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凰歪头靠着他握住她尾羽的手, 竖起颈项上的五彩羽毛,惬意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陵渊伸手缓缓抚摸那触感温暖柔软的翎羽, 他这双手千万年前曾劈开混沌, 造出万物生灵,如今却是第一次这般耐心又轻柔地抚摸一只五彩凰。
小凤凰神态娇憨可人,见他张开手掌,更是无师自通抬起爪子,挠了挠他的掌心。
谢嫣眨着黑溜溜的眼睛, 低头凝视陵渊情不自禁撸着她羽毛的贱手。
当初就是这只贱手引下烈日之辉,将她绑在浪尖活活烧死。又是这只贱手不留情面将她打落泗水, 当众对她设下结界。
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陵渊造下的孽,谢嫣一桩桩都替他好好记着。
她忍辱负重抛弃节操,绞尽脑汁讨他欢心, 此番终是引他上了钩。
等揪准合适时机,谢嫣再一脚踹了陵渊,以报他不记得她且惨下毒手之仇。
正寻思着, 她的头忽然被陵渊捻起一撮毛,他细细捻着指尖的细腻羽发, 面色沉静如水:“没有名字?”
离朱的名字就是陵渊随口起的,离朱鸟即是三足乌,天生就比别的鸟兽多了一条腿,但若直接叫他“三足”,听起来就像是凡人府邸中养的小厮。忒没有气势不说, 还十分土气。
离朱自认自己乃神界第一美鸟,这个名字实在与他风姿不可,怎么也不受用。但因面对的是六界祖神,他顿时失了迎敌的底气,只得可怜巴巴装娇弱,恳求陵渊再给他换个名字。
陵渊起名的本事由此可见一斑,谢嫣生怕他脑子抽风,给她取个“红红”、“凰凰”、“彩彩”的浑名,当即摇了摇头,嘴巴叼住他的指头,就往砚台里送。
谢嫣扭身瞧了瞧他,见他面上并未流露出不喜,遂大胆衔住他沾着墨汁的指头,歪歪扭扭在纸上写下一个“嫣”字。
陵渊这两日时常教她认字,谢嫣多留了个心眼,特意翻开古籍记下她名字的写法。
陵渊瞧着纸上临摹得有些畸形的字,一手从袖袋里掏出几枚剥净果壳的花生,他将花生喂给小凤凰,浓密长睫于面容上投下一道模糊清影,陵渊清声道:“原来你叫……嫣嫣?”
白日飞升的神仙早已渡过辟谷期,不必再似凡人那样日日啖食。且陵渊又是混沌中应运而生的创.世之神,既然是天生的神胎,则更不需再靠食物果腹。
谢嫣并不关心他从哪里变出的这几枚花生,她点头轻轻叫了声算是应答,又低头凑到他掌心处,将花生囫囵吞了下去。
吃完他喂下的花生,谢嫣晃动尾羽扫去他掌心遗落的碎渣,又飞进他怀里,安安静静靠在他胸膛,陪着陵渊打发时光。
陵渊右手曲起指节轻叩桌面,左手松松揽住怀里体态柔软纤细的小凤凰。
五彩凰曼长尾羽自他袖下漏出,弥漫着葳蕤彩光的翎尾,直直垂至流云蒸腾的地面。
流转的潋滟光泽,投到他一袭白衣之上,犹如朱笔绘就出的一抹霞光。不经意看去,仿佛是三根系在他腰间的腰饰,莹莹华光衬得满室生辉。
她的骨架并未长全,修为远远及不上离朱,还是个三十六天上难得一见的女孩子,倘若要令她做坐骑,少不得要再教导几百年。
几百年的时光,离朱约摸也从凡界戏耍回来。
陵渊垂首替小凤凰顺着背上羽毛,三十六天地大物博,多养一只乖巧凤凰,于他来说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武大会定在一个月后,三十六天仙侍们都已将三十六天的帖子,陆续发给十洲几位颇有名望的神仙。
届时会由献虞神官亲自引前来观瞻的神仙,以及比武修者们入殿。
谢嫣这一个月在三十六天过得如鱼得水,因她修为太差又化不了人形,陵渊一直不准她下三十六天玩耍。
陵渊不允她出去,谢嫣就趁他闭关的空子溜下去蹲点。
她缩小原形,避开众人耳目待在通天阶边的林子里蹲点。蹲了个一两回,谢嫣没蹲到原女主和原男主,却蹲来魔尊遣来的信差。
魔界用来在六界中送信的鸟雀,均是仙界四处可寻的禽鸟,譬如野鸡、白翰鸟或是白鹭。
提起这点,屠修颇为沾沾自喜。唯有差遣这些蠢鸟送信,才不会引人注目。倘使送信的是魔界翼鸟,分明就逼着过往神仙将它们射下来,以此查探魔界歹人又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这只前来送信的白翰鸟,并不清楚嫣翎原身就是只凤凰,见她飞到它身边抢信笺,白翰鸟扭着身子,死活不许谢嫣拆信。
谢嫣一脚踢晕它,趁它还躺在枯枝里发昏,抓紧时间读完屠修递来的信。
屠修素来自负,嫣翎一身精炼修为乃是他亲自所教,虽说不能横行六界,但在仙神二界中已是难遇敌手,他因此并不担心她会受了委屈。
嫣翎的修为确然有跋扈放纵的资本,然而谢嫣今次好巧不巧撞上的敌手……是连屠修都只能给他提鞋的祖神陵渊,再精深的修为搁在陵渊面前,都是班门弄斧。
屠修在信中,高度赞扬她敢想敢拼的精神,又大肆鼓励谢嫣尽快将陵渊收为囊中之物。末尾处,还不忘将宫里储的那三十个面首拿出来提一提。
听闻她远涉三十六天,势要强抢陵渊回魔界,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面首们一致表示反对。
屠修转述言明,更有面首跑到屠修的正殿哭诉
:“那不解风情的千万年冰块,究竟哪里迷住了圣尊殿下?他是体态比我们纤细轻盈,还是嗓音比我们婉转娇媚?”
谢嫣依着屠修的话,顿时脑补出一个风情万种躺在莲花座上,摆出任君采撷姿态的陵渊。
画面太美太刺激,谢嫣差点没撕了信笺。
系统:“风情万种哈哈哈哈哈!任君采撷哈哈哈哈哈……”
谢嫣草草将信笺烧成灰烬,赶在白翰鸟睁开眼的前一刻,张开翅膀飞回三十六天。
谢嫣日日飞下通天阶蹲点,难免会被一两个多事的神仙瞧见。
不知是哪位过路的神君将此事宣扬出去,霎时间六界均得知神上新捡了只,据传在六界之中早已销声匿迹近两百万年的凤凰。
陵渊数千年才亲自召见一位神仙,且这些神仙皆为六界栋梁之才。碰上如此深居简出的祖神,他们碍着礼节尊卑,不能争相瞧个新鲜,便央求有幸参加此次比武大会的修者们留意一二。
年轻修者们对凤凰只有耳闻,却从来无幸得以亲眼看见。他们面上不露分毫,心中却尤其激动,练起武艺时,亦比平日多用了几分心。
江砚对此极为不屑,陵渊久居神界,一心不闻俗尘之事,只照例批些奏折,间或调遣神官处置下界灾祸。
明明贪恋权力,贪恋活着的岁月,他却刻意做出一副心怀天下、无牵无挂的假相,以障世人耳目。
他是六界中最清醒的天之骄子,尚在常鹿江氏府邸,便有改天换地的远大抱负。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神仙过得逍遥快活,却处处出手辖制遏止下三界生灵的欲念,这本就是一种无情无义的掠夺。
三十六天是神圣之境,众神众仙皆需要沐浴焚香,而他们这些凡体肉胎的修者,更被要求斋戒三日,方可步上通天梯。
江砚他只是筑基阶的修者,同这些修真世家的嫡系血脉比较起来,修为上就有着天壤之别。他担心仓促中会露出马脚,于是从不与他们一起修习。
所幸老头给他的符纸可混淆视听,即便他不修习,身上散出的金光也与修者们一模一样,至此从未有人疑心过他的实力。
时日一天天过去,他最担心的事终于来临。
比武大会第二日会在三十六天举行,而他空有气势却无底蕴,满身修为被嫡公子毁于一旦,他整日寻医问药,甚至连老头儿给的补药也吃得一干二净,身体里的余毒却还是一直未清。
江砚起初内心尚且煎熬不已,可越到最后只想着破罐子破摔,大不了比武大会上,用老头给他的药丸药死几个对手了事。
他心中烦闷至极,遂与往常一样,肩披月色深入通天阶边的林子里打坐。
林子里万籁俱寂,耳边唯有鸟儿的清鸣,江砚忘却曾经受过的苦痛,五识在这一片静谧里渐渐沉了下去。
凝神冥想时,他半闭的眼睛被一道有些刺眼的光束激得一晃。
待适应这突然现出的金光,江砚擦干眼角溢出的清泪,徐徐站起身子,抬眼望去。
黑魆魆的林子里,间杂猛兽隐忍的嘶吼声,他从小就习惯与这些野兽周旋,倒也不怕。
江砚拨开眼前碍眼的树枝,但见光华如练的溪畔,有一只格外夺目的五彩奇鸟,正低着头寻找些什么。
它鲜红如血的嘴喙凿开泥土,从泥土里拨拉出一个扳指模样的物事。
那鸟儿通体泛着彩光,柔软纤长的尾巴直直拖至溪水里,搅乱一池的朦胧雾气。
鸟儿头顶生着形状奇异的冠盖,尾羽上的孔雀眼更是妙不可言。
它咬着那枚扳指玩耍片刻,在江砚不小心踩到一枯叶发出窸窣声响后,它警觉地昂起修长优美的脖子,四处察看敌情。
似是发觉他藏身之所,鸟儿张开流光溢彩的双翅,呼号着飞往通天阶。
江砚眼尖地拾起那枚它遗落下来的扳指,这枚扳指沾了点鸟儿的唾液,星星点点的水渍染在扳指上,看起来颇为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171菌、连玉的地雷,谢谢宝贝们╭(╯e╰)╮
明天来一章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