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澈抬手拦住萧清:“对不起。”
萧清也弄不清楚他的用意:“您有什么需要?”
“谢谢你,我马上让人给你结账,你的工作结束了。”
萧清对他的指令感到诧异:“Party刚开始没多久,为什么不用我做了?”
“这里不需要专人招待,来的都是朋友,我们自己可以应付,你可以离开了。”书澈转身招呼,“安妮,让财务给她结账。”
缪盈松了口气,成然也暗中松了口气,他们都清楚:书澈此举是为了避免绿卡和萧清正面冲突,同时,也是替萧清解围。
但是,萧清心里五味杂陈,尽管今晚的每时每刻都让她如履薄冰,但书澈的这一举动,却打破了她努力维持的矜持,泄掉了她鼓足的勇气,让她进也不对、退也不对,屈也不是、伸也不是。
“是不是我在这里让你们觉得难堪了?”
书澈低声回答她:“我是怕你难堪……”
“这是工作,服务与被服务,不代表人格差异和身份高低,我为什么会难堪?”
“OK,我也不想我公司的开幕Party变成你们仨的第二战场。”
“我做了什么超出我工作范畴的事情吗?”
“你所到之处总是是非之地,我希望这里可以幸免。”
“你!为什么一直这样看我?”
“抱歉,今天我没时间讨论你的做人。安妮,带萧清小姐去找财务。”
萧清眼里瞬间就翻涌上了泪水,她并不畏惧书澈背后咄咄逼人的恶意,但他半路杀出的好意,为什么却让她如此脆弱?最让萧清如鲠在喉的是,就连书澈对她的保护,都出于他对她居高临下的偏见;为什么对骚扰、委屈和羞辱都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她,唯独对书澈,做不到泰然处之?
“书澈!”缪盈走近他们,显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用责怪的眼神制止男友,她对萧清十分抱歉,又不知道如何圆场,“不好意思,萧清,我陪你去结账。”
萧清拒绝了缪盈:“不用,我自己可以。”
安妮走来引导萧清:“萧小姐,请跟我来。”
“辛苦你了!”书澈对准备离场的萧清礼貌致谢。
萧清语带嘲讽地回呛了他一句:“感谢惠顾!”说完,扬长而去。
缪盈低声责怪书澈:“你这种态度会伤害萧清。”
“我只能这么处理。”
萧清背着工作箱走出Party会场后,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成然追赶出来,正好看见她泪流满面。这是他第三次看到这个强悍的女孩流泪;第一次,她为ICU里的母亲;第二次,是在刑法课上。
“对不起。”
萧清摇掉脸上的泪珠:“为什么对不起?这里没有人对不起我。”
“我为自己,向你说声对不起,因为我,你才无辜受到这份侮辱。”
“没人能侮辱到我,让我感觉受辱的人,其实,是我自己。为什么嘴上坚定、心里坚信:自食其力不丢人,值得自豪和骄傲,可在这个场合,却依然感觉自己低人一等?面对你们的优越,平时的自信瞬间土崩瓦解,我依然还是那么自卑;嘲笑世俗的眼光,可是自己还做不到不以为意;鄙视势利,但血液里仍然流淌着势利的因子——这就是我。今天我终于知道:我还远远不够强大,我做不到相信自己相信的事。只有有一天真的强大了,我才能坚信自己的信念,但现在,还差得远……”
说完,萧清绕过成然走了。成然从未见过这样一个消沉气馁的萧清,连她那样从不依附于人的人都惧怕自食其力被嘲笑,连她那样不亢不卑的人都因为阶级差距而自卑,她今晚的挫败颓丧,让他无能为力。
从目送萧清离开到返回Party现场的一路,成然感觉他的胸腔憋得要爆炸了!如果不把淤积于心口的东西倾泻出去,它们一定会转化成针对一切的破坏力……成然一步蹿上舞台,不由分说,从司仪手里抢过了话筒:“我从来不当众讲演,因为我这个人,拿我爸的话说,上不了台面。”
来宾一片哄笑,以为这位花花公子会像往常一样,要贡献一段插科打诨、泥沙俱下的脱口秀。
“但我今天忍不住,想说几句话。你们当中有些人注意到了,但更多人毫无察觉,刚才为你们提供服务的女招待离开了这个Party,她是我姐的闺密、这里好多斯坦福大牛的校友、法学院的在读JD。”
绿卡第一个意识到今天讲话的这个成然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气得喷火:“精神病啊?他要干吗?”
“她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她出现在这里,就缘于别人对她的侮辱。有人想让她在这个Party上以招待的身份,为她的闺密、她的朋友和同学提供服务,即使没有言语轻慢和恶语相向,对她,也足以构成下马威了。今天来参加Party的朋友,和我一样,大多数家境优越,都是天之骄子,没有人有过这样的体验:她要经过怎样的心理建设才能不亢不卑、面带微笑,站在我们面前?即使出于善意的保护,让她离开,我们的好意,反而成了伤她最深的那一下。因为她努力维持的坚强,就算能够抵挡恶意的轻视攻击,也承受不了善意的居高临下。”
书澈闻言一愣:善意的居高临下?成然说的,难道不就是自己?
绿卡气急败坏地冲台上的成然嚷嚷:“走就走了,你还要给她致个悼词吗?”
“不是,我其实,想说一说我自己。我们,包括我自己,今晚都伤害了她,尽管方式不同,有人出于恶意,有人出于善意,因为我们——都势利。你们赞美独立自强,可在现实里,我们拼的都是爹的钱;你们歌颂自力更生,可是谁无所事事我们就羡慕谁;你们嘴上说打工骄傲,可在心里,谁都认定打工是贫穷的符号。我们个个口是心非,嘴上鼓吹着,其实却在贬低践踏;嘴里不屑的,实际上五体都在膜拜。”
缪盈开始用欣赏的眼光凝望她的胞弟,微笑着对书澈说:“怪不得都说:爱上一个好女孩,相当于读了一所好大学,他这恋失的,太划算了!”
狐朋狗友们在台下冲成然起哄:“还说我们呢?你自己什么德行?”
“我呀?我比你们还不如。我就是大声宣布我有资本不劳而获、无所事事、挥金如土,被羡慕嫉妒恨的那种高富帅!我就是不努力、不奋斗、不上进,还过得比谁都好,女朋友比谁都多、都漂亮,谁不服都得忍着的嚣张存在!你们说我拼爹?没错,我就拼爹了!没有摊上我这样的爹,我对你们深表遗憾,下辈子托生请早。
“直到遇见这个女孩,我突然对自己的理直气壮、天经地义心虚了、脸红了……她真的让我开始相信:你们嘴上挂的三观,可能是对的,因为她不仅那样说,还一直那样做。你们之所以说的一套,做的却是另一套,是因为你们不相信,凭着自己,你们可以强大到嘲笑和藐视靠拼爹凌驾于你们之上的、庸俗的我,但是——她信!也是她,终于让我意识到,从小到大,我身上流着势利的血,把凡是比我穷的人一概当成loser,用我爸的钱吹自己的牛、刷自己的存在感——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儿,甚至……可耻!
“穷只是一个出身,阶级就是一个胎记,既不代表现在的你,更不代表未来的你,不是当下,更不是永远!这是她让我知道的事情。我第一次面对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孩,自惭形秽……即便穷又怎样?每一份与生俱来的穷都不该是耻辱,但每一份改变现状、改变命运的努力,都值得膜拜!”
缪盈情不自禁,一个人给弟弟热烈鼓掌,来宾们纷纷应和,现场一片掌声。
“但今晚,她也没做到。离开前她对我说,她还远远不够强大,还没有做到相信自己的信念。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就走了……”
掌声停息,众人肃然,现场静默,成然的悲伤每个人都听得见。
“我现在想起一句话,但不知道怎么告诉她,可能没有告诉她的机会了……我想对她说:至少,你已经让我相信了——你的相信。”
一个人的掌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书澈,他也为今晚让他刮目相看的熊孩子鼓起了掌。
“对不起书澈,我说的这些,和你公司开业一点关系也没有,喧宾夺主了……”
书澈不以为意,向台上的成然竖起了大拇指。
绿卡突然感觉自己众叛亲离、孤立无援,走掉的萧清,留下一个光辉的存在;而她的精心算计,最后落了个灰头土脸、一败涂地,她要哭了。
田园科技开幕Party结束后,宾客散去,成然还滞留在现场不走,他怕一回成家别墅就掉进了绿卡的守株待兔。
送走最后一拨客人,书澈回身看见了百无聊赖的成然,今晚他有了一种感觉:能让成然说出那些振聋发聩的话,能让他发生令人刮目相看的变化,能引发他如此大彻大悟的萧清,和长久以来自己认为的那个萧清,会不会存在着巨大的认知差距?自己的认识是否客观公正?他是否被一叶障目,见到的并非真相?书澈第一次产生了了解萧清的愿望。
书澈主动走上前去问成然:“你是不是知道萧清很多事儿?”
“算是吧。”
“关于她,我想了解一些。”
“你问,如果我知道的话。”
“法学院的安德森教授给过她一份校内工,我目睹过一个叫劳拉的美国女孩,指责萧清跑到教授办公室去哭,用不正当手段抢了属于她的职位,还当众泼了萧清一头一脸的果汁儿。”
“啊?这件事我没听说过,萧清从来报喜不报忧。”成然突然反应过来,“哦……怪不得后来她找安德森教授辞掉了那份校内工,跑去校外打黑工。”
成然说的情况让书澈非常诧异:“校内工是她主动辞掉的?”
“是呀,因为她说不愿意被特殊照顾。”
“她知道获得校内工是教授给她的‘特殊照顾’?”
“她当然知道自己资历不够,校内工给她的确有失公平,可安德森教授是出于好心,一个妈妈遭遇车祸,躺在ICU五十多天,至少需要康复治疗一年,因此差点辍学的留学生,难道不该被照顾一下吗?”
车祸!ICU!康复一年!差点辍学!这四个关键词一从成然的嘴里冒出来,就震惊了书澈,还有刚返回现场的缪盈。闻所未闻!这是他们第一次得知萧清的家庭变故。
书澈追问成然:“你说谁?萧清吗?她家出了这么大事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两三个月前吧,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吗?”见书澈和缪盈一齐摇头,成然耸耸肩,“看来她谁也没告诉。”
书澈追问下去:“所以她要挣自己的生活费?”
“是呀。她妈的治疗不在医保范围内,全部要自费,她家一下就陷入了经济危机。这个傻妞儿,自己这种情况,还抱着公平、公正不放,硬把教授的好心还回去了,只好自己去打黑工,还被大厨骚扰,最后被我弄丢了工作。”
书澈还想探究更多:“她在刑法课上睡觉是怎么回事儿?那天你在,下课还冲我嚷嚷,问我知不知道她每天比我辛苦努力十倍。”
“那天呀,之前她一宿没睡,通宵在医院,上课能不犯困吗?”
“她病了?”
“不是她,是她房东。一个没心没肺的Open girl,其实是个有大面积心理阴影的可怜妞儿,被生父抛弃、被继父骚扰,最后被亲妈发配到西部。前一天她妈突然出现,强迫她回纽约做肾脏配型,因为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得了尿毒症,想要移植她一个肾。”
书澈惊讶得合不拢嘴:“居然还有这种事儿!”
“生活远比电视剧更狗血!然后Open girl就割腕自杀了,萧清跑遍旧金山的酒店才找到她,破门而入时,Open girl躺在一浴缸血水里。”
“那个女孩现在怎么样?”
“挺过来喽,好在有萧清。”成然冲书澈撇嘴、翻白眼,“人家一整夜忙着救死扶伤,而你却对她落井下石。”
书澈和缪盈的心里,都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的无知无觉,丝毫没有伸出援手帮助萧清而深深内疚,书澈更因为他对萧清的雪上加霜而忐忑不安。
“还有什么要问?”成然自我感觉正良好,“我是萧清的官方发言人。”
书澈决定问出最后一个在他心头缠绕了许久的疑问:“你见过她平时开一辆日本车吗?是不是只有我和缪盈看不到的时候,她才会开那辆车?”他完全没有料到自己抛出这个疑问后,成然不遮不掩道出了那辆车的真相。
“日本车?你是说我爸贿赂她上法庭翻供的那辆车吗?”
这句话让缪盈目瞪口呆,这也是她闻所未闻的事情:成伟还给过萧清一辆车,为了让她上法庭翻供!
成然得意扬扬:“这个事儿我就更清楚了!”
“你怎么会知道?”书澈只是想通过成然了解车的下落,因为除了最初那次跟踪萧清,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开那辆车,但关于那辆车,成然显然知道得更多。
“她为了还掉那辆车,把汪特助堵在卫生间里不敢露头,后来老汪逃窜回国,才总算躲掉了。”
书澈第三次惊诧:“萧清把车还了?”
“她找老汪就是为了还车,但怎么还都还不掉,最后没辙了,只好找到我,让我把车转交给我爸。”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在我开庭前,还是开庭后?”
“开庭前几天吧。”
书澈知道自己错了!原来萧清根本就没有接受那辆车,拒绝了成伟的贿赂。他看到的远非全部,却自以为那就是真相,从那个时刻起,他开始误解萧清,此后一错再错,一直错到了现在。
书澈自责至极:“我竟然不知道这些事儿……”
“我爸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你没告诉他?那你怎么替萧清还的车?”
“我没还。”
“你没还?那辆车到哪儿去了?”
“让我还哥们儿的赌球债了。”话音未落,成然头上就挨了一巴掌,“哎哟”一声回头,见缪盈抓起一条餐巾来抽他,“嗷”的一声惨叫,撒腿就跑。
缪盈追着成然,边抽边骂:“就你这德行!萧清就该替我抽你个满地找牙,她能看上你?那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成然一边躲避一边抗争:“我从小缺乏鼓励教育,所以成了今天这样,姐,你和成伟需要反思自己的教育方法!”
“今天我先清理门户!”
书澈一点也笑不出来,从认识萧清开始,他对她全是误解和偏见,由于这些误解和偏见,在她最需要关怀、帮助时,他给她的,反而是嘲讽奚落和冷眼旁观。书澈没有勇气回顾面对萧清的自己,哪怕只有一秒,那个倨傲刻薄的他让他不敢直视和无地自容。萧清像一面镜子,让书澈照见了自己身上依然流着成然说的那种“势利的血”,他一直对官员子弟身上的傲慢与偏见深恶痛绝,也自以为早已克服了那种与生俱来的积习。但他对萧清所展现的一切,不过就是打着正确旗号的傲慢与偏见,那些积习像坏血和毒瘤一样,在他的身上依然残留着,他并不比其他人高明多少,所以,成然今晚站在台上唾弃自己的那些话,也像针一样,深深刺痛了书澈。
开车回家的路上,缪盈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刚才成然和盘托出汽车贿赂的原委已经让她惊诧不已,但更让她惊诧的是:本该对这些“幕后动作”一无所知的书澈,不但知情,貌似知道得比她还多一些。
“书澈,你怎么知道我爸送萧清车?今晚连我都是第一次听说。”
“开庭前几天,我碰巧见到了汪特助来斯坦福找萧清,给了她一把车钥匙。”
所以,成伟“在幕后”所做的一切,都被书澈知道了;所以,书澈预先知道,萧清出庭会推翻她此前的证词,说出有利于他的新证词;所以,他抢在萧清之前,主动坦白事实、主动认罪、接受惩罚——缪盈至此才了解了书澈的全部行为逻辑,了解了他在“有利于自己”和“对的事”的反复纠结后,为什么最终选择了做“对的事”。
“但你不知道后来萧清把车还了,所以一直对她有看法?”
“我一直误会她,甚至,一直针对她……”
“这不怪你。”
缪盈的话丝毫抚平不了书澈对自己的羞耻感,他知道,必须走到萧清面前,面对她承认自己的错误,或者做些什么,才能把自己从自我唾弃中打捞出来。
挨到三更半夜,算计着绿卡无论如何都熬不住,已经睡了,成然才开车回家,进入别墅区行车道,万籁俱寂,一片黑暗,街坊四邻的灯全灭了,突然,一个白衣女鬼出现在前风挡玻璃上!成然一声惊叫,脚下急踩刹车,宾利欧陆在女鬼前方几米远停住,车灯打在她身上,一片刺眼的白,没有五官,没有肢体。
女鬼飞速向前漂移,成然见一片惨白向他袭来,一头埋进方向盘下面,摸到手机,手指在键盘上哆哆嗦嗦,按不准数字键。
女鬼的手出现在车窗上,咚咚咚,敲了三下。
成然筛糠似的按出三个数字:911,正要按下通话键。
女鬼的脸,一下子趴到了车窗上!
成然一声惨叫划破夜空,女鬼把手指压在嘴上,冲他比画“嘘”,这才看清五官眉眼,原来是绿卡,成然一身虚汗瘫软在座椅上,这么晚还躲不掉你?!
绿卡穿了一身白色曳地睡袍,趿拉一双白缎面拖鞋,从成然进了成家别墅,她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深刻自我反省检讨。成然对她爱搭不理,她就追着他,从车库一路追进客厅。
“成然,我错了,请给我一个改正机会,不然我今天晚上就算过不去了……”
“你过不去就拦我车?万一我刹车不及撞了你,你是想让我今晚也过不去吗?”
“那咱俩就同归于尽,一起殉情!”
“殉什么情?谁和你有情?今晚你的所作所为,熄灭了我最后一丝温情,从此你我是路人,半年后等法院宣判离婚吧。”
“成然,我知错了,等你回来这两个小时,我真的深刻反省了自己,反省了度过的人生,知耻近乎勇,这一晚我受到的教育和成长,超过了整个前半生!”
“你自我批评,怎么还能批出夸自个儿的感觉呢?”
“有吗?我真心是批评啊!”
绿卡的态度完全出乎成然预料,让他一改此前被动挨打的颓势,陡然扬眉吐气,翻身做主人。成然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优哉游哉往沙发上一仰,舒展大长腿,要好好享受一下这个突如其来的逆袭战果。
绿卡跟到沙发前,刚想坐下,就被他一声断喝:“谁让你坐了?这是反省的态度?”
绿卡弹跳起来,乖顺地站在成然面前,垂手而立。
“说吧,你哪儿错了?”
“我错在设局想让萧清自暴其短、自取其辱,还自以为弹指一挥间就能让情敌灰飞烟灭,但你的一段话……靠,你太尼玛帅了!要不是你针对的是我,我当场就给你怒赞力顶!我还错在……”
“停!回车,我怎么帅了?专注夸我两分钟。”
“你说的那些,完全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像突然换了个人,不是往常的你……”
“你怎么能把夸我也说成损的节奏呢?”
“有吗?我真心是夸啊。”
“重来。”
“发人深省!振聋发聩!醍醐灌顶……没词儿了。”
“得了得了,接着自我批评。”
“你在Party上说的那些话,就像一面照妖镜,照得我看见了一个丑恶的自己。”
“你怎么丑恶了?”
“你照出了我金钱至上的恶俗价值观,照出了我势利的嘴脸、刻薄的人性、狭隘的情感。”
绿卡还能说出这种话?成然震惊了。
“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想让萧清自卑,却给她戴上光环;我想秀优越,却把你推向了她那边。”说着说着,绿卡哭了,真心难受。
成然的豆腐心立刻软了,伸手拍拍沙发,赐她坐下。
“我要痛改前非!我真要改变自己了,因为我,第一次看见你在爱情里的样子,原来,你爱一个人,是那样的……”
“我爱一个人哪样呀?”
“之前谁也不能把你变好,但萧清她做到了。我不能再把她当成敌人,相反,我要把她当偶像……”
“啊?”绿卡身上这种能屈能伸的韧性,让成然惊讶不已。
“我要以她为楷模,向她学习,把我变成她的样子。”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成为她?”
“我不是要成为她,而是要把自己变好,变成被你爱的样子,然后就能见到那个更好的、有爱的你了!”仿佛被更好的自己和被成然爱上的美好前景招引,绿卡振奋起立,握拳打气,“幸亏萧清不要你!我还有机会!还有时间!加油!你可以的,卡姐!舒坦了,今晚我能过去了。”
绿卡忘了她是来乞求原谅的,把成然的终极裁决抛之脑后,大步流星走出了成家别墅,心安理得地回家睡觉去了。原来,她过不去的,只是今晚前的她自己,而不是被她激怒的成然。这个一夜之间幡然醒悟、决意洗心革面的绿卡,是自打认识以来没有见过的一个她,这让成然很不适应,完全没法儿按照既定计划对她斩立决,恐怕……还得在婚姻存续期内,观一段后效。
书澈必须尽快结束内心的不安,第二天,他在法学院外等到了萧清的出现。
书澈专为自己而来的架势让萧清非常诧异:“你找我有事儿?”
“有。”
“安妮昨晚已经把账给我结清了。”
“不是那个账,是我和你之间的账。”
“我和你?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账?”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萧清!”
“为……为……为什么?”
“为我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片面认识,为我对你接二连三一系列的误会,为我自以为是评判你的人品,为我莫名的傲慢与偏见,为你需要援手时而我袖手旁观,向你道歉!”
萧清愣了有几秒钟,但在她的感觉里,从难以置信到终于确认,却有几分钟那么长,她突然感觉云开雾散,那些因他而起的委屈、压抑和悲伤瞬间化为乌有,发自内心地笑出来:“没关系。”
萧清心无芥蒂的笑容也让书澈如释重负:“还想请你考虑一个邀请,并不是为了补偿,而是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愿不愿意加盟我的公司担任法律顾问?因为这个职务和你的专业相关,所以等研一读完,你就可以向学校申请CPT,这样就能获得校外打工的合法资格了。”
萧清没有立即给予答复,她的迟疑,让书澈对于自己发出的这个邀请,以及补救方式是否合适产生了怀疑:“如果你不愿意,或者,面对我让你……不愉快,我不勉强。”
“我愿意!”萧清只说了三个字,斩钉截铁,干脆利落。
书澈也愣了几秒才又绽放笑容:“OK,随时欢迎你入职,公司地址你都知道了,就是这个事儿……再见。”他正要离开,突然又转回身:“还有一句话,可能说得有点晚:很高兴认识你!”
一句迟到了很久很久的话,让萧清在和书澈分开以后一直都在咧嘴大笑,这一天加州的阳光前所未有的灿烂亮丽,驱散了每一寸土地上的荫翳,让每一个角落都熠熠生辉。
手机响了,是父亲何晏打来的,萧清陡然紧张起来,父亲在这个时间段打来电话,会不会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儿?
“爸,你怎么在这个点儿打来了?北京都半夜了,有什么事?”
听筒里,何晏喜形于声:“忙活了一整天,这会儿刚消停,你妈也睡了,我给你打个电话报喜,你妈今天出院回家了。”
萧清的紧张化为开心:“爸,你吓死我了!报喜能挑个不这么惊悚的时间吗?我妈回家,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
“雇了一个护工,白天到家上班,负责照顾你妈、陪她去医院做康复,晚上我一个人没问题,你妈她现在可以自己去上厕所了!”
“那你能恢复正常上班了吧?”
“是,生活一步一步恢复正常了。”
“太好了!”
“你怎么样?学业压力大吗?打工辛苦吗?”
“没问题,我都能应付!爸,我今天得到一个法律顾问的职位,在同学的科技公司里做法务,公司刚拿到300万美元的风投,很有发展前景。”
“你能在校外做法律顾问吗?”
“研一读完,我向学校申请CPT,就可以在校外合法打工了。”
“太好了!”
“爸,咱们的辛苦没有白费,一切都越来越好!”
“是,越来越好!”
“继续加油!”
“一起加油!”
挂断电话,萧清突然感觉自己脸上有泪,分辨不出这泪是感慨于此前的艰辛还是欣喜于今天的快乐,她知道最糟糕的时刻被自己扛过去、撑过去了,未来一天会比一天好。在别人眼里,她或许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在自己的“打怪游戏”里,她KO掉了这一趴的对手,又一次通关升级。
萧清骑车回到合租别墅,刚把自行车停好,余光就瞥见一个人从路边的玛莎拉蒂上下来,向她冲刺过来,扭头一看,绿卡带着风、带着电,扑向自己。这让萧清方寸大乱,来不及逃之夭夭前,绿卡已经飞奔到眼前,把她逼进一个无处可逃的角落。
绿卡一张嘴就咄咄逼人:“我在这儿等你两个小时了!”
“我保证过不见成然了,而且Party也是你逼着我去的。”
“我为那个倒霉Party道歉!”绿卡伸手一把钳住萧清的手腕,“从现在起,清空之前一切不愉快,让我们一键更新,重新开始!”
什么情况?绿卡明明说的是中文,为什么意思那么令人费解?萧清的思维绕不过来,又甩不掉绿卡铁钳一般的魔爪,只好问:“开始什么?”
“开始我们伟大的友谊!”
“啊?咱俩有……友谊?”
“可以有!我认输,我投门,请你收了我!”
“我怎么收你?”
“收我为徒,请你教我!”
“教啥?”
“教我——怎么能让成然爱上。”
“这个我不会。”
“那他是怎么爱上你的?”
“我也不想呀。”
绿卡相信萧清的回答是诚挚坦白的,所以学习的愿望更加热切:“萧清姐,我就要学你这个无欲则刚、让别人丧心病狂的造诣!”
不管萧清是否答应,绿卡单方面认定了自己就是她的徒弟,没心没肺地跟在师父屁股后面,进了合租别墅,因为她今天专程而来的目的,可不仅仅是拜师投门。一进门,萧清就看见莫妮卡冷若冰霜的目光,凯瑟琳和本杰明也并肩而立、冷眼旁观,别墅内气氛一片肃杀,萧清惊讶于室友们的态度:“怎么了你们?”
莫妮卡没回答萧清,目光射向她身后的绿卡,语气不善:“谁让你进来的?”
绿卡一指萧清:“我师父让的!”
萧清问双方:“你们见过了?”
莫妮卡这才对萧清说:“你知道她来干什么?”
绿卡一脸无辜地申辩:“我就提出了一个美好的愿景,想接师父到我家去住,既节省房租,又能对我时刻言传身教,碍着你们什么了?她的房子空出来,你们可以再找房客呀。”
萧清这才听明白,原来在她回来之前,双方已经正面交过一轮火了;原来,绿卡此番的目的不仅是化敌为师,还要与敌共眠。
莫妮卡质问绿卡:“你知道萧清对我意味着什么?绝不仅仅是房客那么简单!”
绿卡打击一个、拉拢一个:“那你别收她房租呀!反正师父要是到我家,我食宿全免。”
莫妮卡被她带歪楼了:“如果她肯,我一分钱房租也不收!”
“那我们呢?”凯瑟琳揪住这个话头追问,这种便宜她怎么可能忍住不蹭?
“哟!你和我拼优惠力度呀?我几百万美元的大豪宅,你这个雀巢多少钱?我玛莎拉蒂随便给她开,爹妈可以借她用。要不要咱俩拼拼豪门底蕴呀?”
听完绿卡的嘚瑟宣言,莫妮卡一言不发,噔噔噔上楼去了。绿卡以为自己大获全胜,冲萧清露出胜利者的微笑:“走不走师父?我帮你收拾行李去。”
萧清明确表态:“我住哪儿,自己做主,这是我家,我不会离开的。”
“师父,我本将心向明月呀!”
“心领了,谢谢,你回去吧。”
“你再慎重考虑考虑……”
头上传来一声怒喝:“要慎重的是你!”
所有人仰头望去,被看到的景象吓得集体石化,只见莫妮卡去而复返,端着一杆长枪站在楼梯上,枪口瞄准了绿卡!
“敢抢走萧清,我就一枪崩了你,还说你非法入室。凯瑟琳、本杰明,你们都能给我做证吧?”
“没问题。”本杰明和凯瑟琳一起摇旗呐喊。
绿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几秒之内完成从客厅到门口的远程位移的,直到后背撞上了房门,只敢摆手,不敢说话。
“你赶紧走,她性子烈,我可没法儿保障你的安全,快走!”萧清拉开门,一把把绿卡推了出去,关上门就狂笑,“你子弹上膛了吗?”
“你以为我逗她玩吗?”莫妮卡余怒未消,扬起枪口冲天花板开了一枪,砰!真枪实弹!萧清、凯瑟琳和本杰明三人全都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上,只听别墅外玛莎拉蒂发出一阵绝尘而去的嘶吼。
书澈突然意外地接到了旧金山伟业弗兰克打来的电话,连缪盈也对这个来电感到诧异,因为弗兰克虽然认识书澈,但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在电话里,弗兰克说有一桩业务,他想作为中间人,促成对方和田园科技的合作,希望书澈尽快安排三方见面。和弗兰克确定好时间,书澈挂断电话,转头问缪盈:“他会有什么业务介绍给我?你知道吗?”缪盈像预感到了什么,情绪瞬间低落,为了避免被书澈察觉,她从他的面前走开。
到了约定时间,书澈在缪盈陪伴下,来到旧金山伟业办公楼。在引见他们与客户见面前,弗兰克先介绍了一下对方的公司背景和业务情况:“这是一桩OA系统升级业务,我听说以后,就想介绍给书澈的公司。华隆集团的老板是我朋友,和伟业经常有业务往来,他们在北美的总部� �模很大,员工有上千人,这次计算机系统升级是全方位的,投资不小。所以我想促成这项合作,肥水不流外人田,让书澈挣这个钱。”
书澈听完心有顾虑:“OA系统升级?可是我们田园科技并不是做这个的专业团队……”
“我知道,但也并非不可做嘛。华隆负责OA系统升级的副总裁Toni在会客室等着,你们双方当面聊聊,好不好?我带你们过去。”
盛情难却,书澈和缪盈与Toni见了面,弗兰克为双方介绍:“这是华隆集团北美总部副总裁Toni,这是田园科技公司创始人CEO书澈,还有这位,成总千金,我们伟业集团未来的继承人。”
Toni和书澈握手时彬彬有礼:“真是青年才俊!幸会!”等到和缪盈握手时,简直就是毕恭毕敬:“久仰!成小姐,很荣幸见到您!”
缪盈淡笑着纠正他:“我叫缪盈。”
“对不起,缪小姐,我失礼了。”
四人落座,听Toni讲完北美华隆对于OA系统升级的诉求,书澈更加确认:对方这桩业务的规模,对于田园科技来说,实在是可望不可即、力不能逮的超大馅饼。
“我的公司目前只有十几名员工,上千人的OA系统升级,需要一个大型的协同管理软件团队来做,他们会致力于以协同OA为核心,帮助企业构建全员统一的自动化办公平台,比如国内的泛微和致远。我们人少,部门不够完备,恐怕完成不了,胃口小,吃不下一锅饭。”
“你们能力、业务范围以外的部分,可以分拆、外包给别的公司做。华隆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信任托付的项目承包方,他们对于计算机领域所知甚少,软件公司哪家好、哪家不好,Toni他们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想找一个熟悉这个领域的专业团队替华隆把关,当然前提是,这个团队必须被华隆信任。所以书澈,你是不二的选择。”弗兰克想极力促成此事的迫切溢于言表。
Toni也随声附和:“弗兰克说的正是我的意思。我可以事先深入研究,选择信誉好、市场占有率高的软件公司,但因为OA系统升级业务繁复,需要不止一家公司协作完成每个部分的工作,华隆苦于找不到一位熟悉各部分业务的leader。很幸运,弗兰克向我介绍了你。不用担心你的团队规模,说白了,华隆找的不是完成装修的包工队,而是一个工程监理。当然,我们希望和你签订一对一合同,不想面对多家乙方,你给他们多少钱、盈利多少,我们不会过问,升级总费用也可以一次性地打给你,这样大家都省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对方甚至摆明了“哪怕你把这个肥差全部外包给别人做,我也非你不可”的态度让书澈相信了:他们出于对这个领域的陌生,宁可交出掌控权,也要找个信任的人托付。所以,他最终表态:“我回去和团队商讨一下,做出一个可行性报告,才能答复你。”听到书澈松口,Toni露出微笑:“一客不烦二主,我静候佳音。”
告别了Toni,陪书澈和缪盈等待电梯时,弗兰克还在极力游说:“书澈,Toni诚意十足,华隆的信任来自对伟业的信任,别有那么多顾虑,拿过来做就是了,你就是全部外包都不是事儿。”
书澈问了弗兰克一个问题:“我想知道,成叔叔知道这件事吗?”
“啊,我跟他提过一嘴,他知道。”
缪盈突然插话进来,问:“我爸他怎么说?”
“他说是好事儿!如果田园科技与华隆达成合作,就当是伟业送给你们的一个开业贺礼了。”弗兰克说得自然而然,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
没有人避讳这是未来岳父赠送的大礼,书澈内心非常清楚:无须操心自己的人力、物力能否吃下这张大饼,只要找到一家专门做OA系统升级的公司,全部外包出去,什么都不用他做,就是闭着眼睛赚中间差价、不劳而获的节奏。他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是否心安理得地笑纳。对大多数人来说,连这一点也无须考虑,为什么不笑纳?为什么要拒绝呢?
书澈很想知道缪盈对这件事的态度,就问她:“你说我接不接?”
“你公司的事儿,你自己拿主意。”缪盈的回答,把自己置身事外。
“你不给我一点建议?”
“我相信你的判断和决定。”
“但这件事不事关你爸吗?”
“所以我更不好参与意见,虽然我了解这并不是你渴盼的业务,但我爸,毕竟是好意。”
除了这些,缪盈还能说什么?之前的300万美元风投是装扮成投资的变相贿赂,这一次又是什么?在她已经看透北美华隆、OA系统升级统统都是成伟又一次的变相送钱后,她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她记得父亲离开美国前对自己说过的话:“有些事正在发生,有些事早晚一定会发生,缪盈,你至少可以沉默。”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和预言发生着。
华隆的业务信息传回田园科技,所有人当然认为这是一个喜从天降的好消息。萧清恰好在此时来到田园科技入职,公司上下正为开业后接到的第一笔大单欢呼雀跃、喜气洋洋。书澈给萧清介绍了全体同事,每人都身兼多职,面试时见过的威廉负责人力资源,彭一主持技术研发,Robin主管市场营销,和萧清打过交道的安妮兼任财务出纳和书澈的私人助理,大家的主业当然都是“程序猿”。书澈也给众人介绍了新上任的法律顾问萧清。
带着萧清参观办公区时,书澈向她说明了法律顾问的工作要求和薪酬待遇:“目前你的工作不用坐班,主要是业务合同的拟定完善,还要跟我参加一些商务谈判。公司创业阶段,还没实现盈利,月薪先付两千美元,你能不能接受?我答应大家:第一笔业务盈利后,公司全员涨薪。”
萧清完全没有料到书澈给了她如此自由宽松的工时和如此优厚的薪水,喜不自禁:“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够了耶!”
“那就别再去校外打黑工了。”
书澈突然说出一句超出他们关系的话,霸道里面藏着体恤,萧清愣住了。
书澈察觉到了她的惊愣:“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
“没有,谢谢你。”萧清小心藏好心里的感动。
书澈公司的工作不但减轻了萧清的经济压力,还让她的时间充裕起来,每天不用再像打仗一样,刻不容缓地从上一个战场奔赴下一个战场,她可以在图书馆里随意挥霍时光,有足够时间完成作业和预习功课,留学这才开始让萧清感觉享受,原来,学习的快乐也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一种奢侈,她因此更加感念父母对自己20年的供养,还有,这一次书澈的雪中送炭。
上回抢夺萧清未果,绿卡被莫妮卡吓得绝迹于合租别墅,但斯坦福图书馆没有莫妮卡和她的枪,拦不住绿卡追随师父的脚步。萧清正在图书馆埋头专注间,绿卡一屁股坐到对面,吓了她一跳:“绿卡,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果然在这里,师父,你太好找了。学霸的课外时间,不是在图书馆就是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吧?”
“还有不是在打工就是走在去打工的路上。你又找我干吗?谢谢啦,我真不能搬去和你住。”
“我放弃,我怕死,你那个房东太生猛!师父,我今天来,想求你为我指点迷津,确定人生方向。”
“我一穷人,给富人指方向,你不怕被我指到穷山沟儿去?”
“师父,你记仇!不说好一键更新吗?不要再嘲讽我羞耻的过去!那天的Party,我真被醍醐灌顶了,真心为自己无所事事、不劳而获、挥金如土的前半生感到羞耻,我回顾了从小到大20年的人生,还真是除了垃圾和粪便,没有创造过什么。”
萧清扑哧笑出声,觉得绿卡坦白起来还真有点黑幽的才华。
“你们的嘲笑,都会转化成我的动力。”
“不是嘲笑,我觉得你挺可爱的。”
“你真觉得我朽木可雕?为时不晚?”
“也许你是璞玉呢,啥时候开始雕都不晚。”
“你是我亲师父!我想结束那样的过去,但不知道开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你想干什么?”
“什么——也不想干。”
“那你会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会干。”
“那没法儿聊了。”
“等等,重聊。我就想——买买买,我只会——买买买。”
“还真有专职干这个的工作,叫买手。”
“我知道,连卡佛,我是贵宾!”
“对,连卡佛相当于把买手这个职业做成了店,还是做得最大的一家。”
绿卡躁动起来:“这个我行!”
“但是,要成为一个买手,可不是光买买买就行了。因为当你成为一个职业买手或者开一家买手店,你就不再是为自己买买买,而是为有钱、有品位、追求个性的别人买买买,你的目的也不是花钱,而是要挣钱。”
“哦,对呀,目的和诉求不一样了。”
“你要学习时尚嗅觉、货品辨识、品牌知识一系列职业素养,还要熟悉入手采购、门店管理、数据处理分析、销售监管、库存物流监控等从前端到终端一整套流程,因此,之前要接受服装设计、市场营销、企业管理一系列专业培训。”
绿卡大张着嘴巴,刚才的兴奋变成了懵逼:“我咋学习、咋培训?”
“你要先考上一所专业院校。世界三大时尚买手教育机构:香港时尚买手学院、意大利马兰欧尼学院和伦敦时装学院。美国也有高端的:纽约时装设计学院、萨凡纳艺术学院,旧金山艺术学院也有相关专业和课程。”
一说到考试,绿卡就怯了:“我……咋上这些学校呢?”
“参加SAT(美国高考)。”
“我来美国,就是为了躲中国高考,还让我再受一茬美国高考的罪?不能够!”
“你没成绩,怎么申请上学呢?”
“我考也考不上,有没有不考试、花钱就能上的学?”
绿卡的坦白也属实情,萧清只能帮她另辟蹊径:“不考就能上的学?也有,短期培训班。”
绿卡一听又兴奋了:“我先来这个,等有了点水平,再往上挣巴。师父,你咋啥都知道呢?”
“我也得问师父。”
“你师父谁呀?”
“Google呀。”
“能把你师父借我用用吗?能让我在师父你身边学吗?以便随时讨教。”
萧清只好把自己的笔记本推给绿卡,绿卡沸腾地Google起来。虽然这种“拖油瓶式”的学习环境和这个撵都撵不走的“徒弟”让萧清无可奈何,但如此神奇地化干戈为玉帛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既然“情敌”都能转化为师徒,那么,和她绝交了的成然,现在怎么样了?
这天晚上,成然起身离开一群狐朋狗友,走出震天响的夜店,独自走到门口抽根烟,一抬头,看见了萧清,她走到他面前:“我问过你基友,他们告诉我,你在这儿。”
成然不知道说什么好,频频吞吐吸烟,一直把嘴占着。
“你姐跟我学了Party那天我走以后你当众说的话。”
“不过是些像烟一样随风而散的废话。”成然用手驱散自己吐出的烟雾,仿佛这样就可以挥散他的尴尬。
“但我会记得那些话……其实我一直想找你说……”
成然粗暴地打断她:“那天在bookstore外面,你说得够明白了,我秒懂。挺好,像我过去一样洒脱,甩甩衣袖,不带走一片泥水。”
“不好!我觉得一点也不好!那不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更不是我希望的方式,我一直在找时机,没想到,最后却是最糟糕的时间、最糟糕的样子。”
“就算烫了金、镶了花边儿,不也是要说你不爱我吗?”
萧清无言以对,是的,怎么说都是“我不爱你”,都会伤害他。
“无所谓,时间地点、抱着说还是打着说都无所谓,我没那么玻璃心。”
“对不起……”
成然僵硬得如同铁板一块:“收到!你还要说什么?”
“你和缪盈是我来美国后最好的朋友,你比她了解我还多,比所有人给我的帮助都大,我甚至习惯了你每晚出现……除了朋友,我还把你当成亲人。如果做不成恋人,连朋友亲人也做不成的话,未免太……可惜了!我这么想,是不是有点贪心?”
“是很贪心!做不成恋人还是朋友这种话,不过是女人什么都想占着的贪婪!男人和女人之间根本没有友谊,除了性就是爱,还有恨,要么全有,要么全无!”
“那就这样吧!”萧清没辙了,男女之间被他说得这么赤裸不堪,除了放弃,别无他法,她扭头就走。
成然奋力吸下最后一口烟,望向萧清,她的背影走得铿锵有力。
“哎!”身后一声呼唤,拽住了萧清的脚步。
“要不,咱俩……试试?”
“试什么?”
“试试……亲人?”
又回到了他和她的日常,萧清笑着转身走远,裹紧了外衣,却不是因为冷。经历过一场灾难,不但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因此收获更多。生活这位考官奖罚分明,在考验你之后,从来不会忘记给通过测试的你一个奖励。
宁鸣找到的第二份黑工,是在一家中餐馆,老板是位姓郝的华裔,他人很好,不但给了宁鸣工作,还容留他晚上在餐馆住宿,顺便看店。白天,宁鸣在餐桌之间来回穿梭,点菜上菜、端茶倒水、埋单结账,尤其接待蜂拥而来的中国内地旅行团时,所有人都忙成了团团转的陀螺,免不了顾此失彼。应付一桌子因为上菜延迟处于爆炸边缘的客人,宁鸣最有办法,他往桌前一站,先点头哈腰:“抱歉,让大家久等了,需要我向大家介绍菜品、推荐本店招牌菜吗?”如果道歉泥牛入海,得不到任何回应,每张脸还是雀黑雀黑的,只消一句玩笑:“还是你们想先打我一顿?”一桌游客就像被点中笑穴,一起咧开嘴笑,宁鸣掏出点菜器,一脸堆笑,继续追问:“先打还是先吃?”满桌游客更是笑得忘了饥饿和烦躁。深夜,宁鸣围着皮围裙、脚穿塑胶防水靴,冲刷地面、清洗操作台、擦拭厨具,独自完成整个店面和后厨的清洁,确认门窗锁好,关掉一盏盏照明灯,才回到睡觉的斗室,脱掉穿了一整天的店员制服,把自己扔在床上。
告别了有生命之虞的日昌旅馆,宁鸣在美国的颠沛流离和生之多艰并没有因此而改变,美利坚合众国仍然以各种形式,通过各种渠道向一个以不正当方式停留的入境者发出警告。
这一天,一切如常,突然,餐馆外停车场驶入了一辆看上去平平常常的面包车,富有战斗经验的领位员风驰电掣冲进店里,向全体人员发出了警告:“移民局来啦!”从来没有遭遇过移民局排查的宁鸣,当场傻在地当间,郝老板大手一挥:“宁鸣,后门!”这时,四名移民官已经下车,直奔中餐馆而来。
宁鸣逃窜到餐馆后门,刚把门拉开一条缝儿,就瞥见后门外面已经站着一位移民官,显然他的工作是和前面的同事配合,将中餐馆进出入口封锁合围,就在他低头点根烟的工夫,错过了拉开马上又合上的那一道小门缝儿。
十面埋伏,跑不出去了,宁鸣只好折返回店,迎头撞上五名厨师正脚步匆匆冲出后厨,奔往前面店面,接受移民官检查。
折返的宁鸣把大厨吓了一跳,一把拽住他问:“你怎么还不走?”
“走不了了,后门被堵上了。”
“不打自招,你先去把工服脱了!”
“然后呢?”
“随机应变,自求多福!”大厨也没辙,往更衣室方向推了一把宁鸣。
宁鸣跑进更衣室,脱掉店员制服,抓起一件外衣,出了更衣间,看见卫生间,一头钻了进去,反锁上门,这才有时间穿上外衣。十秒钟都不到,卫生间门就被砰砰拍响,门外传来粗暴的命令:“里面有人吗?出来接受美国移民局的检查!”宁鸣打开水龙头,双手沾上水,这才开了门:“请问检查什么?”
移民官一把扒拉开宁鸣,探头进卫生间,四周上下一顿扫视后,命令他:“你跟我来。”
郝老板、厨师、店员站成一排,正在接受几位移民官逐一对照ID检查身份。宁鸣跟随抓到他的移民官一走回店面,郝老板就暗中倒吸冷气,今儿算摊上大事儿了,雇用黑工,难逃一劫。
移民官手指宁鸣问众人:“他是餐馆员工吗?”
全体员工整齐划一,集体摇头否认。
郝老板还向移民官特别说明:“这位是我们的客人。”
宁鸣顺着郝老板的脚本演下去:“我刚吃完饭,上个厕所就要走了。”
四名移民官的眼神像四盏探照灯,在宁鸣和众人脸上来回扫射,一位移民官伸手索要:“让我看一眼你的护照。”
宁鸣把手伸进外衣兜,还真掏出了他的护照,递上接受检查。
移民官低头翻看完护照,交还宁鸣,然而危险远没有结束,他突然提了一个问题:“你坐几号台?”
“9号。”
移民官走到郝老板面前,伸手索要餐馆水单:“把9号台的结账单给我。”
空气有几秒钟的凝滞,移民局不愧为移民局,他们不是吃素的。郝老板走到收银台边,从结完账的一沓水单里找出了9号台的账单,交到移民官手中。
移民官攥着这张水单,盘问宁鸣:“刚才你吃过什么?”
所有人的心脏,都蹦到了嗓子眼儿。
“宫保鸡丁、水煮牛肉、橄榄菜肉末四季豆、开水白菜、葱香竹笋,还有一份眉州炒饭。”
移民官对照水单,居然,宁鸣一个菜名都没有说错!
“你一个人,能吃这么多?”
“吃得多违反美国法律吗?”
“祝你肠胃好,你可以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宁鸣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餐馆,他保住了自己留在美国的机会,避免了郝老板和中餐馆的重大破财,取得了对美国移民局的阶段性胜利。但同时,他又失业了,移民官还会再来,如果又碰到上一回检查时的客人来吃饭,这种巧合的概率,连傻子都不会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