是你没告诉我为什么,我、我不是要动你东西……”

他越隐忍,她越心痛。

“书澈,我错了!”

“萧清,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对我们的感情充满不确定?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请你告诉我,我愿意为你改!”

他的话引发了她的眼泪,剧烈摇头。

“没有!没有!没有!你什么也没有做错!你从来都没有错过!错的是现实,它一直在辜负你!”

萧清突然迸发的情绪,让书澈更加不明所以。

“萧清,从认识你,你就是个清澈透明体,但现在,你像被一团雾笼罩着,我看不清你……我确定你有事瞒着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困扰和难受?我也确定它就是你最近对我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的原因。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

“没有……没有……”

但奔涌而出的眼泪却对他暴露了她的欲盖弥彰和口是心非。

“任何事我都可以替你承担,因为我爱你,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如果能保护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书澈越来越听不懂萧清说的话,不容他深思,她双手钩住他脖子,送上双唇。她的热烈让他惊讶,顷刻被点燃,以更热烈回应。

如果开口只能是隐瞒和欺骗,那么此刻唯一诚实的,就是萧清的身体。

激情缠绵中,书澈听见萧清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就算你怀疑一切,都不要怀疑——我爱你!”

他的动作瞬间停顿,因为这句话似曾相识,让他想起缪盈曾经说过的两句话。

“书澈,无论我这次处理得多么糟糕、多么让你失望,请你千万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我可能因为任何原因从婚姻注册处走掉,但绝不是因为……爱你不够!”

为什么萧清说出了和缪盈如此相似的话?书澈无论如何也猜不透,他俯身下去,和她融为一体。

第二天早晨,萧清在书澈怀抱中苏醒,他从背后紧紧环抱住她,唯恐她要跑掉一样,两人就这样严丝合缝、熨帖粘连着睡了一夜。她感受着他在自己颈后均匀的呼吸,心底无限温柔,握着他的手送到嘴边,轻吻,视线落在一处,心里又泛起忧伤。

她的背包,就放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

挪开书澈的手臂,离开他的怀抱,萧清起身下床,正在厨房操作台前做早餐,被他从身后一把抱住。

“谁让你一声不响起来悄悄走了?”

“走到厨房也叫走?”

“以后任何时候都不许你一声不响走掉,没有我的批准,不许离开我半步!”

“以前没觉得你占有欲这么强呀。”

“我占有欲分人,定点投放。”

两人又重新粘连在一起,耳鬓厮磨,腻腻歪歪。

“去那边老实坐着,等我做好了喂你。”

死活才把连体绊脚的书澈哄出了厨房。

萧清端着两只盛满早餐的盘子走进客厅时,书澈坐在餐桌边,背对她、面朝电视的背影,像一座凝固的雕像,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正要问他怎么了,电视里传来新闻主播的报道声,给出了他为什么如此异样的答案。

“昨天傍晚,一位中文名叫刘彩琪的华裔女性的尸体在其家中被发现……”

电视正在播放旧金山当地中文频道的早间新闻,屏幕上出现了鲁尼家的独栋别墅,屋外拉着警戒带,警察、探员出出进进。

萧清一眼认出昨天去过的地方,她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整个人石化了。

接下来的画面,是四名警察抬着一副担架走出别墅,担架上尸体袋里的人体形状清晰可见。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桌边,怎么把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他始终面对电视,头也不回,他们无法看到彼此的表情,但脸上却有一模一样的惊骇。

“报案人为受雇于该女子的私人保镖,根据报案人提供的线索,其雇主为2014年8月被联邦调查局逮捕,被指控涉嫌窃取商业机密和违反《反海外腐败法》两项罪名的前CE公司高管鲁尼?斯特朗的中国籍妻子。死者此前独居,生前无吸毒酗酒史,近期罹患抑郁症,服用大量抗抑郁药物。警方公布初步勘查结果:死者死因为水中溺亡,尸体无搏斗、被伤害痕迹,家中无破门入室痕迹。警方正积极征询线索,不排除死者死于自杀或者被谋杀的任何一种可能。”

播完这条新闻,进入了下一条新闻的播报,他俩还像两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萧清,你听见了吗?我还见过她一面……这怎么可能?”

书澈忽略了——站在身后的萧清,比他更加失魂落魄!听到她跌跌撞撞碰到家具的声音,回头望去,他只看见她冲进卧室的背影。

萧清冲进卧室,一把抓起床边的背包,冲进卫生间,迅速将门反锁。怀抱背包、靠在卫生间门上,才敢释放出内心的惊恐和悲伤,无声地哭出来。一个刚在昨天和自己见过面,就在她离开后突然猝死的人,她的离去无论如何都让人悲伤,更何况她的死因扑朔迷离,在萧清看来,她接触的刘彩琪,无论如何看不出将死的迹象。

书澈追进卧室,没有看到萧清,见卫生间门关着,知道她在里面,走到门外,转动门把手,却发现卫生间的门被锁上了。

“萧清。”

她赶紧抹去脸上的泪痕,努力让声音听上去平静正常。

“我在里面。”

“你是不是感觉不舒服?”

“没有,我蹲一会儿,然后冲个澡,你趁热吃早餐,别等我一起了。”

“真没事儿?”

“真没事儿!你别站在门外,我紧张……”

“OK,有事儿叫我。”

听到书澈走远的脚步声,萧清才艰难站起,把一直在怀抱中的背包放上台面,拉开拉链,取出那个硬盘。她久久凝视手上的硬盘,因为它的颤抖,追根溯源,才发现是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在清楚梳理出自己的行为逻辑和目的之前,她已经站到了洗面池前,堵上了下水口,拧开了水龙头,清水迅速注满了一池。

握住硬盘的手,举到洗面池上方,悬浮在水面几厘米之上。

下意识的动作照见了内心:一旦……硬盘被毁掉,一切证据就消于无形,书澈是不是就可以继续正常生活下去了?

萧清几乎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撕裂:一边是该做的,一边是想做的……

手一松,扑通,硬盘落入水中。

她望着硬盘沉入洗面池的池底。

手机突然响起!萧清受到惊吓,一个激灵,第一个动作不是去接手机,而是从水里捞出硬盘,扯下一条毛巾,拼命擦拭硬盘上的水迹。

手机一直在响,她放下硬盘,在背包里一阵翻找,掏出手机,是何晏发来的微信语音邀请。

“爸?”

“谢天谢地!吓死老爸了。清儿,你在什么地方?安全不安全?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或者被什么人跟踪?”

“没有,我在很安全的地方。”

“那就好!听我说,刘彩琪昨天在你离开不久后突然死亡。”

“这边的电视中文频道也报道了,怎么回事?”

“情况不明,旧金山总领事馆正与美国警方取得联系,但你的人身安全受到极大威胁,必须转移到一个安全地方被保护起来!马上给我发一个你的定位,半小时后,有人拿着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馆的工作证开车来接你,你务必要查看他们的证件,然后听从安排,跟他们到安全地暂时藏身,等我以最快速度赶来。”

“马上就走?”

何晏不容置疑:

“必须马上!立刻!你在外面时间越长越不安全。东西都在你身边完好无损吧?”

“在。”

“打电话向学校、教授、律所请个假,这些天上不了课,也上不了班了,但不要透露真实理由。”

“嗯。”

“还有,很多事儿我现在无法确定,但你和书澈……最好保持距离,不要再接触了。”

女儿的沉默让父亲立刻察觉到了她此刻身处的环境。

“你现在就和他在一起?萧清,你开什么玩笑?!带着人命关天的东西,和嫌疑人的儿子在一起!还有没有一个法律从业者的职业素养?半小时后离开他,暂时不要联系了!非常情况、非常时期,你的安全高于一切!等总领事馆的人接到你,我还会打电话确认,然后我就登机了,等老爸来,明天见。”

结束通话,萧清刚给何晏发去她的定位,就听见书澈返回卫生间门外,敲门问她:

“萧清,你在打电话?”

“对,和国内同学。”

“哦,洗澡了吗?”

“正要。”

“我去重给你做份早餐,等你出来吃。”

把硬盘上的水迹彻底擦净,装回背包,重新拉上拉链,跌坐在浴缸沿儿上,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书澈,想到她对他的未来无能为力,萧清再次热泪盈眶。

回到餐桌边时,她抚平了所有情绪,悲伤被掩藏得滴水不漏。

“洗完了?你头发怎么还是干的?”

“我只冲了身上。”

书澈把一份新鲜出炉的早餐放在她面前,这是一份爱心早餐,蛋饼做成了一个心形。

“我吃你做的,你吃我做的,咱俩这么相敬如宾,很耗食材呀!”

萧清笑不出来,沉默地吃着他做的早餐,书澈揣摩着她的表情。

“怎么又心不在焉了?刚才接了谁的电话?我感觉你周围又起雾了,云山雾罩,看不清楚……”

“我国内同学来美国了,人在LA,想让我这几天过去找她聚一聚。”

“谁呀?”

“你不认识,一个女的。”

“过去几天?哪天走?”

“说不好去几天,一会儿就走。”

“一会儿就走?!”

“吃完早餐,我叫个Uber网约车去机场,她说我什么都不用带,住她那儿就行。”

“你、你一阵风就刮走了,还不说去找谁、去几天……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要!”

她突然扬高的声调,把他吓了一跳。

“我担心你……”

“不用担心。”

“连去机场都不用我送?”

他委屈隐忍、近乎乞求的问话,瞬间软了她本来就强装的冷酷,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对他的无限温柔和怜悯。

“我走这几天,你好好照顾自己,闷了就去找成然他们……”

“怎么感觉你一副要把我托孤的样子?这是要一去不回吗?”

她怔怔望着他,她自己不知道这一去到底要多久。

“到了LA就把酒店地址房间号发给我,如果你计划多陪同学玩几天,我就过两天飞过去找你们,提供全陪接送服务。”

她埋头吃早餐,不忍再面对他殷殷的目光。半小时后,手机像计时器一样精准地响起,萧清立刻接通,听筒里传来一个男子讲的中文。

“请问你是萧清?”

“Yes.”

萧清故意回答英文,让书澈以为是Uber网约车司机打来的。

“我们现在就在你门外,车牌为××××××的黑色凯迪拉克。”

“OK,I’m ing now.”

挂断电话,萧清起身,面对书澈,离别的时刻来到眼前。

“车来了,我该走了。”

“一路平安。”

萧清拿起背包,走向门口,书澈跟在她身后。走到门口,她站住,他也跟着站住。她猛然回身,紧紧抱住他。他更紧地拥住她,但是,他看不见她藏起来的一脸楚痛。

“早点回来,我等你。”

“我走了。”

萧清挣脱出书澈怀抱,开门,疾步走向停在他家外面的一辆黑色凯迪拉克。

书澈跟出门,站在台阶上,望着那辆凯迪拉克,凯迪拉克的车窗全部贴着深度黑膜,看不见车里的状况。

萧清走到车前,回头向他投去最后一瞥,开门坐进后座,车门一关,她就消失了。

书澈突然对这辆“Uber”产生了狐疑,走下台阶,走近凯迪拉克。

坐在车里的萧清看见,窗外,书澈正走近这辆车,赶紧催促坐在前排的两名总领事馆工作人员。

“我怕他过来看到你们,快走!”

就在书澈走到车前时,凯迪拉克启动,从他面前开走。

透过后车窗,看到书澈的身影渐渐远去、缩小,萧清回望很久,才转回头。副驾驶座上的罗秘书向她扭过身,递上一份工作证件。萧清翻开,确认他们是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馆工作人员无疑,交还证件。

“您好,我是萧清。”

“叫我罗秘书就好,他是杨随员。现在我们带你去总领事馆,等候何处长明天抵达。”

手机响了,萧清接起,书澈的声音充满担忧。

“你挺好吧?”

“OK。”

“没什么,就是刚才你上车时,我看那辆车好奇怪,不像Uber网约车,有点担心。到机场发个微信联系我,登机前发一个,落地后第一时间再发一个,不然我心一直悬着。”

“嗯,挂了。”

萧清挂断手机,罗秘书再次向她扭回头。

“何处长交代,从现在起,请你把手机关了,不要联系任何人。”

她关闭了手机,关闭了和世界的唯一联络通道,然后,从所有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从萧清坐进凯迪拉克离开他家,书澈就和她失联了,手机一直处于关闭状态,整整一天,既没有来自洛杉矶的任何信息,她也没有出现在斯坦福和任何一个经常出现的地方,像是人间蒸发了。

从下午开始,书澈就陷入了疯狂的焦虑,疯了一样四处寻找萧清。合租别墅的门铃被他按得惊心动魄,莫妮卡开门刚“嗨……”了一声,招呼还没有打完,就被他打断。

“莫妮卡,今天早上到现在,你和萧清联系过吗?”

“没有,昨晚她没回家,我问她,她回我说在你那儿,这就是我们最后的联络。怎么了?”

“早上她离开我家去机场,说国内同学约她去LA相聚,然后就杳无音讯,手机一直关闭。LA往返一个来回的时间都有了,不可能还没到呀。我担心她出什么事儿……”

“她飞的是哪趟航班?”

“接到电话不到半小时她就走了,都没有告诉我她的航班号。”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想办法查一下各航空公司今天飞LA的航班,看看她坐哪一班,问问航班出了什么状况。我走了。”

“等等,带上我,我和你一起去找她!”

入夜,距离萧清失踪,已经过了12个小时,凡是能想到的地方,书澈统统找过了一遍,所有人都聚到了他家,缪盈、宁鸣、成然、绿卡、莫妮卡,大家一起陪伴和安慰书澈,汇总各路人士的各路信息,一起想辙儿。

缪盈:“弗兰克查了今天飞LA的所有航班,没有萧清的购票登机记录。”

书澈:“就是说,她根本没有坐飞机去LA?”

缪盈:“至少,她没坐飞机。”

成然一直在拨打萧清手机,始终拨不通:“手机还是关机。”

宁鸣:“她会不会开车去呀?”

莫妮卡:“就算开车也该到LA了呀,而且手机为什么一直关着?”

绿卡:“是不是没电了?没准她一路玩耍呢,走个一两天也说不定。”

成然:“她自己,谁也不联系,一个人沿路流浪,你说的这是我,不是萧清。”

缪盈:“要不要和萧清� �妈联系一下,问问他们有没有她的消息?”

书澈:“我没有她家的电话。”

绿卡问成然:“你有吗?”

成然:“我、我、我怎么会有?”

书澈自责:“不久前,萧清爸爸来旧金山,我们吃过一顿饭,我居然也没想着要个他的联系方式。”

成然一声惊叫:“有了!”

缪盈:“有什么?”

成然:“安德森教授!他一定有萧清爸爸的联系方式。”

书澈一跃而起,抓起手机,拨通了安德森教授的手机:“教授您好,我是Kris。我想问问,您有没有萧清父亲的联系电话?太好了!谢谢!谢谢!请你立刻发给我,好吗?”

一收到安德森教授发来的手机号码,成然立刻抓起座机,按照书澈手机屏幕上的号码,拨通了何晏的手机,打通了,听筒里传来中国电信的语音声:“你拨打的手机已经关机。”

成然傻了:“她爸也关机?!啥情况?”

书澈像泄了气的皮球,刚燃起的希望又被熄灭。

缪盈:“书澈,今晚我们再等一夜,明天如果还没有萧清的下落,我们就去报警。”

绿卡:“这回肯定能报上了,不像上回成然离家出走,警察不管。”

莫妮卡:“或许……她遇到了什么事儿,不想告诉我们,想一个人静一静,现在躲在某个角落,不希望我们找到她。”

莫妮卡的猜测推断,让大家面面相觑,书澈被这个猜测触动,若有所思。

成然:“我倒希望是莫妮卡说的这样,至少萧清是安全的。”

书澈对大家说道:“辛苦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我也想静静……走时帮我把门带上。”

他径直走进卧室,关上房门,众人被扔在客厅,你看我,我看你。

宁鸣:“这样,我和成然留下看着他,也等消息,女士各回各家,一有线索,我立刻给你们打电话。”

缪盈、莫妮卡、绿卡三人对视,点头答应。成然用靠垫在沙发上堆出一张床,宁鸣送三位女士出门。

缪盈回头叮嘱宁鸣:“盯着点书澈,我也担心他。”

宁鸣:“放心。”

女孩们离开书澈家。

书澈和衣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无法入睡,更无法安定。突然,他闻到被子上面昨晚她留下的味道,把被子揽在怀里,深呼吸,嗅着她的余香,一股巨大的悲伤席卷了他。萧清的离开抽走了世界的全部颜色,仅仅一天工夫,书澈的生活就坠入了黯淡……

萧清离开书澈二十四小时后,何晏风尘仆仆飞抵旧金山,大步流星走进了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馆,与等候迎接他的罗秘书和杨随员热情握手。

“欢迎何处长的到来。”

“情况紧急,顾不上寒暄了,请多包涵。我女儿在哪儿?我想立刻见到她。”

“放心!她百分之一百安全,我带你去见她。”

罗秘书敲响一扇客房门,门开了,何晏终于见到安然无恙的女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紧抱住不放,像失而复得,又像劫后余生,他一路都在后怕,不停懊悔自己把女儿推到了生死边缘……

总算放下了为女儿悬着的心,何晏立即到总领事馆会议室听取加州警方对于刘彩琪死因初步调查结果的通报,罗秘书把一份美国警方的传真递给他。

“总领事馆出于对华裔死亡的高度关注,第一时间联系了加州警方,询问刘彩琪死亡的相关情况。警方表示: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指向这是一起谋杀案的证据。据刘彩琪的私人保镖安迪提供的证词,他当天放假休息,没去刘彩琪家上班,更没有接到雇主的求救报警。另外,刘彩琪私人医生提供线索:其罹患抑郁症有一段时间了,大量服药,流露过绝望心理和自杀倾向。关键证据是加州警方掌握了刘彩琪家的全部监控录像视频,经过查看,确认死者死亡当天没有人来过她家……”

听到这里,何晏惊诧地抬头,满脸疑惑。

“没有人去过她家?”

罗秘书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低头又仔细确认了一遍英文传真。

“没错儿,确实没有人去过刘彩琪家。根据录像画面显示,死亡前半小时,死者走进浴室,之后再也没有出来。”

“浴室没有装监控?没有留下她溺亡的画面?”

“可以理解卫生间不安装监控录像的理由,谁也不想把自己最隐私的一面拍下来。”

“加州警方的初步结论排除了谋杀?”

“他们认为目前没有证据显示刘彩琪死于谋杀,更大可能是自杀或者意外溺亡,比如药物反应造成失去知觉。”

何晏满腹疑团,不对!鲁尼家的监控探头无论如何不可能没拍下萧清出入,监控录像里怎么会没有萧清到刘彩琪家的画面呢?不!刘彩琪的死不是自杀,不是意外,一个检察官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何晏立即查阅刘彩琪生前交给萧清的全部证据,他把硬盘里的电子文件和文件袋里的外国银行水单、房产证明文件、手写书信等纸质文件全部看了一遍。这些东西,在私人保镖拿走刘彩琪的个人电脑、销毁了里面全部内容后,成了能够指控成伟和书望行贿受贿的孤证。

就在何晏不眠不休审查刘彩琪留下的证据时,萧清坐在客房床上,攥着手机,内心纠结:开机,还是不开机?进入这个房间超过了二十四小时,她感觉自己被软禁在斗室里,切断了和世界的一切联系,失去了一切惯常的生活感知。时间过得漫长而凝滞,每过一小时,她就对“与世隔绝”有了更深一层体会,那是一种“你没有离开三

维空间,然而又孤独存在于这个三维空间里的另一个维度里”的感觉。手机,是她和她眷念的一切的唯一连线,她想看看自己离开的这一天一夜,书澈怎么样了?而缪盈、成然和莫妮卡这些朋友又在怎样焦急地寻找她?

手指长按开机键,10秒后,未接来电、未读微信的提醒声连珠炮一样响起,手机屏幕显示,她有25个未接来电和311条未读微信。

点开书澈的103条微信,满屏全是他的呼唤:

为什么手机一直关机?

你到底在哪里?

你走4个小时了,音讯皆无……

现在是与你失联的第8个小时……

萧清,我被恐惧淹没……

为什么航班记录没有你的购票信息?

难道你没有去洛杉矶?

萧清,你是在骗我吗?

你是不辞而别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隐情吗?

你在哪里?

你还好吗?

只要你平安无事,即使这样被抛弃,我也愿意。

我愿意用任何东西,换你一声回应。

……

萧清心如刀割,不忍再看,退出微信,正要关机,手机响了,居然是书澈打进来的,她被这个来电定格住,不敢动,不能动……

与此同时,书澈听到听筒里传来拨通对方号码的声音:嘟——嘟——嘟——,难以置信,一声惊呼:“打通了。”这一声让一直陪他的宁鸣和成然像按了开关,一跃而起,冲到书澈身边,三人一起屏息等待萧清接起。

手机一直在响,萧清回过神儿,果断按下“拒绝”键,立刻关机。

在“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您稍后再拨”的语音提示后,书澈再次拨通萧清的手机,又变回“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语音提示。他垂下手机,希望熄灭,绝望再起。宁鸣和成然从他的表情和动作里看到了结果,都归于沉默,不敢发问。

“不能再等了,我要去报警!”

书澈大步出门,宁鸣和成然对视一眼,一起跟上他。

听到敲门声,萧清下意识地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擦拭泪痕,起身走到门后,调整情绪,这才开了门,何晏一脸严肃地走进房间。

“清儿,我想和你谈一谈。详细讲讲那天你去刘彩琪家拿东西的情况,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从进门到离开,我在她家一共待了不超过5分钟,交流也不多,她先看了我护照,随后问我认识不认识书澈。”

“你怎么回答?”

“我说不认识,接着她问我怎样保存那些东西、是否安全,强调仅有的原件都在文件袋里,拜托我把它完好无损交给你。然后我就告辞了,出门前,我问她是不是在吃茶几上的几种抗抑郁药,她说是,因为她得了抑郁症,换过几种药,现在症状已经减轻了。我问她,一个人住安不安全。她说请了一个二十四小时陪护的保镖,我去那天,她特意把他支出去了。说完这些,我就离开了她家。”

“你们接触那一小会儿,你能看出她情绪异常吗?”

“没有,特别正常。还有一个细节,她家餐桌上放了一把枪,吓我一跳,她还安慰我说正在给枪做保养,里面没有子弹,让我别担心。就这些。”

“她看上去像是在你走后一小时就自杀的人吗?”

“我看不出她有丝毫要自杀的迹象。总领事馆联系美国警方了吗?他们认为她是自杀?”

“加州警方目前没有发现她死于谋杀的证据,他们的初步调查结果是:死因可能是自杀,也可能是意外溺亡。”

“我想起来了,我确实看到她家到处都是监控探头。”

“你看得没错,警方得到了全部监控视频。”

“视频显示她是怎么死的?”

“视频录像更排除了他杀可能,因为那天——她家根本没有人出入过。”

“不可能!我去过,我应该在监控视频里呀。”

“但是没有你。”

美国警方的调查结果令萧清目瞪口呆。

“难道……录像坏了?”

“没有坏,刘彩琪死亡当天视频完整无缺,连她进入卫生间再也没有出来的时间,也和尸检得出的死亡时间基本一致。”

“可是……录像里没有我?没有我进入她家、拿走东西的记录?”

“没有。”

法律从业者的敏锐洞察让父女两人想到了一处。

“它是假的?!被动过手脚的假录像?”

“非常有可能!真录像被谁拿走了?现在又在谁手里?”

“你是说,她不是自杀?更不是意外?”

“如果录像属于伪造,那么拿走真录像的人,目的就是想掩盖真录像里记录下来的真相。真相里,不仅有你当天去过她家,更有刘彩琪死亡的真实原因。这个反推成立的话……”

萧清抢先说出答案:

“刘彩琪就是被人谋杀的!爸,谁要杀她?”

“这次侦查,没有我自以为的那么密不透风,回去我们要先甄别内奸……”

从何晏的自我反省中,萧清听出了他对杀人真凶的曲折所指,当意识到父亲没有说出口的判断指向了书望(包括成伟)时,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清儿,你见过成伟吗?”

“见过。”

“他认识你吗?”

“应该认识。”

“书望书市长呢?你也见过他?”

“见过,但就打了个照面儿,他可能记不住我。”

“萧清,因为职责和纪律约束,老爸从来不会和你谈论工作,但这次,我的一个疏忽之举,当然也是无奈之举,不幸把你拖进了这件案子。我只能开诚布公地告诉你,成伟、书望行贿受贿案的侦查到了最关键时刻,对方可能得到了反贪总局内部泄密,动手消除人证,拉开了你死我活的架势。凶手从刘彩琪家拿走的真实监控视频,可能已经辗转送到幕后指使真凶手里,如果他们认出你,发现了你和我的关系,找到你和这件事之间的关联,你就成了——刘彩琪去世后,第二个他们要消除的人证!”

何晏说的,不仅是一个推断,更是正在发生的事实,让萧清不寒而栗,感到深深地恐惧。

“因为只有你能证明刘彩琪提供的这些证据的合法性,也只有你能证明刘彩琪家监控视频系伪造,她的死因另有真相。所以,你的处境极其危险!我不能再出现对刘彩琪那样的疏忽,因为对方远比我想象的强大和凶残。从现在起,不许你离开我半步,明天跟我一起回国,回去后,你也不能住在家里,必须处于二十四小时安保之下。”

“到什么时候?”

“到凶手落网、庭审结束、他们被绳之以法,再也没人威胁到你生命为止。”

“那我的功课学业还有工作?”

“别无选择,只能暂停。必要的话,司法机关出面,帮你向学校和律所说明情况。”

“明天就走?”

何晏点头确认。

“昨天早上我离开……的时候,还以为只是走几天,把东西交给你就能回去了,没想到这一走,竟然不知道再回来是什么时候,回来一切还是不是现在的样子……”

何晏看到了女儿脸上深刻的悲伤,一声深叹,这一天,在他上次来旧金山,见到萧清和书澈在一起时就已经预见到了。必须向热恋、向爱人、向所有朋友、向自己的留学生活不辞而别,在爱人和朋友的人生被颠覆之前,萧清的人生先于他(她)们被翻天覆地,等她再回到这里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将物是人非……

“走之前,我能去一趟学校向安德森教授请假告别吗?”

“我们可以通过其他渠道让学校知道你的情况、获得准假,现在只要你出现在斯坦福,就存在安全隐患,就有风险……”

对于离开的安排,萧清别无选择,但她心里卑微地希望能在走前最后见书澈一面。虽然她不知道见到他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甚至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会不会情不自禁地向他暗示他们将要别离?会不会给他即将遭遇的厄运一个预警?会不会留下几句日后令他醒悟、体谅她无奈的解释?她对自己也没有把握……她只是想以爱人的心情,见他最后一面,因为再见,他们便会成为仇人。

“清儿,你是不是……还想见书澈一面?”

“我知道不能……”

阻拦在情感面前的理智,省去了父亲的出手干预,何晏当然了解女儿的心意,但他更清楚,一旦和书澈见面,萧清的情感就会摇摆,难免言行有失,一旦泄密,就会打草惊蛇,这是他绝对不能允许发生的意外。

晚上,罗秘书来汇报第二天的离境安排时,顺便向何晏汇报了一个有关书澈的信息。

“何处长,明天你们父女俩的机票和送你们去机场的车辆全部安排妥当了。”

“辛苦你,罗秘书。”

“应该的!何处长,还有这么一件事,旧金山警方联系总领事馆,说有名叫书澈的中国留学生,今天向警方报警,报告他的女友,名叫萧清的中国女留学生失踪。旧金山警方调取了街道监控录像,发现了萧清离开书澈住处、坐车来到我们总领事馆的情况,于是通过外交渠道向我们问询萧清的下落。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回复?”

“正好和美国警方协调一下,就说萧清在美国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明天和我一起离境回国,能否请他们提供保护?”

“好,我就这样去协调,那关于报警?”

“请美国警方务必保守关于萧清行踪的秘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她的去向。”

“好的。”

罗秘书带来的这个信息,突然让何晏对书澈心生柔软,因为相信女儿的判断,所以,他相信书澈的品格,更相信书澈的感情,本应单纯美好的爱情,遭受命运吊诡的戏弄、摧残甚至毁灭,至少,应该给两个可怜孩子一个告别吧?何晏的职业生涯经历过各种各样的艰难处境,但像萧清这样情感与理智的撕扯,他没有经历过,女儿实现过太多他不能实现的成就,这一次的大考,是磨难,也是涅槃。也许,在情感两难中做出正确选择、亲身体验思考过人性的宽度的执法者,才能更深刻地理解、更合理地完善、更纯粹地维护这套捍卫生命、人性和尊严的法律制度。何晏突然对女儿有了信心,他走到她房间外,敲响门,门开了,父女俩隔门相对。

“明天去机场前,我陪你去一趟斯坦福。”

萧清愣了一会儿,才轻轻点了下头。

第二天,一辆毫不起眼的商务车,静静地开进了斯坦福校园。何晏、罗秘书、杨随员都沉默地坐在车里,谁也不说话,怕打扰萧清与这座校园的告别,这里有她炽热的爱情、温暖的友谊和苦乐参半的留学……父女俩来到办公室,向安德森教授说明情况,无限期请假申请也得到了教授的理解和宽容,安德森成了萧清失踪的唯一知情人。

离开时,后座上的萧清突然挺直身体,她的视线被一把攥住,因为她看见了——书澈!

“停一下!”

杨随员把商务车停在路边,老天安排了这个邂逅,像要成全他俩最后的告别。萧清隔着车窗,凝视校园里的书澈,他对她的到来浑然不觉,望着,望着,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何晏在旁边体恤地提醒女儿:“要不,你过去和他说几句话……”

远远看见书澈的一刻,萧清就失去了最后一丝面对他的勇气,对他说什么?还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所以,算了,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了。

使劲摇头,摇掉飞溅而出的眼泪,抬起泪眼——以沉默的深情——最后一次——凝视他,收回视线,对司机说道:“我们走!”

书澈的身影从后视镜里消失不见。

在萧清一行离开斯坦福以后,书澈与安德森教授在法学院的走廊里迎面相遇,教授注意到他的面容更加憔悴,情绪更加低落。

“Kris,还没有萧清的消息吗?”

“昨天我已经报警了。”

安德森教授也经历了短时间理智与情感的纠结,决定把萧清的下落告诉书澈,因为他认为书澈有权利知道这些,教授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何晏只是告诉他萧清要为一个重要的刑事诉讼做证而不得不休学回国,但是并没有告诉他,她担任证人的这桩刑事诉讼关乎书澈。

“Kris!我要告诉你一件事,15分钟前,我得到了关于萧清的信息……”

书澈被震惊了,一把抓住教授。

“什么信息?”

“她向学校请了一个无法确定多久的长假。”

“请长假?她是怎么联系你的?打电话?你有她的来电显示吗?有没有问她现在在哪儿?”

他连珠炮的追问,问得诚实的安德森教授招架不住,闪烁其词。

“呃……她没有给我打电话……”

“你见到她本人了?!她来学校了,是吗?”

安德森教授只好点头承认。

“15分钟前?就是刚刚?”

教授点头确认,书澈已经像箭一样射了出去。就在他满校园飞奔四处寻找时,萧清与何晏在罗秘书、杨随员和两名美国警察的护送下,迈进了飞往北京的回国航班。书澈当然不可能找到萧清,只好返回安德森教授办公室,教授一见他回来,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她来我这里待了不到5分钟,就匆忙离开了。我知道得非常有限,既不清楚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要到哪里去,她只是来请了一个长假。”

“因为什么理由?”

“她说得非常含糊,只是强调不得不暂时休学的无奈,还说不久以后会发来一个书面解释和休学申请。”

“还说了其他什么?”

“就是这些。”

“她看上去还好吗?”

“正常。”

“谢谢教授,打扰了。”

“Kris,至少我们知道她是安全的。”

至少萧清是安全的,至少有了她的下落,这给了书澈莫大安慰,至少他无须再像困兽一样为她的安危所焦虑,现在他只要探究为什么她的离开、她去哪里、去做什么这一切要对所有人隐瞒。

接着,书澈接到了旧金山警察局对于他报警寻找萧清的正式回复:不予立案。这个回复非常出乎意料,因为萧清的失踪符合报警寻人的条件,为什么会被警方拒绝?书澈纠缠着警察追问原因。

“不予立案!为什么?”

“因为经过我们确认,你要找的萧清女士并没有失踪。”

“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确认的吗?你们知道她在哪里吗?”

“我们只是确认她没有失踪,至于她在哪里,那是她的个人隐私,我们无权透露。”

“我是报警人,是她男朋友,都不能向我透露吗?”

“等她联系你吧,在她有意愿或者方便时。”

“她现在为什么没有意愿联系我?有什么不方便?”

“我只是泛泛一说,无可奉告。”

书澈从警方答复里听出了某种弦外之音,警察像是知道他不曾知晓的隐情却不愿意告知,这更让萧清的休学和失踪像个深不可测的迷局。

刘彩琪的个人电脑一路秘密辗转,从旧金山来到了北京,现在正摆在成伟的写字台上,观看监控视频的人,当然是成伟。

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刘彩琪死亡前一小时的监控视频:刘彩琪和萧清一前一后走进鲁尼家别墅,两人站在沙发前交谈,萧清从背包里掏出护照递给刘彩琪。

画面里的这个女孩让成伟感觉似曾相识,他按动鼠标,放大、定格萧清的面容,一眼认了出来,她不是缪盈的那个同学和闺密吗?书澈面临轻罪起诉时,他还派汪特助向她行贿过一辆车。她怎么会认识刘彩琪?又怎么会在刘彩琪死亡前一小时到过她家?

监控视频继续播放:刘彩琪把两样东西交给萧清,萧清接过。就在两人交接的一刹那,成伟把画面再次定格,放大,再放大,硬盘和文件袋的形状清晰显现出来。这个发现让成伟心惊肉跳,由惊讶变成惊骇,惊恐不安地起身,走来走去,快速思索:在刘彩琪被杀前,萧清到过她家,两人交接了一张硬盘和一个文件袋。硬盘和文件袋里有什么内容?是否与自己和书望有关?这一切是否只是巧合?萧清只是碰巧认识刘彩琪?两人碰巧当天有约?还是……答案恐怕要在查清萧清的身份后才能知晓。

成伟抓起手机,拨通了汪特助的号码,以十万火急的语调下达指令:“马上给我查个人!记得和缪盈坐同一班飞机去斯坦福留学、拒绝顶包的萧清吗?关于她的一切,越详尽越好!尤其是家庭、社会关系、父母身份,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清楚!要快!性命攸关!”

书澈又跌进了刚和缪盈分手时爱情和信仰一起幻灭崩塌的颓废的深渊,只是这次坠落,没有了那个能伸手挽救他、重新点亮他人生的人。他的状况让缪盈非常担心,萧清失踪的迷雾笼罩书澈的同时,也笼罩住了她。

“萧清没有失踪,她只是从我们眼前消失了。”

“你完全不清楚为什么吗?一点头绪也没有?”

“有一段时间了,她周围就像弥漫着一团雾,后来雾越来越大,完全笼罩住她,我彻底看不清了……”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书澈努力回忆。

“大概是……不久前……她爸来了一次美国……”

“她爸来美国了?萧清从来没对我们说起过。”

“她也没对我说,是我恰巧在学校碰见他们才知道的,匆匆来,匆匆走,好像就从她爸走了以后,她就开始云山雾罩。知道吗?缪盈,从那个早上她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这些天,有时候我竟然怀疑我认识的、喜欢的、能闻到、能触摸到的那个萧清是假的,甚至怀疑她有没有真实存在过。”

“她百分之百真实的!我们认识的、喜欢的萧清,那么清澈、透明,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我们和她一起拥有过那么多看得见、摸得着的快乐和悲伤,我穿的这件衣服上,还有她为你流的眼泪。我一点也不相信她会欺骗我们、欺骗你,一点也不相信她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不真实的,我只相信,她有暂时无法向你、向我们解释的隐情和苦衷,我丝毫不怀疑她有多爱你,多爱我们。书澈,只有时间知道,让时间来告诉我们她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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