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七点,人行道上行人如织,小吃店里正是最忙的时候。老板娘说完自己想讲的话,望一眼店里的生意,问:“要不要进来吃点东西啊,晚饭吃了吗?”
钟屏说:“不用了,谢谢。”
“哦,那下次再聊,我先进去忙。店里一直缺人手,等过完年我要多招两个小工。”老板娘匆忙说着,转身跑回店内。
钟妈妈旁听完,这时才开口:“走了,上车。”
看不出情绪,钟屏“嗯”了声,母女俩坐进车里,“先回医院。”钟妈妈又面无表情道。
钟屏说:“又去?”
“让你开开。”
钟屏不再多说。
片刻返回医院,钟妈妈率先走进病房。霍志刚正被护士扶着坐**,见到来人,诧异道:“大姐,怎么又回来了?”
钟妈妈说:“钥匙不得给你,那两箱货你客户已经拿走了。”她把钥匙放桌上,跟霍志刚简单交代几句,等护士离开,话锋一转,“我问你,你老实回答。”
霍志刚一愣:“问什么?”
钟妈妈:“你老实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撞你的车?”
霍志刚怔了怔,道:“没看清,而且那车也没撞我。”
钟屏停好车,匆忙跑上楼,进门刚好听见这句,心反而往下一沉,她终于意识到对方一直都在强调“没被撞到”这件事。
钟妈妈瞥一眼钟屏,转向霍志刚,说:“你叫我一声大姐,咱们两家这么多年交情下来,我和你大哥也早已经把你当成自己弟弟,前年除夕你都是在我们家吃的饭,你说,我们是不是像亲人一样?”
霍志刚道:“是,你和大哥这些年对我帮助不少。”
“帮助是相互的,我们家也老是麻烦你,”钟妈妈说,“你既然也这么认为,那一定要跟我说实话,你真没看清撞你那辆车?屏屏那男朋友,之前也没找过你麻烦?”
霍志刚一怔,朝钟屏看去一眼,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钟妈妈坐到床沿,用力一拍:“有话说,给我直截了当点!”
钟屏终于也开口:“老霍,你说吧,我也想知道。”
霍志刚叹气,瞒不住,他只好说:“当时路上太黑,那车一下子开走了,我真没看清什么,看到了车型。”见钟妈妈有话要说,他忙道,“对于没有百分百确定的事情,我不想胡乱说,这跟对方是谁根本没有关系。”
“真不确定,你会根本没想过报警?”钟妈妈马上揪住他话头。
霍志刚沉默。
“因为你有了怀疑,所以你才不报警!”钟妈妈一语中的,也不给他反驳的时间,道,“什么车型?”
霍志刚:“……路虎。”
钟妈妈:“车牌呢?别说你一个字都没看见!”
“……没看清,尾数是8。”霍志刚道。
钟屏抿唇不语,钟妈妈霍一下站起来。
她那天在小公寓的沙发上发现了路虎车钥匙,料定有猫腻,特意在停车场等人,果然不多久见一辆路虎揽胜开了出来,她当时记住了车牌,尾号是“8”。
证据赤|裸|裸地摆在面前,钟妈妈觉得无需再认证,怒气冲冲问:“他跟你有什么矛盾,这是要开车撞死你?”
转向钟屏:“你交的是个什么男朋友,黑|社会啊?”
钟屏道:“妈,我会去找他问清楚的,但现在这事还不能肯定,也许当中有误会。”
“误会?!”钟妈妈气极。
霍志刚立刻说:“大姐,可能这当中真有误会,你看我这个躺病床上的都不急,你别气。”扫了眼桌子,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们看,我刚吃的碗还没洗,要不麻烦你们先帮我洗了?”
“这叫什么话,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来洗。回头再跟你说!真是要气死我!”钟妈妈直接把碗收拾好,去了洗手间。
人走了,霍志刚无奈地笑笑。
钟屏没心思笑,瞄一眼洗手间的方向,问霍志刚:“我听芳芳小吃的老板娘说,我男朋友之前找过你麻烦,到底怎么回事?”
霍志刚一听,头疼地敲了敲自己。
钟屏:“你快点告诉我,你跟他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从来没听你们俩提起过,你们还瞒着我什么了?”
霍志刚见她着急,只好一五一十交代,没说陆适“来者不善”,说他到店里转了转,“别听老板娘瞎说,你知道她这人八卦,讲话最喜欢添油加醋。”
“……我心里有数了。”钟屏沉思片刻,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什么交代……多大点事,你们好好谈自己的恋。”
“……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钟屏抿了抿唇,直视对方,“他去店里讲过什么,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如果是好话,你不可能一直瞒着。”她想到什么,捏了捏拳。
霍志刚说:“钟屏……”
“洗好了,你看看还要干什么,趁现在我都帮你做了。”
钟妈妈从洗手间出来,两人对话被迫中断。
霍志刚没什么需要再麻烦她的,钟妈妈老生常谈,凑过去,悄悄拿出两张女人照片,跟他说了下对方的条件,让他斟酌斟酌,最后轻声劝道:“伴侣是社会关系的一种,绝对不能缺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现在住院,做什么都行动不便,要是你有老婆,还用得着我这么操心吗?你啊,别总是敷衍我,好好考虑考虑自己,你现在年纪可真的不小了啊。”
霍志刚点头,接下了照片。
两人离开之后,他把照片搁床头柜上,叹口气,请护士帮他把床摇下去,正打算睡下,忽然听到一声:“还好我赶上了,是不是快过探病时间了?”
“没有,时间还早,”霍志刚笑道,“你怎么来了?我好像谁都没通知吧。”
何队长放下果篮,道:“小钟今天早上告诉我的,我等收工才过来,你怎么住院这么大的事也不吭一声?”
“小伤小病没必要劳师动众,”霍志刚摇头,“钟屏那孩子也是。”
“她是关心你。”
何队长拉来一张凳子,坐边上问他伤情,又讲了会儿队里的事情,霍志刚说:“我看了新闻,你们空中救援队做了件大事,好样的!”
何队长见他主动提及,笑着说了几句:“还有待进步,我打算年中的时候再组织他们去德国学习,”又一叹,“开始做起来了,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国家的不足之处,空中救援力量实在太薄弱,十年前什么样,十年后也没见有多大改善。”
“再努力吧,什么都要一步一步来。”
“但愿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低空领域真正全面开放的一天吧。”何队长说着,余光忽然注意到床头柜上的两张照片,拿过来一看,笑道,“哎哟,这是什么?”
反过来,照片背后还有字,姓名年龄职业以及婚史,全都罗列的一清二楚。
何队长了然:“这是……钟屏的妈妈又做媒了?”
霍志刚苦笑:“是,钟屏和她妈刚走。”
何队长道:“别嫌我多事,我觉得你也该找一个了,人家大姐介绍的条件挺不错的。”
霍志刚:“我也基本都去见了,不合意。”
“你不合意还是人家不合意?”
“可能都有点。”
何队长放下照片,手扶着膝盖,低头想了想,语重心长道:“咱们兄弟俩,今天要不开诚布公的聊一聊?”
霍志刚问:“聊什么?”
“当年小钟跑来sr,有什么心思,你知,我也知。”
霍志刚一顿:“老何……”
何队长抬了下手:“你别急着说,先听我说。那会儿小钟也才十六七,一个小屁孩,我知道你也把她当个孩子,她也没做什么逾矩的事,我当看个热闹,小孩儿小时候看动画片,长大了还有几个能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看动画片的?喜好都有一个时间段。”
“她现在长大了,去年我看着还有点着急,今年我放下心了,她男朋友是真不错,连吃个火锅,都会给她套袖套,不用她多动手。你不知道,一直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谈了个这么好的对象,我居然还挺有成感。”
何队长顿了顿,接着说:“可是看着你,我又有点琢磨不透,早几年我肯定你把人家当孩子,可这些年下来,你身边不是没合适的女人,偏偏你一直没动静,你对小钟也太好了些,好几次一块儿聚会,我看你一直守着给她拿水拿纸巾。老霍,你别怪我说话直接,干涉你私事,毕竟跟你十多年的兄弟,小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给我句准话,你对小钟到底有没有心思?”
“……你长篇大论的瞎说什么。”霍志刚去倒水。
何队长说:“你回我一句。”
霍志刚不想回答,喝了一口水,对方虎视眈眈,他没法装作视而不见,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好,我给你句准话,假如我年轻十岁,算我少了一条小腿,我也一定会追她!”
何队长一愣,没料到这个回答。
霍志刚瞥他一眼,话锋一转:“但是老何,这世上没有‘如果’这回事。何况我对她的喜欢,也不完全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像你一样,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我的一个晚辈。”顿了顿,“我也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她太优秀,我不能耽误她,如果我不守着这条道德底线,早几年,她还糊里糊涂的时候我能跨出这一步,但我不能!——”
“还好,她现在很幸福,等到了一个她真正喜欢的人。”
何队长沉默良久,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
霍志刚抽起那两张照片,一笑:“这两位我出院之后也会去相一相,要真合适,我肯定会努力一把,况且——”
“况且什么?”何队长问。
“不要小看当妈的,她们对自己的孩子最敏感。钟屏的妈妈,应该早知道钟屏对我有点糊涂,她只是不说破。”霍志刚道,“她的爸妈把我当成亲弟弟,我自然不会辜负他们。”
等何队长离开,病房彻底安静下来,霍志刚越想越不放心,又给钟屏发了一条信息,让她跟男朋友好好沟通,不许误会吵架。
另一边,母女俩回到家,门一关,钟妈妈终于不再忍:“马上给我打电话问陆适,究竟有没有开车撞人!”
钟爸爸和小堂妹听见,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钟妈妈瞪着钟屏,钟屏道:“我回房打。”
今天集团年会,这会儿酒店宴会厅里几十桌都是员工,时间安排晚,菜刚上齐,陆适待会儿要上台发言。
他坐首桌吃了两口,正准备给钟屏去条微信,电话进来了,他一笑,跟桌上的人告了一声,走出大厅接电话。
高南视线跟随。
“喂,我这边才刚吃上饭,想我了?”
“……”
“钟屏?”
“陆适,我有话问你。”
陆适皱眉,“嗯,你问。”
钟屏:“你跑来美国找我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突然跟我冷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你去过芳芳小吃隔壁的五金店了,对不对?”
陆适心虚大过被告状的愤怒,他想撒谎,话到嘴边,变成:“当时是个误会。”
“什么误会?”
“……我误会你心里有别人。”
“你——”
“我不对,我道歉!”
“……好,那我再问你,前几天你喝醉酒,高南送你回来那晚,你们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意外?”陆适莫名其妙,“什么意外?怎么了,没什么事啊。”
钟屏道:“霍志刚被车撞了,事发地点在你来我住处的路上,是辆路虎揽胜,车牌尾号‘8’。”
陆适眯眼:“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开车撞他?”
“我问你,当时有没有发生意外。”
“没有!”陆适一甩西服,插着腰,“那晚高南开车,我坐车里,没任何意外,你不信去问他!”
“那晚你给我买的砂锅打翻了,你买过这么多次,那回第一次打翻,开车的时候没有急刹?”
“没有!说了没有!”陆适想到什么,脱口而出,“我知道了,那回我刺了他一句,他怀恨在心,故意找事污蔑我!”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他胡说什么!你信他不信我?!”
“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我是那样的人?!”
陆适喊完,看见高南从宴会大厅里出来,招手喝道:“高南,你过来!”
高南:“怎么了?”
“你跟钟屏说,买砂锅那晚,是不是你开的车?”
“是。”
“我有没有开过?”
“没有。”
陆适对电话喊:“听到没有?!”又冲高南,“你说,那晚路上有没有发生过意外?你有没有撞过人?!”
“……撞人?我想想。”高南回忆几秒,不确定地道,“那晚有个路段很黑,我当时好像是看到过什么影子,当时急转弯,差点撞上台阶,怎么回事,突然问起这个?对了,时间到了,你快点上去讲话,待会儿来不及了。”
陆适:“……”
宴会厅门口又来几人催促。
陆适指指高南,对着电话那头轻声道:“我什么都不记得……回头我再跟你说这事,你听见了,是高南开的车,等我这边结束,我马上问清楚,给你打电话。”
挂断电话,陆适指着高南:“你等着,待会儿我有事问你!”匆匆返回宴会厅。
厅里司仪开始说话,没多久,话筒里传来陆适的声音,掌声骤响。
手机铃响,高南看一眼号码,笑着接起:“钟屏。”
钟屏问:“高南,刚才陆适有没有跟你说清楚,那晚究竟怎么回事?”
高南慢悠悠地往酒店门口走去,说:“他说的是真的,那晚确实是我开车——陆适这人脾气大,有时候可能比较任性,你有话好好跟他说。我这边还有事,晚点给你电话,怎么样?”
结束通话,抵达酒店大门,门口一部车,车门缓缓打开。
钟屏从房里出来,一屋子人表情严肃,钟妈妈抱着臂,冷声问她:“问清楚了吗?”
钟屏道:“是个误会。”
“你先说,有没有这回事!”
钟屏把当晚的情形解释了一遍,陆适醉酒,开车的是高南,天色太黑,高南驾车时无意偏了车头。
钟妈妈问:“高南是谁?”
钟屏道:“是陆适的助理,也是他的好朋友。”
钟妈妈深呼吸,“属下当然包庇领导!哪有这么多巧合,什么路不走,什么时候不去,什么人不撞,偏偏走那条路,还是那个时候,还碰上了霍志刚!这种巧合你信?!我看八成是他指使别人的!”
钟屏想起最初在鉴定中心见到的那人,坐在接待室里,让人排着长队,颐指气使地散着钱,为了达到目的,他做事手法极端,丝毫不顾自己妹妹的脸面。
他太嚣张,习惯了为所欲为,不懂得收敛,但是——
钟屏摇头:“妈,陆适他跟我说的肯定是实话,当中一定有误会。他现在在忙,明天他上家里来,有什么事你可以当面问清楚。”
过了会儿,钟妈妈:“你这么相信他?”
“我信!”
宴会厅里,陆适脱了西装,在台上侃侃而谈,讲话结束,底下掌声热烈,他正要下来,宴会厅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一行人走入,为首的轮椅上,坐着一位老人家,后面跟着高南。
陆适笑容渐渐收敛。
几人抬起轮椅,把老人家送上高台,陆适脚步一动,瞥了眼高南,弯腰去扶轮椅,“爸,你怎么过来了,也不通知一声让我去接?”
“我有点事要宣布。”陆老先生拍拍他的手,道。
陆适笑:“什么事,要你亲自跑这么老远?”
陆老先生笑了笑,眼神示意属下,话筒递来,他接过,底下困惑的职员们小声议论着,他轻咳一声,开口:“这一年,辛苦大家了,集团的发展,是在坐的每一位努力耕耘的结果,我在这里向诸位表达真挚的感谢,祝大家新年快乐。”
“陆董新年快乐!”
掌声雷动。
陆老先生摆手,稍顷,说道:“同时,我还有一件事要宣布——”
众人洗耳恭听,陆适又瞥向高南,高南却始终没给他眼神,边上话筒,声音继续。
“陆适将卸任集团的一切职务,即日将离开集团,以后的日子,我将回来,与诸位共同进退。”
陆适猛地看向轮椅上的人。
底下众人哗然。
十五分钟后,会议室临时开启,集团高层入座,陆适坐在首席,一敞西装,转了下椅子,笑着说:“爸,陆董事长,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合理的解释?很简单,因为你没资格。”
“我没资格?”陆适笑了,“真有趣,我是陆家嫡子嫡孙,是我爷爷和你大哥遗嘱上写明的继承人,我没资格?”他靠近,小声说,“看来您老医院呆久了,添了新病——脑退化?”
陆老先生一笑,没看他,望着会议桌众人,他道:“既然说起遗嘱,想必你没有忘记,遗嘱上白纸黑字写明,‘亲生儿子’这几个字?”
陆适眯起眼,轻敲桌子,没有回答。
陆老先生对众人道:“陆适没有资格再担任集团总经理,原因有二——”
“第一,他曾经进过少管所,坐过一年多的牢。”
众人诧异,议论纷纷。
“第二——”陆老先生手一抬,后面的人递上一份文件,“这是一份亲子鉴定结果,他与陆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亲生父母另有其人!”
“他既有犯罪前科,如今身份不明,所以,从今天起,他将卸任集团一切职务,并且接受相关部门的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