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熙能摆脱牢狱之灾,还要多亏了楼道中的监控录像,和郑美岩尸检结果上明明白白的 “排除他杀”四个字。
尸检结果是自杀,白纸黑字,盖棺定论。
警方发了公告,经纪公司也发了公告,就连金文熙自己拿到手机之后,也在微博上做了堂堂正正的一番澄清。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那晚上与郑美岩会面的情形讲得清清楚楚,自觉逻辑缜密情真意切,既表达了对郑美岩不幸离世的同情,又抒发了自己被无辜牵连的委屈。
可是…哪有人肯听?
一个是长袖善舞十余年的超级巨星,一个是死状凄惨还留下控诉短信的落魄女星。
他在警局中这两天,网络上早有浑水摸鱼骗流量的“知情人”“圈内人”,凭几张似是而非的对话截图,编纂了一个靠着权势和背景逼死了同甘共苦的女朋友的俗套剧情。
有竞争关系的老对家,迫不及待踩他上位的新人,如同陷入了一场狂欢盛宴,十三年时间那些捕风捉影的旧闻通通被人拿出来做了文章,恨不能将他踩到泥坑里。
金主包养,炒作上位,淫/糜睡粉,贪财好色…一个个黑料说得有鼻子有眼。
众口铄金,由不得人不信。
金文熙十三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广告商解约,后援会关站,月前参演的综艺将他的镜头剪得一刀不剩,金文熙这三个字的声誉,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法律上,他是清清白白的自由人。可是在网络世界里,他早已经身陷囹圄,永世不能翻身。
二十岁的金文熙,一身傲骨,在台上砸吉他,唱我命由我不由天。
三十三岁的金文熙,由巅峰跌落谷底,才算是体会到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他出道早,红得快,口甜心软人又立得正,敬业勤奋又好性,曾经是圈中出了名的人脉王。
可现在他掏出手机挨着通讯录上几个玩得好的朋友打过去,往日响三声就接起的电话,如今却再也不见有人回应。
经纪人大升陪了他十三年,万幸在此时留在了他身边,犹豫着开口:“…公关公司都不接单,避蛇蝎一样躲我们。”
金文熙咬牙:“…我不想被打倒,我为什么要被打倒?警方都说了,尸检清清楚楚,郑美岩是自杀。他们知道真相吗?为什么凭着几张截图就要说我是无恶不作的强/奸犯杀人犯?”
他咽不下这口气。怨愤到了极点,恨不能也从20楼跳下去,化成厉鬼问问郑美岩,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害过谁…”他眼眶酸涩,缓了缓,又生生忍了下去,“大升,怎么样也要站起来。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人摆了一道,我不甘心。”
也罢。
人不来就我,我只好就人。
以往人求我,如今我求人。
韩信受得□□之辱,他金文熙怎么就不行?
时隔半月,热度丝毫未散。
金文熙穿得整整齐齐,昂首挺胸挨个上老友家去拜访。
“你这些年也赚了些钱了,总能撑上两年,何必呢?” 出事之前在接洽的电影导演王导劝他,“风口浪尖上,闹得更难看。”
金文熙苦笑:“网友们要替郑美岩讨回公道,拿我开刀。但尸检都说了,她体内有瑞美隆。自杀,抑郁症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我什么都不曾做错,念着旧情样样对得住她,这样被过街老鼠似的喊打喊杀,又有谁来替我讨回公道?”
他定定神,清澈的眼神是他最大的杀器:“王导,拉我一把。以后我翻了身,片酬两个字再也不与你提…”
尹智美是他初出道做歌手时合作过的作曲家,如今含饴弄孙,已经逐渐隐退。
“老师,您看着我长大,最懂我是什么人。”他眸中有如星光闪烁,比颁奖典礼上的镁光灯还要耀眼,“时机这么巧,爆料这么准,局设得如此精巧,将我毁得这样彻底…法官判案还讲证据,那些人,他们凭什么这样说?我不能白白背一身骂名。”
尹智美轻轻拍了他光滑的手背,长长吁出一口气,轻声道:“文熙啊,何必呢?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圈子总不能容一人登顶十年…”
他不想放弃。
他坐在车上,戴着仿若枷锁的帽子口罩和眼镜,看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
芸芸众生,每个人都为了活下来而努力地挣扎着。
他闭上眼睛,疲惫又不堪地问大升:“…还有谁?”
如果再吃一次闭门羹,金文熙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坚持的勇气。
大升停顿了一秒,说:“只剩老罗。”
金文熙睁开眼睛,无声地苦笑。
老罗…就是一个笑话。
老罗今年五十岁,三十年前也是歌手,出了一张唱片,遇上唱片公司倒闭。又样貌不佳,走不了演员路,干脆去做主持人。没干两年,再赶上电视台被收购。
人人都说老罗是灾星,人在哪里倒霉到哪里。
后来实在混不下去,老罗转行做了综艺节目的制作人。
金文熙记得他。
十年前他为了宣传电影,上过老罗制作的访谈节目,流程冗长主持人水平差,印象甚是不佳。
果不其然过了两年便听说那节目停播,老罗越混越糟,电视台再待不下去,靠着以前的人脉,去做网播的美食节目。
金文熙出事前,还曾经接过老罗的邀约,说是“重金”打造了一档明星真人秀。
他连短信都回得敷衍,只草草“谢谢”两字就回绝。
放在以往,这样的制作人如何能入得了金文熙的眼?
可虎落平阳,他今时今日自己都混得像个笑话。不对命运低头,又能如何?
他今日一整天拜访的都是别墅或是高档公寓。老罗家却住在南城的一个老破小区,连停车位都没有。
金文熙在路口下车,沉默着朝小区中走。
年久失修的砖地上洒满月光,他一步步走,攥紧了拳头。
澄清贴没有人看。谁替他说话都被打成水军,再安上“脑残粉”三个字。
他像是事实上被封杀,眼看就要消失在这个潮水般革新换代的娱乐圈。
如果再也没有发声的机会,再也没有替自己洗脱骂名的机会,他要怎么活?
十三年岁月,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只学会了唱跳和演戏。可如果再没有出现在屏幕前的机会,他…怎么活?
咚、咚、咚。他敲门,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自己的心上。
一、二、三。若是再被拒绝,就是天要亡我。
他的心底悲凉一片,却在绝望达到顶点的时候,听到宛若天籁的“吱呀”一声。
门开了。
老罗红彤彤的圆脸出现在他的面前,瞪大了双眼看着金文熙,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快快快快…快进来。”
金文熙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个五十多平的小房子。
老罗笑得憨厚:“比比比不上你家…好好好在我就一人,够够够住…”
“我想上综艺,我想拍戏。”金文熙抬起眼睛看着老罗恳求道,“以往两千万片酬,如今我分文不收。我就想让他们知道,我不是杀人犯。我金文熙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亲手掰碎了,一点点告诉他们。”
老罗点点头,说:“我我我我…我相信你。”
老罗是个结巴。
金文熙却觉得他说出的话,比这世间任何一个人的都还要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