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赵仁义补了个荥阳县令,一到任就有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竟是本地的两个大家公子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各不相让,以致闹出了人命。
赵仁义刚刚入了仕途,正是想着报效皇恩,施展才华,大展宏图的时候,身上难免带有十足的书生意气,也没问个青红皂白,当即就令县衙的衙役把原被告同时带到大堂上审问。时间不大,衙役就请来了两个五十岁左右的士绅。一个白净面皮,团团一个胖脸,留着墨黑的两绺八字滚须,头上一顶**一统帽,精精干干的一身打扮,此人叫林康,是本案的原告。
另一个是本案的被告阮成达,这人的个子稍微矮了些,也比林康胖了许多,四方脸小眼睛,面皮倒也白净。一条大辫子又粗又长,梳得一丝不乱,随便搭在肩上。大热天儿还穿着件靛青葛纱袍,腰间系一条玄色带子,也显得精干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只左颊上一颗铜钱大的黑痣上长着猪鬃似的一绺长毛,让人怎么瞧怎么不舒服。这两个人一上堂,都说自己是有功名的人,别说下跪了,还让赵仁义给他们二人看坐上茶。
赵仁义一看这两个人如此傲慢的神态就从心里边厌恶,可这也是朝廷的规矩,就只好让衙役给他们搬过两把椅子来。谁知道这两个人刚一坐下就把刚才的那份斯文抛了个干干净净,立即在座位上开始对骂起来。
“——阮成达,如今新任的知县赵大人在此,妳快点把妳儿子阮大军是怎样设计毒死我儿子林浩男的事说出来!……否则赵大人决不轻饶!”林康的脸涨得通红,冲着阮成达咆哮道。
“——林康,妳别这样血口喷人好不好?明明是妳儿子突发暴病而死,却怎么赖在我儿子身上!我儿子平时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下手毒死妳的儿子?”阮成达坐在椅子上反唇相讥。
“妳儿子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妳就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谁不知道妳儿子在荥阳县是一恶霸,欺男霸女,为所欲为,坏事干绝……”林康急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用手指着阮成达的鼻子就开始骂了起来。
阮成达也不是吃素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也指着林康的鼻子大骂:“妳别妳娘的在这儿放嘟噜屁了,妳要是再敢把妳儿子的所作所为往我儿子身上推,我……我……***打死妳!”说着阮成达从赵仁义的案上抄起一个砚台,冲着林康就砸了过去。
林康一看阮成达真的动了手,把头一甩躲过那方砚台,顺手也在县太爷的案上一摸,一看是县太爷的惊堂木,连犹豫一下都没有,举起惊堂木就往阮成达的头上招呼。阮成达本来就是又矮又胖,只想着用砚台砸林康了,没想到林康迎头给了他一惊堂木,这一下正好砸在阮成达脸上的那颗黑痣上。惊堂木又方又硬,一下子就见了血,这县衙的大堂上顿时就是一阵大乱!
赵仁义哪见过这个,他以为县太爷升堂问案,大堂本应该是一片肃静,原被告规规矩矩地跪在下面有问必答,没想到如今会出现这种情况。事情来的仓促,赵仁义也傻了,他不知道如果在大堂上闹出了人命,有没有他这个县令的责任,急得他就想发威镇镇这个局面,可是用手一摸惊堂木,哪有啊?仔细一看,砸在阮成达脸上的那块又方又硬的东西就是他的惊堂木,他气急败坏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拿起他的扇子,开始在桌子上“咣咣咣”的敲了起来,口里大叫着:“肃静!肃静!——妳们给我肃静!”
但是大堂上足足有五六十个人,等他一直把扇子敲烂了,也没有一个人听他的,两边的师爷稳坐泰山似的,连动都没动,有几个衙役扔了手中的水火棍还跑到染成喝道林康中间去拉偏架,再看他们两个已经抱在一起滚到了地上,抠鼻子拽头发,打得是不亦乐乎。
赵仁义也是个血气方刚的七尺男儿,一看在自己的大堂上闹成了这样,顿时勃然大怒,他腾的从自己的座位上下来,冲着两旁站着的那些看热闹的衙役喊道:“混账东西,瞎了妳们的狗眼!——还不快去把他们拉开,出了人命谁担当得起!”
那帮衙役一见这个新来的县太爷真的急眼了,顿时一阵忙乱,就有几个跑过去,拼死拼活地把阮成达和林康才从一块儿拽开。这时阮成达的两颗门牙也被林康打掉了,林康的头发被阮成达揪下来一绺,再看两个人的身上、脸上到处都是污渍血迹,衣服也是脏乱不堪,嘴里都呼呼喘着粗气,可是嘴里还在脏话连篇的大声骂着。
赵仁义一看这两个人住了手,心想今天这个案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问下去了,就想吓唬吓唬阮成达和林康,然后就退堂,等他什么时候把事情弄明白了,然后再接着审问。于是,他把刚才从地上捡回来的惊堂木轻轻一拍,喝道:“阮成达、林康,妳们二人咆哮公堂,目无法纪,可知罪吗?”
这时候大堂之上静悄悄的,赵仁义的声音带着一股金属碰撞的颤音在大堂之上回荡着,无论从哪方面说,此时也不会再发生意外的事了。可是谁也没想到,阮成达和林康用手在自己身上拍打了几下,稍微整理了一下脏乱的衣衫,冲着赵仁义“哼”了一声,然后扬长而去了。赵仁义刚想发怒,让衙役把这两个狂妄之徒抓回来先狠狠地揍一顿再说,可转念一想刚才他们既然敢大闹公堂,自然也没把他这个县太爷放在眼里,何况是这些个小小的衙役了,自己初来乍到还是等把事情弄明白以后才说吧,于是又拍了一下惊堂木自找台阶下,也就顺势退堂了。
退堂之后,赵仁义很想把这件事早点解决了,可是一个县里的事也太多了,并且事无巨细都要由他点头发话来决定,所以这二十多天,他除了调查这件事外,全都扑在全县的财政税收、工商教育、文化卫生的事情上头去了。以前,赵仁义看着县太爷挺清闲的,也就是平时坐坐堂问问案什么的,没事的时候下下棋再到街上微服私访一下,可是事到临头他才知道,原本这事情没那么简单。此事大约过了将近有二十多天的时间,赵仁义才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五月在民间又叫“毒月”,百事禁忌。赵仁义此时已经把县里的事略微搞出点眉目了,就想趁着现在还不算太忙,把这个案子了结了。于是这一天吃过了早饭,他就先把县衙里的那帮师爷凑到了一块儿,想先听听这些人的意见。哪知道,他才刚刚说了个开场白,下面的那些师爷们就开始各抒己见了,一个个吹胡子瞪眼,唾沫星子乱喷,有几个还蜷腿蹲在椅子上,指手画脚的开始大放厥词。
赵仁义一看他们这幅模样,心里的火就上来了,刚想上去把他们痛骂一顿,这时有个守门的戈什哈过来轻轻对他说:“老爷,门上有人要见妳!”
“谁?”赵仁义正在火头上,没好气地问道。
“来了一男一女,那女的说是从北京来的,说是户部主事王守成大人的女儿!”那个戈什哈回话道。
“啊!——原来是我义父的女儿,我的小妹到了!妳快去让她进来,我这就出去迎接!”赵仁义回头冲着屋里的那帮师爷喊了一嗓子:“妳们别瞎嚷嚷了,赶紧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