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泽没吭气。宋吉环说:“这孩子还尿床呢,我们把他放在团部当公务员,不过人挺机灵,尤其学人家说话,学谁像谁。首长,给他找个地儿吧,就留他一个……”
李福泽拉长的脸变短了,顿了好久,柔声道:“好吧,给我当公务员。”
张三合和宋吉环松了一口气。
当天下午,在基地本部的大操场上,103团一千多官兵组成了一个方阵。有些人已经把军衔和领章帽徽摘了下来,拿在手里,有些人还没有摘下来。团长张三合站在最前面的台子上,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他说:“虽然是工兵团,不拿枪不**,但我们从来不是孬种,在朝鲜死了138人,在这里死了6人,从来流血就像流汗,但从不流泪!今天就破回例,就这一回!为了咱们国家的导弹,别说脱军装,就是扒了皮,剩下一副骨头,照样是钢筋铁骨,照样是英雄好汉!”
张三合说着说着,流了泪,他带头摘掉了中校肩章和领章帽徽。宋吉环也照样做了。队列里,有人开始发出压抑的哭声……大家学着团长政委的样子,把需要留下的东西放在了面前的箩筐里……
轮到夏长海时,他没有流泪,把东西丢下,就走开了。
大操场上,人都散尽了。风沙中,李福泽默默望着空荡荡的操场。一个瘦小的战士站在他身后,一副怯怯的样子。李福泽抬腿刚想走,突然想起他来,问道:“你叫什么?”小战士说:“报告首长,俺叫蒋全!”李福泽点点头,只说了一句话,他说:“蒋全,记住你的这些战友们……”
李福泽大步朝前走了,蒋全点点头,跟在他后面。风沙瞬间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43.点点,谢谢你原子弹初期的研制工作大致确定了六个大的环节,分别为理论设计、爆轰物理、中子物理、放射化学、引爆控制系统、结构设计。如果把原子弹研制当作一条龙的话,那么,理论设计就是龙头,邓稼先和他的理论部被推到最前沿,责任重大。苏联撤专家后,核武器研究院最先要做的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继续进行原子弹理论及基本结构模型方面的研究。
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理论设计,是在1964年4月进行的,虽然那时候苏联专家还在,但“哑巴和尚”什么也不说,等于不在。那时,负责理论工作的彭桓武还没有调来,就靠邓稼先带领理论部的十几个年轻人,从头摸索,进行艰苦的理论攻关。邓稼先的肩头压着千斤重担!邓稼先那时也不过才三十多岁,比大家大不了多少,可他承受的实在太多了。其实他本是个爱玩的人,爱足球,爱京剧。
原子弹和其它武器研制的最大区别也许在于,它无法靠在战场上缴获,然后拆卸研究,一切都得靠这些从未见过原子弹的年轻人凭空想象。极其复杂的方程式,令人头疼的数学概念,闻所未闻的结构方式,数以万计的数据,一切都得靠计算。计算起来,工作量十分庞大。而大量的计算,需要工具。
二机部通过有关部门想了各种办法,只能为邓稼先找来四台半自动的苏式乌拉尔电动计算器,这是最先进的工具了,每秒100次,算一个除法要分好几步,若算开方,还要查巴罗表。由于远远不够用,大量的计算要靠手摇计算器和计算尺,甚至用算盘来运算。时间不够用,只能不舍昼夜,办公楼里,理论部的灯光常常是凌晨还在亮着。陈旧的计算器噼噼啪啪响着,状态方程、流体力学、中子输送、特征线法数值计算……一串串数字在人们的眼前晃动……
朱光亚来研究院后主持整理的那份苏联专家讲课的提纲,这时候起到了一定的作用。20多天后,邓稼先他们取得了第一次计算结果,由于缺乏经验,结果明显存在问题,第一次计算失败了。
大家分析后,又提出了三种解决方法。邓稼先带领理论部的十几个平均年龄23岁的年轻人,三班倒,日夜连轴转,历时三个月,又分别进行了三次计算,即第二、三、四次计算。三次计算得出的结果十分接近,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数据,却和苏联专家讲课时讲到的技术指标,差别很大。
运算工作一时陷入僵局。
那一段没白没黑连轴转的日子,让参与计算的每一个人都刻骨铭心。所有人都像上足了发条的时钟一样,有时想停都停不下来。计算太枯燥了,几个月下来,年轻人感觉自己老了十岁。
有一天晚上,离核武器研究院不远处的一个单位,要放映露天电影,大喇叭预告,演的是《阿诗玛》。天黑之后,音乐声透过窗子,传到理论部的办公室。年轻人忍不住了,纷纷朝邓稼先央求,放一晚上假,让大伙痛痛快快看场电影。大家伙已经几个月没看电影了。但是,计算却不能停下来。邓稼先犹豫一阵,和大伙商量,两个人一拨,分五拨去看,每两个人看20分钟,然后下一拨的人来接替,然后等到全部演完之后,在办公室里五拨人按顺序把故事讲一遍。他们就用这个办法解了一次馋。
邓稼先太辛苦了,不光是带领大伙运算,有时他还要讲课,在黑板上演算“轰炸方程式”。一天下午,他站在黑板前,讲着讲着,睡着了,粉笔从指尖跌落到地上,他一点没察觉。不一会儿,他突然醒了,不好意思地问大家:“我睡了多久?”
人们笑着回答说:“才一分钟,你不过是站着打了个盹儿。”
邓稼先的宿舍在北医三院,是他夫人许鹿希单位的房子。他晚上加完班骑自行车回家,基本都是在深夜,又困又累,荒郊野外,没有路灯,路也不好,他经常跌跤摔倒。宿舍区的大门早就关上了,他不好意思总是打扰传达室的老头,每次就钻铁丝网进院子,当时还没有拉起院墙,铁丝网常常把他的衣服扯破。据说有一次,他回家的路上,实在困了,掉进了一个沟里,他倒头就睡,半夜醒来,才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坟头上,吓出一身冷汗。
还有一次,他很晚回家,发现两个孩子在楼门口坐在地上睡着了,原来许鹿希晚上加班,说好了他回家照顾孩子的,结果他给忘了,两个孩子等不来家长,天又黑了,就在楼道里倚着墙睡着了。他心疼地叫醒孩子,把孩子抱到床上,自己流着泪给孩子做晚饭……
因为太忙了,他甚至连理发都顾不上,头发又长又乱,而在过去,他不是这个样子,良好的家庭教育,在美国的生活经历,都让他像个绅士。可现在,他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了。一次,遇到王淦昌,王淦昌审视着他,严肃地说:“小邓,怎么能这个样子呢?”他这才发现,自己上衣的纽扣系错了位置。王老提醒他,天热了,抽空去理个发。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抽出一点时间,找到警卫排一个刚学会理发的战士,帮他胡乱理了一次发。
这时候,大饥荒已经潮水般袭来,人们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粮食定量不断下降。理论部的年轻人加班多,饭量大,饭不够吃,常常喊饿,计算之余,他们有气无力地说:“老邓,我们饿……”邓稼先拿教授级的工资,家里负担轻,他自己支配的钱比年轻人多,年轻人饿了就找他。他常常是一边收拾桌子上的计算纸,一边说:“你们等着,我去想办法。”不一会儿,他从街上买回高价的饼干,或是其它食物。年轻人一哄而上,抢着吃。他也饿得两眼发虚,咽着口水,说:“你们吃,也给我留一下块吧……”
一天晚上,加班到深夜,年轻人又喊饿,深更半夜,没地方买吃的,邓稼先让大伙等着,自己骑自行车赶回北医三院的家。夫人和孩子已经睡了,他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摸到厨房,掩上门,拉开电灯,然后打开厨柜翻看着。卧房内的妻子听到响动惊醒了,翻身下床,来到厨房门口。当看到是丈夫在翻腾东西时,说:“吓死我了,半夜三更,你翻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