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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算上苏莉亚一共九个人,外面什么情况我一无所知。状况出现得太突然,突然到我根本来不及计划:他们有多少人?又是什么素质?带着什么装备?目的是什么?甚至来人是不是胡经都不确定。如果是胡经,是不是因为程建邦?如果程建邦来了,他是不是被迫的?
“迪哥,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吗?”我问道。
周亚迪那几个手下像是笼中待宰的野狗,端着枪在屋内乱蹿,紧张地号叫着,甚至一连换了几个藏身点都觉得不合适,仿佛死神就在门外随时进来索命似的。他们的老大周亚迪此刻不比他们强多少,紧张得满脸是汗,不停地吞咽着口水,紧紧地抱着枪死死地盯着门。
“秦川,你害死我了!”他哆嗦着嘴唇说。
我问道:“你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周亚迪的头微微抖着:“不……不知道。”
我站起身说:“想活命就听我的,都跟我上楼。”我猫着腰冲上二楼,周亚迪蹲在墙根几次想动又不敢挪窝。而他不动,其他人更不会动。如果所有人猫在一楼那种没有什么掩体的地方,胡经只要往里丢几个*就能把他们全部解决掉。我站在楼梯口对他说:“迪哥,你不信我?”
周亚迪抱着枪犹豫了一下,闷哼了一声,猫着腰闭着眼冲上了楼。我一把将埋头胡乱找地钻的他拽住,说:“爬到我屋门口,枪口对着下面,进来人就开枪。”我又对楼下他的手下说:“你们不愿上来,就在下面等着他们往里丢*吧。”
那几个人这才醒过神来,相互一对眼,争先恐后朝楼上拥来。我将他们按人数分成两组,分别一左一右在二楼对着楼下。
我打开苏莉亚的房门,没有见着她的人影。我轻轻叫了一声:“苏莉亚。”就见她从床底下钻出来半个身子。我跑过去站在窗边,试探性地快速探出半个头朝楼下一看,果然有两个人举着枪对着窗口。看来从窗户脱险的计划可以放弃了,就算我将守在楼下的那两个枪手打倒,也很难在其他人赶来之前从窗户跳下逃脱,而且还得照顾周亚迪和苏莉亚。
情急之下,我看到苏莉亚床头的手机,赶紧拿起直接拨通了程建邦的号,响了两声后他接起了电话:“秦川?”
“是我,外面是你?”
“哈哈哈。”他在电话那头笑道,“这个时候我一猜就是你,给你五分钟,拿着配方出来,不然别怪我无情。”
胡经一定在他身边听着他接电话,我稳了稳心神,说:“你真的投靠了胡经?”
程建邦说:“还有四分半钟,对了,提醒你一下,你那点儿能耐我清楚,所以别不自量力。”
“我死了,你也得不到配方,你以为胡经会和你讲义气?你忘了大姐是怎么死的?”
“我自认为还是有点儿价值的,大姐已经不在了,我也没什么在乎的了,与其没完没了地打打杀杀,不如找个好出路。”
“那你也不该去找胡经!”
“你跟了周亚迪那么久,得着了什么?要钱没钱,要信任没信任,我倒宁愿跟一个明算账的,干完这一票我拿到我该得的就走,大家互不相欠。你还有四分钟。”
程建邦的语气第一次让我觉得异常陌生,我几乎就要相信他是真的心灰意冷打算跟胡经赚一笔了。可是刚才那些话我听不出任何隐喻的意思,甚至没有对我透露一下外面的人数这样简单又有用的信息。这样下去,一会儿一旦开火,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想起昨天程建邦确定刘亚男已经牺牲时的种种反应,我不禁有些慌乱。
“你还记不记得大姐临死前对你说过什么?”我试探性地问。
“她让我听你的。她已经不在了,我听了你的又能怎样?不如你听我的,我们和胡经合作,我见识到他的实力了,事成之后足够你我下半生逍遥的。这次我想听自己的,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拦着我,我也和他玩命!”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半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和昨天在刘亚男坟前激动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我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迅速地过着程建邦与刘亚男从第一次见面之后的所有细节,惊诧地发现,他从第一次见到刘亚男开始,就开始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刘亚男被胡经的人开枪击中后,程建邦的反应更是疯狂到完全不顾身后是否有人会对他开枪,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杀死刘亚男的那个枪手身上,那根本就是一个大忌。他因为刘亚男的死而对我出手,给我几下我能理解,在刘亚男坟前他举起那块石头想要砸我时,我只当是他需要发泄心中的悲愤。但现在想起他那时的眼神,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杀气,竟然让我不寒而栗。
我跟他合作了两年多,一起出生入死经历了无数的事,我们像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但这两天他的变化让我隐隐地感觉又惊诧又震动,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是引发这种变化的节点?
这期间只有一个空当,就是我们三人分开后,我遇到了周亚迪,又被胡经擒住的那几天。他俩没人对我提起那几天发生的事,包括他们是怎么找到那个配方的研制者、是怎么来的金三角、又怎么出现在包总那里。而刘亚男似乎也一直有意无意地隐瞒着什么。
这一切像条带刺的锁链,从我脑中滑过的那一瞬间,我心头突然冒出一种冰冷的恐惧感。我怕自己对战友有了这样的臆测,更怕这些臆测成为事实。当时间如同洪流反复冲刷着你对这世界和自己最初的认知时,仿佛一切都变得那么弱不禁风,不论你曾付出怎样的代价捍卫那些理想中的美好,此刻是否要向现实投降,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现在,我不能一厢情愿地去选择一个自己愿意接受的答案,哪怕理智此时是那么残忍,残忍得宛如一把钢刀戳穿了我的心脏,我也要面对程建邦可能变节的现实。
变节!
当这个字眼出现在脑海中,与自己浴血奋战的战友放到一起时,我几乎就要软倒着跪下。那种熟悉的孤独与脆弱再次将我紧紧包围,让我无法呼吸,喘不上气来。
“建邦,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拿出徐卫东曾对我们说过的话,想要最后一次探探他的口风。
“说实话,最早我以为我知道,后来我觉得我不知道,现在我是真的知道了。秦川,听我的,拿着配方出来,我们像从前一样搭档,只不过换一个大方的老大而已。你放心,我们会给周亚迪留一口的。你如果一意孤行,那么对不起,我只能把枪口对准你。”
“你不要逼我,大不了鱼死网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只能提醒他,我们的身份和使命。
我最不愿听到的话,终于被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咬着牙说了出来:“秦川,那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把我逼到那个份儿上,我只能把我知道的一切拿出来充当本钱了。”
程建邦决然地挂断了电话。可是,他明明知道那个配方是个假配方,制造出来的毒品一旦大量堆积一定会发生化学反应,最终变成一堆垃圾。
要么,程建邦此时有难处,故意这么做。我怎么忘了这一点?我心头一松,正想答应他,转念一想,既然能做到大批量堆积就会发生化学反应,必定是添加了某种物质。去和配方的发明人见面的只有程建邦和刘亚男,现在刘亚男不在了,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或者这配方还隐藏着什么秘密呢?难道程建邦知道将配方以假变真的秘密?
想到这儿,我心里一寒,顺着墙根一屁股坐到地上。
苏莉亚从床底钻了出来,跪在我的身边,静静地看着我。从我见她第一次开始,她的长发就一直黑亮笔直得像匹黑缎子,此时凌乱地到处飘着,我忍不住帮她理了理头发。她对我甜甜地一笑,用手比画着问我:怎么了?
我轻轻地摇摇头,说:“我如果不来多好,就不会有人拿着枪在门外准备冲进来,害得你钻床底。我也不会和我最好的兄弟翻脸成仇人,我的大姐也不会死……我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我将头埋在两臂之间,难道这一次我真的不该来吗?
楼下“咣”的一声,顿时枪声大作。我一把按住苏莉亚的头将她推到床下,然后匍匐着爬到房间门口,拉好枪栓就地一滚趴在地上,对准楼下闯进来的人连开了三枪,对方有两人中枪倒地。楼上两个周亚迪的人也被对方击中,惨叫着捂着中枪的部位满地打滚。
我正要准备再次射击,就见一个巨大的黑影随着轰鸣的引擎声冲了进来。那竟然是一辆军用的大悍马,撞破了门后直冲进一楼,车的每个窗口都伸出一支枪管,对准两边疯狂地扫射起来。木质的楼梯被打得碎屑横飞,子弹穿过楼板击中了周亚迪的手下,而门外还有七八个人端着枪准备往里冲。
我知道反攻已经没有希望了,就算周亚迪的手下都是身经百战的职业士兵,面对如此强大的火力和这狭小的空间也难逃一死。
此时,我最关心的是周亚迪的生死。按照刘亚男的嘱托,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种乱枪下,他就算死也得死得对我们的计划有价值。
我趁乱躲在屋内的墙后,喊道:“迪哥,你没事吧?”
“你还是顾你自己吧。”胡经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如果胡经已经走进了这幢小楼,只有一个可能——这里除了我藏身的这间小屋,其他地方已经被他们完全掌控。
“秦川,认了吧。”这是周亚迪的声音。
我看了一眼躲在床下抱着头的苏莉亚,心中一阵酸楚。我闭上眼冷静了一下,对外喊道:“程建邦,你在吗?”
“我在等你。”程建邦说。
“我答应你,但你要保证迪哥和苏莉亚的安全。”
“哪儿那么多废话?我们要的是配方,要你们的命干吗?都说了是想找你们合作,是你非要弄成这样的。”
“那我出来了。”我把枪从门口丢了出去。
我会记得今天,会记得这一刻。这是我第一次向敌人缴枪,向曾经是战友,现在变成敌人的人缴枪。
我站起身,先探出一只手朝外面晃了晃,慢慢地走了出去。这栋小楼经过一场短暂的枪战,破乱得惨不忍睹。胡经和程建邦在一群持枪随从的簇拥下,站在我房间的门口,看着我的样子很是得意扬扬。周亚迪垂头丧气地站在他们前面,见我举着双手出来被数十个枪口围住,眼中尚存的一线生机转瞬不见了。就是神仙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了。周亚迪叹了一口气,面如死灰般低下了头。
一人上前将我浑身摸了个遍,这才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我假装没站稳,就势往前跑了好几步,到胡经和程建邦面前不到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胡经捂着之前被我攻击过的腋下,往程建邦身后一躲,说:“你让他离我远点儿,我怕他。”
我看了一眼胡经,对程建邦说:“你以为丹雷会放过他吗?”
程建邦微微一笑:“为什么不会?大姐当时明告诉他胡老板会对他不利,你也看到了,他不是灰溜溜地自个儿跑了吗?”
我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我们都没听到刘亚男当时对丹雷说了什么,但那个场景的确如程建邦所说,丹雷并没有顾及刘亚男的安危就自己走了。
胡经从程建邦身后探出头对我笑了笑。程建邦接着说:“你恐怕不知道胡老板的背景吧,相信我,跟我们一起干,而且你现在也没的选择了。”
丹雷之所以强势就是因为手底下有一支军队,不管算是杂牌军还是正规军,那也是一支强大的武装。这种优势在金三角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一直充当着这里“维护治安”的角色。如果胡经的背景能让丹雷低头,只能说明胡经背后有一支更强大的武装力量。
不论是以前的所见所闻,还是我们的情报显示,这里好像没有这样的一支势力。我说:“说说看,什么背景?”
程建邦扭头看了看周亚迪,将胳膊搭在周亚迪肩上说:“迪哥,不如你来给他介绍介绍?”
周亚迪对程建邦挤出一丝笑容,看着我说:“他的伯父现在是军方的人。”
“军方?哪个军方?”我问道。
“当然不是国内的军方,问题是,这问题重要吗?”程建邦嘴角一扯,露出个鄙夷的微笑。
这些小国家的军方和政府的高层,一直都有个别人和金三角的毒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我一直以为包总会有这样的背景,没想到是胡经。这也难怪为什么一直以来他如此嚣张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我不屑地瞥了一眼胡经,对程建邦说:“你说的这些唬唬他们还行,对我好像不大管用。”
程建邦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不怕死,也知道你怕什么。”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禁心如刀绞。此时此刻在这楼里,本来我最在乎的不是我的生命,而是对面的程建邦。那么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让我太牵挂的事了。想到这里我才感觉到一股寒气凝结在心里,越来越沉、越来越凉地从心底散发出来,仿佛就要把我整个人冰冻起来。如果还有什么遗憾,就是……
我抬眼看着程建邦,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哪怕一点点我熟悉的光泽。或者,他能闪避开我的凝视,那都证明他心有愧疚。可惜,他的眼睛让我觉得好陌生,那里面闪动的冷漠和不屑几乎让我怀疑自己的生命中是否真的曾和他有过交集。
不觉间,一滴眼泪从我的眼角滑出。我低下头让眼泪坠落到地板上,在薄薄的尘土上溅得粉碎。“为什么会这样?”我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痛苦,任由它们在我体内蔓延,卸掉我所有的铠甲和尊严,慢慢地跪倒在程建邦的面前,泪如雨下。
突然,我好像明白了程建邦,也深深地理解了他的选择。曾经,我们一旦提起某人某事就立刻转开话题;曾经,我们的谈话无数次在一声叹息后的沉默中结束……那是因为我们心中都隐埋着太多的伤痕,只要我们还信守着誓言,那些伤就永远不会结痂,永远不会愈合,永远都在流血。
所以一开始他坚决地反对再次来到这里。因为他知道这里考验的不是勇气,不是生死,也不是智慧,而是再一次的炼狱。就像凤凰涅槃,每五百年就要带着满腔的愤怒和怨念浴火重生一样,无休无止。
但凤凰是神鸟,我们只是人,一个丢在人群中就会被淹没、有血有肉的凡人。刘亚男出现后,我早就该察觉到他那不寻常的兴奋与依恋,只是一直没有往深处想。现在看来,刘亚男的牺牲是压垮他所有信念的那座大山,沉重得他能断然扔掉自己的心和灵魂。
当一个人坚守的信念瞬间就塌了、碎了,还有什么不能发生呢?
没有硝烟,没有流血,我可能又把自己的战友丢在战场上了。
虽然他还活着,但到了这一步,跟他已经死去一样不可逆转。有些事是没有回头路的。而就在这黑与白、生与死的边缘,我连痛快地拉他一把都做不到。
恐怕宿命中早已注定,我的一切从这里开始,就必须在这里结束。在他做出那个决定的同时,我也没有机会堂堂正正地踏上祖国的土地了。
原来最痛苦的事,不是眼睁睁看着曾经浴血奋战的兄弟死在你的面前,而是他就站在你的对面,与你为敌。
2
我像一摊烂泥,瘫坐着靠在楼梯扶手上,抬起头看着他:“程建邦,我操你妈的。”骂完心里也没痛快哪怕一点点,我含着泪笑了。我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好了,骂也骂过了,把配方给我。”程建邦用手里的枪撑在地上,蹲在我面前冷冷地看着我说。
“我给你妈了。”我挑衅地看着他,然后对胡经说,“你信任一个背叛自己兄弟的人?”
胡经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不,你们都对我有点儿误会。我只信任平等的交易,我是用他需要的东西换我需要的,从来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义气。”他一拍周亚迪的肩膀,“不信你问问迪哥,我跟他说了很多次,他就是不听,现在怎么样?钱没了,兄弟也没了。”
程建邦拍拍我的脸:“你是不是以为你不怕死,我就拿你没办法?”他站起身,对周亚迪说:“他的确不怕死,不过不知道怕不怕你死。”程建邦一把扼住周亚迪的喉咙,周亚迪就像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张大了嘴。程建邦把枪口塞进周亚迪的嘴里,将他的脸顶出一个包。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程建邦将枪口从周亚迪嘴里抽了出来,自言自语地摇摇头:“不对,一个刚被兄弟背叛的人是不太在乎兄弟的。”他朝胡经一个随从打了个响指。很快,苏莉亚被人揪着头发拖了过来,丢在我的旁边。
苏莉亚满眼惊恐地看了看周围那些凶神恶煞的陌生人,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周亚迪,目光更加慌乱起来,最后将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才稍稍平静了一些。她的头发被那些人揪扯得好像一丛杂草,被汗水和泪水胡乱地贴在煞白的脸上。鞋子也丢了一只,光着一只脚,被木刺扎得到处是小口子,流着血。
乌黑发亮的枪口慢慢地抵到了苏莉亚的太阳穴上,她下意识地向后躲,那枪管却始终不肯放松,一直到把她的头抵到楼梯栏杆上,无法再退让一寸时才停了下来。
“秦川!”周亚迪“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我求求你了,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真的没了。看在她照顾过你的分儿上,看在她这两年苦等你的分儿上,我求你了!”
周亚迪开始对着我磕头,磕了几下又示意苏莉亚跟他一起求我。苏莉亚看看我,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慢慢往远处挪了挪身子,学着周亚迪的样子面对我跪好。
我一把将她拦住:“你救过我,真心真意地照顾我,为什么要给我磕头?”苏莉亚茫然地朝周亚迪望去。我对周亚迪说:“迪哥,你别这样,万一我给了他们配方,他们还是要杀我们怎么办?”
周亚迪抬起头朝胡经望去。胡经正捂着腋下的伤皱着眉头不知嘟囔什么,见事情出现了转机,他慢慢直起腰:“我早说过了,我是个真正的生意人,我要你们的命有什么用?我要的是钱。我想了想,你是有资本继续活下去的,不过就得听我的了。”他指指自己的鼻子,“秦川,迪哥那边好办,不过你……我这个人说话直,我就直说吧,我老觉得你不是好人,一定会害我,所以现在我很为难。”他扭头看向程建邦问道:“对了,你有什么建议吗?”
程建邦看着我,说:“你把我问住了,他还小,很多道理讲不通,打又打不疼……”
“别为难了,动手吧。”我抬起头看他,“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亲自动手。”
“好,先把东西给我。”程建邦眼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气,“我答应你,留着那个哑巴的命,再给你个痛快。”他咬着牙捏住我的脖子说,“你他妈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动手?”
看到他瞪着眼睛、脖子上青筋暴露低吼的样子,我心中一震,好像在黑漆漆的夜里看到了一线曙光。是的,他在告诉我,他不会对自己的战友动手,他害怕了。无论他是被我的要求吓到了,还是想变相地告诉我他还是那个程建邦,总之我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从他之前的言行来判断,我不相信这一切只是他设计的一个局。哪怕他这时突然掉转枪口对着胡经,然后与我一起杀出重围全身而退,从此我再也不提,甚至佯装这一切就是他布置的一个局,我也无法自欺欺人——我必须面对他变节过的事实。
我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与他较上了劲儿,想把他的手掰开。我很清楚他的力量和耐力,在这方面我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想向他表达什么不屈或无畏,而是想试探,试探程建邦胸腔里那颗摇摆的心最终会偏向何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整栋楼里人都安静了下来,好像在围观一局无关紧要的比赛。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我俩的这种较劲儿吸引了注意力,只有我和他明白,我们彼此的抉择,将在这一刻做出。
我一点一点地加力,他也很默契地一点一点地抵抗。当我使出了八成力气时,他明显犹豫了一下。或许他只记得我不如他有力,却忘了到底差多少。我看到他眼里的那一丝踌躇后,毫不犹豫地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我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他的眼睛,而他已经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与我对视。
这场比赛的胜负没有标准,我知道我要赢了。他想赢我只需使足全力,不出半分钟我就会被他制住,但是他没有。我想,他明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继续与我成为生死与共的战友、不离不弃的兄弟的机会。
错过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但不错过,真的有回头路吗?
就在我力气用尽就快要被制服的一瞬间,他突然将目光从手腕移到了我的眼睛上,我看到了他眼里那熟悉的狡黠的笑意。那一刻,我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我知道,他回来了。
程建邦手腕一松劲儿,整个身体随着被我扭住的手腕侧倾到一边。我攥着他的手腕说:“好,能给我多少钱?我把这条命卖给你。”
刚才还紧张得紧绷着脸的胡经笑了:“我之前答应给建邦二百万,既然你愿意帮我的忙,我给你们两个五百万,怎么分,你们自己看。”
程建邦丢给我一个只有我知道具体意思的眼色,我知道,一场新的计划就要开始了。
我追问道:“美元?”
胡经一摊手:“除了美元,我手头没别的,哈哈哈。”他有点儿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腋下肋骨的伤,这一下笑得有点儿猛,疼得龇着牙直吸凉气。
“建邦,你们两兄弟合作多年了,我信得过你们,你们继续搭档,一会儿拿到配方,明天我就得开始麻烦你们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考虑两件事就好,一是怎么把活儿干得漂亮,二是那笔钱怎么花。”胡经高兴地摸摸下巴,又说,“不过以我的经验,最后你们会发现两三百万可能不够,没关系,等你们觉得不够用的时候,可以继续找我。”
胡经在随从的簇拥下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程建邦说:“等我电话。”走到门口,他回过头看着还站在楼上的周亚迪,“迪哥,还要我请你吗?他们的事谈完了,咱俩的生意还没谈呢。”他对周亚迪招招手,示意他下楼。
周亚迪看看我,好像希望我能帮他一下,不等我说什么,就感觉衣角被人拽了拽。我低头看了看苏莉亚,对周亚迪说:“去吧,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我故意抬高声调,“我觉得胡老板是个好生意人,生意人只要谈好生意就好,不会无端让谁吃亏的。”
“没错,谈生意,我最喜欢谈生意。”胡经在楼下高兴地大声说。
周亚迪冲我点点头,临走前摸了摸苏莉亚的头,踩着倒塌在地的门板碎屑跟胡经出了门。
忽然这里就剩下了我、程建邦和苏莉亚三人,要不是屋内一片狼藉,和一楼中央的那辆悍马军车,我几乎不敢相信这里刚才发生过的事。我跑下楼,站在破败的门口,看着胡经的几辆车卷着尘土渐渐在公路上消失,思量了很久也没回过神来。
一回头,见程建邦站在我身后,他说:“走,去拿配方。”
胡经如此放心地把那张他梦寐以求的配方丢在这里,并没有让我觉得轻松,反而让我真切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胁就在四周。此时我的旁边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苏莉亚,另外一个就是程建邦。到底是什么让我还如此不安?
“你想怎么样?”我问程建邦这个问题,无非想看看他到底站在哪一边。如果他还是我的战友,那么他应该告诉我他为完成这次任务而制订的计划,否则我只能重新审度刚才发生的一切。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些烦躁。曾几何时,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要开始防备自己的战友了?我宁可怀疑自己,也不愿意去揣测任何一点儿别的事。
“边走边说。”程建邦搭着我的肩膀往外走。
我一把将他的胳膊甩开,指着破损的大门说:“你没看到这所房子没有门了吗?你没看到这里还有一个女孩吗?”
程建邦看着我愣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叫胡经的人过来。打完电话,他问我:“现在可以走了?”
我摸出烟点了一根,狠狠地抽了几口,把他拽到一边,心平气和地说:“告诉我你的计划。还有,为什么胡经突然这么信任你?你有什么短处被他捏在手里了?”
程建邦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苏莉亚,清了清嗓子,想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你怀疑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怀疑你什么?”
他搓了搓脸,说:“我必须赶在胡经到达这儿之前得到他的信任,和他站在一边,然后一起来这里。不然,就凭你和周亚迪手下那几个人,还不是胡经案板上的肉?”
“你是说,你找到胡经的时候,他已经在往这里赶了?”
“嗯,周亚迪和他抢的生意,和那个配方给他带来的利益差不多,所以他的计划是能拿到配方就拿,拿不到就把你们全收拾了。是我跳出来说服他的,不然现在倒在地上的,可不单是那扇门。”
我看了他一会儿,不论是他的神情语气,还是他所说的逻辑,都没什么问题。我问道:“那么短的时间,你用什么方法说服他的?”
程建邦笑了笑,说:“这些不重要了,总之你只需要知道一点,这里的局面已经白热化了,一触即发。结果也显而易见,胡经必将一统金三角,成为整个东南亚的毒王。到那个时候,以他的作风和实力,你觉得我们能有多大胜算渗透他?你觉得那时候再来这里,我们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程建邦看了看手表,显得有些焦急,好像是为了顾及我的感受并没有催我,叹了口气,又说:“时间不多了,大姐不能白死,我们要全力以赴得到胡经的信任,得到他在内地的那些工厂和贩毒网的情报,然后向上汇报。”他用手指微微指了指上面。
我闭上眼,尽量让心绪平静下来。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我必须快速理清这里面的曲直对错。就算按照程建邦刚才说的计划继续这次任务,也得做好随时出现变化的应对准备。可是,我能想到的变化,每一个都是致命的,都会给我、给整个任务,乃至给整个缉毒战线造成巨大的损失。我的一个不小心、一次错误,就有可能造成一万个我都无法承受的事实。毫不夸张地说,我站在象征着英雄的那座湿滑的独木桥上,桥下就是滔滔不绝、湍急的罪恶之河,一旦失足,必将万劫不复。程建邦虽然就在我的身后,但我已经不敢肯定,在关键时刻他到底是会扶我还是推我。
这时一辆破旧的卡车急速驶来,“吱”的一声停在程建邦的面前。车上跳下来几个光着膀子的人,其中一个像是带头的走过来说:“老板让我们来干活儿。”
这些人应该是胡经派来修门的,说话的这人正是刚才在屋里揪着苏莉亚的头发将她拖到我面前的人。我上前一步,指着他的鼻子说:“屋里屋外给我收拾得和从前一样,我回来如果看到有一片木屑、一滴血、一个子弹壳,你下半辈子就抱着尿布趴在床上等死吧。”
那人刚下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劈头盖脸一顿训,顿时脸一红,梗着脖子就要抓我指着他的手指。我的手稍稍一偏,躲开他的手掌,使了三分力在他的喉咙上“砍”了一下。他捂着脖子、张着嘴、翻着白眼,身子往后一仰,我就势将手中没抽完的半支烟塞到他嘴里,左右开弓扇了他两个脆生生的大嘴巴。他缓了半天,才开始一边咳嗽一边惨叫着,低下头不停地往外啐口水。
我扭头看向其他几个蠢蠢欲动的人,那几个人一下站在原地不敢再动。程建邦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去把活儿干好。”
那几个人不敢再看我,唯唯诺诺地点点头,扛起工具和材料朝屋内走去。
3
我走到苏莉亚跟前,说:“盯好他们,我去去就来。”
我冲程建邦使了个眼色,朝竹林中走去。路上,我对他说:“从你打电话到他们准备好东西过来不到二十分钟,看来这里已经不是周亚迪的地盘了。”
程建邦说:“现在,你还觉得我的计划有什么问题吗?”
我低着头故意绕了一个大弯。当程建邦发觉我带着他没有走直线时,停下了脚步,刚想发问就被我打断,我站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抱在胸前问他:“建邦,你记得这个地方吗?”
程建邦四下看了看,默默地走到一丛灌木前,点了点头说:“记得,当年和你分开行动的地方,我向老徐汇报完回来才看到你留给我的密信,当时的情形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也是。”我笑了。看他疑惑地看我,我越笑越大声,捂着肚子说:“你还记得我窗户下的那车榴梿吗?”
程建邦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扑哧”一声也笑了,上前照着我的屁股踹了一脚:“你他妈知道那伤我养了多久吗?”
我止住笑,说:“我突然好怀念那时候,虽说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但至少很单纯,不像现在这样,要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程建邦有些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干笑了两声:“是啊,这里的情况也越来越复杂。”
我拍拍手,说:“走吧,我们去拿大姐留下的配方,那是大姐为了这个计划筹备了两年的东西,我当然得藏得好一些,到时候发挥出最大的效力才对得起她。”
这些话我是故意说给程建邦听的,我没有看他的反应,就转身朝藏配方的地方走去。过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有跟来,我停下来回头看去,见他还呆呆地站在那块石头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没有催他,摸出根烟点着抽起来。抽到一半时,他赶了过来。我正想继续赶路,却见他两眼通红,满脸都是泪水。我看看他的脸,问道:“你怎么了?”
� �摇摇头,吸了吸鼻子,用袖口抹了把脸上的眼泪:“那时候她还活着。”
他又想起了刘亚男,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闷头走了好久,才说:“我只当她是去执行一个你我都无权知晓的任务了。”
程建邦长叹一声:“我可能不适合继续干这行了。”他从我手中将那半支烟夺过去抽了一口,“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我就申请离开特案组,随便给我个文职,或者把我安排到派出所都行。”
程建邦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我的前面。看着他的背影,一种酸涩的滋味在我心头回荡。孤独,又是孤独的感觉再次塞满了内心。
我这才发现我们都是孤独的——当与至亲的战友生离死别成为家常便饭时,谁也不敢再随意敞开心扉去感受温情。我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我牺牲在他面前,或是他牺牲在我面前,活着的那个人将会怎样面对。那是一种让人连想一下都觉得心如刀割的残忍。
当这个念头刚在脑中冒了一点头,我竟然感觉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那坚韧如钢铁一般的勇气和信念,像是被针扎透的皮球,迅速地放着气,马上就要变成一团面目全非的废物。
我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连呼吸到的空气也变得苦涩起来。一个问题突突地跳着,想要从我的意识中挣扎而出。我知道,那个问题一旦清晰地出现,就一定会迅速占领我的脑海,我也必将为之苦恼甚至退却。
“然后呢?”我不由自主地将那个问题自言自语地从口中吐了出来。
“你说什么?”程建邦转身问道。
我轻轻地摇摇头。
“这方向对吗?”他又问。
我木讷地点点头。
如果我死了,那么自然不必去考虑然后的问题,可是如果我活着执行完这次任务,然后呢?
刘亚男说得对,犯罪永远不会消亡,毒品也在随着科技的进步不停地推陈出新,我们付出生命所换来的并不能将它们彻底消灭,只是有限地控制。那么,这次之后又将有什么样的任务等着我?又将有谁会牺牲在我的面前?我又会面临什么?又会……牺牲在哪里?
不觉中,我们走到了我藏那张软盘的地方,程建邦觉察到我放慢了脚步,看了我一眼,四下搜索了一遍,毫不迟疑、准确无误地朝我藏配方的那个角落走去。是的,好像没人比他更了解我了。我说:“建邦,那个配方真的能有那么大的效力吗?”
程建邦停了下来,朝我藏配方的角落看了一眼,扭过头说:“至少在两年内,它能改变整个东南亚制毒贩毒集团的格局。”
我并不怀疑他所说的这些,但我担心这配方里有什么秘密,就像我猜测的那样,我担心如果改变那个配方里的某些细节,那么依照它制造出的毒品将丧失自我销毁的能力。我故意说:“大姐临死前说,这个配方的技术并不完美。我担心胡经拿到以后发现里面的秘密,那样不仅你我性命堪忧,而且会坏了大事。”
程建邦愣了一下,说:“那张配方是真的。”
“什么意思?”我三两步走到他面前问道,“什么叫配方是真的?”
程建邦说:“配方的发明者实验失败了,所以那张配方是一张真正的毒品配方。”
“怎么会这样?那为什么你们还把它带到这种地方来?还布下这么大一个局?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本来我们再等两天,实验就会成功了。但在我们和配方的发明者见面后,他被人暗杀了。带着配方来金三角,是大姐决定的事,谁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有点儿着急。事情的变化远远超出了我的意料,将这样一个配方给了胡经,就是让他如虎添翼。而成全他的人居然是特案组,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觉得这次在这里碰头后,我们有机会聊这事吗?”他转过身看着我说,“秦川,就算我有什么瞒着你也不奇怪,你要明白,我们的确都有一个共同的使命,但是我们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使命,我有不能告诉你的事,你也有不能告诉我的事,这种隐瞒是善意的,你我心里有数就好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的确,我是有事瞒着他,也正如他所说,那是我的使命。我说:“可是,现在怎么办?”
“配方是我们和胡经合作的本钱,样品他已经拿到,我们只要想办法获悉我们需要的情报,就可以把配方毁掉。”
“你不把配方给他,他凭什么相信我们?”
“秦川,你现在就算把配方给他,他也没有精力去生产,而且配方被大姐改成了只有你才知道的密码,只有你才能看得懂。换句话说,你照着软盘里的内容,就可以配制出*。”
听完程建邦的话,我惊呆了。刘亚男在最后一晚的确告诉过我一个密码的计算方式,当时我问她这个方式的用途,她只说我早晚会知道。当时她气息奄奄,我根本不能继续追问。我们用的密码本都是一样的,但通过不同的计算方式,破译出来的信息可以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很多谜团似乎迎刃而解,又有更多新的谜团扑面而来,一时间,我无法理清这其中的头绪,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程建邦看看我,转过头蹲下身子,伸手在我藏软盘的地方摸索了几下,将东西取了出来,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下,塞到我手里:“所以你和这张软盘加起来才是配方,没有你,这张软盘落在别人手里一文不值。”他看了我一会儿,又说:““你在这里是出了名的不怕死,能打开你这个缺口的恐怕只有我,胡经清楚这一点,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信任我。反正这个配方现在在他的地盘上,也只有在这里才有最大的价值,他根本不用担心我们拿着配方跑到别处。与其玉石俱焚,不如赌一把,让我来试试,成功了不用多说,就算是失败了,他也损失不了什么,这里已经是他的天下了。”
“你等等。”我冲他摆摆手说,“你让我静一会儿。”我用力揉着太阳穴,低下了头。
程建邦起身拍拍我的肩膀,从我口袋里摸出烟,独自走到一边点了支烟抽了起来。
我坐在那里,足足半个小时才勉强将整件事理出头绪,晃了晃隐隐作痛的脑袋,站起身见程建邦的脚下已经丢了三四个烟头。我说:“胡经会为了这个配方把他所有的工厂都让我们知道吗?”
程建邦反问道:“如果你是他呢?”
我想了想,说:“如果我是他,就算这配方真的像传说中一样神奇,我还是会藏起一两个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工厂,这样就算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倾家荡产。”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们就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你觉得有多大胜算?”我问道。
他果断地说:“一半!”
我固然知道失败就意味着我和他生命的结束。如他所言,胡经有了这张配方,那是锦上添花,得不到的话,只要把我和配方毁了,也没有多大损失。事情还有一个关键,就是这次我们的行动一旦失败,就不会被组织承认。我觉得就算成功了,也未必会被承认,毕竟这种跨境作业涉及并影响的层面太多、太广。想到这儿,我把软盘递给程建邦:“你拿着,只要我和它不在一起,安全系数就多一些。”
程建邦没接,看着那张软盘说:“怎么?你就不怕我刚才说的都是骗你的?就不怕这张软盘一打开,里面是谁都看得懂的信息吗?”
我笑了笑说:“如果一定要死,我愿意死在你手里,如果死在你手里,我认了。”
“没我,你两年前就死了。”程建邦接过软盘装进口袋,想了想又说,“不过那时候你要死了,我肯定也活不长。”他看看手表,“走吧,回去看看你的小哑巴。”
程建邦不等我回嘴,扭头钻进竹林。我跟在他后面说:“她叫苏莉亚。”
“嗯,”他头也不回地说,“我们两个和名字里带‘亚’的有缘,周亚迪、苏莉亚,还有……”他最终没把“刘亚男”的名字说出来,只是加快了脚步。
4
我们穿出了竹林,就见苏莉亚蹲坐在屋外的一根横木上,双手托着腮看着地面发呆。她听到动静抬头看到我们,眼中一亮,站了起来。
我朝屋内看了看,那几个人还在忙活,屋内凌乱地堆满了木料和工具,看来今天是完不了工了。我站在门口冲他们说:“先把门修好。”回头对程建邦说:“你联系胡经吧。”
程建邦点点头,当着我的面拿出手机拨通了胡经的电话,只说了一句“搞定了”,然后“嗯”了几声挂了电话,正想对我说什么,却见苏莉亚走过来。她怯怯地看了一眼程建邦,拽了拽我的衣袖,用手语问我周亚迪的下落。我说:“迪哥没事。”
我避开她追寻的眼神,假装查看房子的破坏情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神总会让我觉得软弱,怎么都硬不起心肠来面对她。我指了指程建邦,对她说:“他是我兄弟,刚才是没办法,我让他跟你道歉。”我对程建邦使了个眼色,我实在不想让苏莉亚成天活在恐惧中。
程建邦拍拍我的肩膀,对苏莉亚使出他的招牌笑容:“刚才冒犯了你,你别介意。”
苏莉亚看看我,又看看他,对程建邦微微地鞠了一躬。程建邦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尴尬地站在那里看我。我扭头看到他手里的手机,把他拽到一边说:“我的电话被胡经拿去了。”
程建邦点点头:“我看到了,他就带在身上,没事就拿出来看。”
我叹了口气:“我有点儿担心。”
“应该不会有问题,技术的事我不懂,但我相信我们的装备。”他对我挤挤眼,示意我安心。
“胡经是什么意思?”
他皱起眉头,说:“让我们在这里等,说会有人来接我们走。”
“我们?”我指了指我和他,又指了指苏莉亚说,“还是我们?”
程建邦看了一眼苏莉亚,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对我说:“你的心事好像越来越多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苏莉亚,她孤零零地站在落日的余晖里,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弱和无辜。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周亚迪现在像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在这里,我已经成为她唯一的亲人。可是,我可能什么都为她做不了。当我踏上征途,或许也只能将她丢在这里,至少在这里比在我身边更安全些吧。
“胡经派来的人什么时候到?”我问程建邦。
“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一会儿。”
我“嗯”了一声,走到苏莉亚身边。她抬起头看着我,挤出一丝微笑,尽量使自己显得安然,但她掩饰不住眼神里的惶恐和无助。我想,她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多久。我突然有一种想拥抱她的冲动,我将手背到身后,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了皮肉里。
苏莉亚打量了一下我的脸,用手语问我:肚子饿不饿?我摇摇头,转过脸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峰,良久,我回过头说:“我马上要去办点儿事。”
她的手僵硬地停在胸前,满眼落寞地望着我。她慢慢地垂下眼皮,一滴晶莹的泪珠滑到她的睫毛梢上,在夕阳的金红色光芒里一闪。
我摸遍全身,将随身带着的打火机递到她面前:“送给你。”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接过那只打火机,紧紧地握在手中。
这时,程建邦在身后拍拍我的肩膀,用下巴指了指远处。我朝他指的方向望去,见一辆车从公路上快速驶来。我知道,我得走了,只是不知要到哪里去,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再见到她。
那辆车很快驶到楼前,“吱”的一声几乎是贴着我和程建邦停了下来。我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正想发作,就见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人。那人抬起头的一刻,我惊呆了,竟然是洪林。我打量着他,走了过去:“怎么是你?”
洪林笑着迎上来在我肩头捶了一拳:“还能是谁?”他呵呵一笑,对苏莉亚说,“苏莉亚,迪哥让我转告你,他很好,你别担心,在这里等他。”
苏莉亚用力点了点头。
洪林冲程建邦一仰下巴,算是打了招呼,对我们说:“胡经让我来接你们,上车吧,路上聊。”他走到屋门口,那几个干活的人纷纷恭敬地对他点头致意,洪林把头探进屋内看了看,问道:“什么时候能修好?”
那几人赶紧说:“大概得到明天。”
洪林皱了皱眉扭头对苏莉亚说:“苏莉亚,你还是回去住吧,等这里修好了你再回来。”说完看看我,耸了耸肩,显得很无奈。
苏莉亚想了想,点点头用手语说一会儿就去。
洪林“嗯”了一声,转身上了车。我走到车门口,迟疑了一下,又猛然回头走回苏莉亚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保重。”
我不等她有回应,与程建邦一前一后钻进车内。
一直到洪林把车开动,我都没敢回头看一眼。洪林在后视镜里扫了车后一眼,对我指了指后面。我扭头朝后一看,苏莉亚正跟着车在跑。毕竟是赶不上车轮快,很快离车越来越远。我说:“她不会有危险吧?”
洪林说:“如果有,你们谁也帮不了她;如果没有,你们谁也害不了她。”
我心里一阵发紧:“你是说,这都得看胡经的脸色?”
洪林点点头。
洪林提醒了我,我陡然发现苏莉亚已经成了我在这里唯一的弱点。不管他们是不是已经看出这一点,我都得掩饰住。我问洪林:“你是怎么摆脱长途大巴上的那个警察的?”
洪林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阴笑着说:“你觉得一般的警察能是我的对手吗?”
我曾与洪林交过两次手,当时要不是我反应快,恐怕一条胳膊已经被他撅断了。我假装平静地问:“你把那个警察杀了?”
“没有,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要人的命。”洪林从后视镜里看着我说,“你就不一样。”
我笑了笑说:“什么意思?”
洪林说:“你这次又杀了胡经的两个手下。”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杀看守烧胡经货的事,一笑说:“我要不跑恐怕得死在胡经手里。”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上胡经给我注射过毒品的地方,我想我本该仔细追问洪林逃脱那个警察的经过,但是满脑子都是刚才苏莉亚跟在车后跑的情景,任凭我怎么努力,也找不到什么话题来分散注意力。一直没有说话,缩在座位上呆呆地看着车窗外发呆的程建邦问我:“你很担心她?”
我快速地瞥了洪林一眼,对程建邦说:“我更担心你。”
程建邦抓抓头,活动了一下脖子,叹了口气,轻轻地摇摇头。
洪林说:“你们不问要去哪里吗?”
我反问道:“难道不是胡经那里?”
洪林笑笑说:“你怎么对我突然跟了胡经一点儿也不好奇?”
我说:“你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不想问你们的事,我现在只关心我的生意。”
洪林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秦哥,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愣了一下:“什么事?”
“我想跟你干。”洪林若有所失地叹了口气,“我看出来了,你一直都没变,和两年前一样。”他停了停,见我没有答复,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三心二意,本来跟着迪哥,又跟了胡经,现在又提出要跟你?”
我加重语气,慢慢地说:“你救过我的命。”
我盯着洪林的脸,看不到什么破绽。周亚迪一直不承认两年前是他打来电话要洪林解决我的,这个时候我能相信谁呢?想到这儿我不由看了看程建邦,他还是望着车窗外,看起来心思好像完全不在这里。我接着说:“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除了那张配方,一无所有,现在大姐也不在了,我没有想法了,就想用那张配方弄笔钱,然后找个地方过完下半辈子。”
说完这段话我微微一愣。本来那只是一个谎言,可一旦说出口,却觉得像是在和洪林掏心窝子。甚至我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拿到一大笔钱,告别这种非人的日子,从此平静地躲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程建邦扭过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丝含混的笑容,又将头转向车窗外。
洪林说:“我也腻了,所以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我不会让你觉得我不值。”
我说:“你多想了,只是你打算怎么和胡经交代?他那个人不太好说话吧,搞不好会害得我们没安生日子过。”
我从后视镜中看到洪林眼睛一亮,他说:“你能和我说这样的话,说明你没把我当外人。他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事做圆,我又不欠他什么。”
我想我的确需要洪林这样的帮手,至少他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相比周亚迪我更愿意信任他的话。周亚迪在我这次来了之后的种种表现,只是将我越推越远。如果不是苏莉亚,恐怕我对他早就不客气了。我说:“好,可是我有几件事不明白。”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们那个配方的消息,这边早就知道了,当时我在内地帮迪哥找地方建工厂。”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说是工厂,其实两间民房就可以。他很清楚以他目前的实力,根本没有能力和胡经争。可是一旦胡经有了那张配方,这里恐怕就都得姓胡了,所以迪哥让我去先解决掉刘亚男。”
程建邦听到刘亚男的名字,身体微微颤了一下。我也觉得有点儿突兀,赶忙问道:“他是怎么知道刘亚男出现在那儿的?”
洪林说:“你记得被你们在路上干掉的那几个警察吗?”
我大概有点明白了:“难道他们是你的人?”
洪林点点头:“有一个是真警察,迪哥拿钱买通的。其他几个是迪哥的人。”
怪不得刘亚男在解决那一车人的时候那么肯定,眼睛都不眨一下。再一次确认了那几个人的身份后,我还有点儿小疑问,索性一下问了出来:“然后你们又买通了我大姐手下的人,总之就是不能让我大姐跟胡经联手?”
洪林点点头,“洪古生前一直在西北一带帮迪哥做事。他死了,那边的朋友多少都会给我点儿面子。所以迪哥派我去,诸事都顺手。”洪林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程建邦,“抱歉,不知道这么巧你们跟了刘姐。”
前后的事理清了,我回到最重要的问题上来:“那迪哥在内地到底有没有工厂?”
“据我所知,没有,至少我在那边还没找好合适的地方。”
“那你一直在那儿干什么?”
洪林叹了口气:“他的大客户都在西北,他需要有人在那儿常驻,不过……”他苦笑了一下,“现在看来,他生意的重心应该已经转移了,不然以他对我的信任度,是不会把那么重要的地方交给我的。”
还有些事我们不清楚,我本想继续追问,又担心会引起洪林的怀疑,毕竟我之前的表现是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的。而且现在我确定了要和胡经合作,那么周亚迪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想了想,我换了个方向问道:“你知道胡经的工厂吗?”
“去过几个。”
“在哪里?”
“很多地方。”
“有很多吗?”
“嗯。”他点点头,“所以他缺人手,也缺资源,你的配方可以说帮了他的大忙。”
“你知不知道他的军方背景是什么情况?”
“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丹雷都怕他三分。不过不重要,只要离开了这里,那些影响不到我们。”洪林问道,“他开价多少?”
我说:“五百万。”
“问他多要一百万,就当是帮我要的。”不等我说什么,洪林又说,“放心,他会出的,他喜欢花钱解决事情,如果花了六百万,我们交出配方从此再不来这里,他乐意得很。”
“好!”我答应道,“到时候一人二百万。”
其实我知道,我这辈子也不可能自由支配到这样一笔巨款。若不是置身于这样一群人当中,这么说出来跟酒后胡言乱语一样。在钱这个问题上,我不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只是回头去看,不论周亚迪、胡经还是包总,我从他们眼里看不到丝毫快乐。也许我所见到的他们都是在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时时生死一线,没有看到他们享受金钱时的样子。但我曾无数次想象过如果自己真的走上这条路的情形,穷极所有的想象力,还是找不到点滴快乐的可能性。
所以当我开口就答应分给洪林两百万美金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洪林见我笑,忍不住回头看我。我对他摆摆手说:“没事,突然想起些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