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课之后,李带对褚老师肃然起敬。
已经八十出头的人了,褚修尧身上还是散发着不可阻挡的个人魅力。讲的内容有趣、有料。
他从褚老师身上学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受众意识。
李带想起过去的工作经历,在做图书编辑的时候,他的受众是广大读者,所以无论做什么小众的书,也总有一批人愿意去读,只不过是市场大小有所分别而已。
但在学生时代,你的受众是固定的,你无法改变你的受众,只能改变自己。
写的东西,就应该是主旋律的、正能量的,有中心思想的,否则顶头老师不会给你好果汁吃。
褚老师双手下压了几下,示意大家继续听讲。
“李带同学这篇小说好在什么地方?好就好在有开头,有中间,有结尾。”
大家又笑起来。
但是褚老师说:“你们不要笑,这次我没有讲笑话,真的是这样的。”
“这个故事有开头,开头是个困境,女主角,就是那个年轻画家病了,心态崩溃了,活不下去了。是不是?有了困境大家会怎么样,会想要继续往下看对吧。”
“那这个开头就是成功的。因为开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继续往下看。”
“有中间怎么说,就是男主角,也就是老画家,一直想办法试图安慰女主角,但是没什么效果。人家是病也没好,心态也差的不行,想着秋天过了冬天来了,叶子就要掉完了,自己也快死球了。是不是,这是一个过程,随着这个过程,你读者的心情会逐渐低沉。”
“过程的目的是让你跟上,情绪完全被作者的笔触摆弄。”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是小说,人物是有作者操纵的,作者只消一句话,就能把女主角的病治好,但是李带这家伙就是不治,对自己笔下的人物心狠手辣,残忍至极。”
(台下笑)
“注意啊,这里我是在夸他,小说作者对人物狠一点,其实是种美德。要是成天你好我好大家好,那故事就发展不下去了。”
(台下大笑)
“原本以为到了谷底,就沉下去了。结尾人家从谷底来了个惊天逆转,老画家把叶子画上去,治好了女主角的心病,但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让我们在有收获的同时也有失去,既快乐,又悲伤,感情上才是做足了。”
“你看,解除困境千万不要太轻描淡写,一定是主角要付诸努力或者有所牺牲,最后费尽千辛万苦才达成圆满。如果缺失了这些代价,只说,某一天年轻女画家的病忽然有所好转了,那我们就会觉得自己被作者欺骗了感情。”
“李带你说是不是啊,你不会欺骗别人感情吧。”
褚老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左右坐着的两位女生,颇有点玩味地说道。
“是啊!老师你讲的太好了!”
李带情不自禁感叹,完全没注意到褚老师的弦外之音。
经过这番讲解,李带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小说的节奏与结构。以前总听人说什么“起承转合”,“序破急”,这类高深莫测的文学术语,可自己脑子还是模糊的,今天褚老师用开头、中间、结尾这么通俗的说法简单归纳,才算是把他彻底点醒了。
“《最后一片叶子》的中心思想,说的是人性的真善美,这就是全文的文眼。”
“这个文眼,是通过主角老画家自我牺牲的行动表现出来的。”
“请大家注意,小说——包括我们课程大纲上说的记叙文——它的文眼,跟前面我们提到议论文的论点不同——不能是让人物喊出来的,而要通过情节,让人物用实际行动做出来。”
“在议论文中,我们可以直接说,要做善良勇敢的人,善良勇敢又多么重要。但是在小说里,无论是人物的语言,还是旁白,明着说出来的时候,都是虚弱无力的。”
“比方说,有个人说自己善良勇敢,但老奶奶倒在地上都不肯扶,捡到钱马上揣自己口袋里。另一个人从不标榜自己,但在歹徒行凶的关键时刻,却挡在女孩身前英雄救美。哪个才是真正的善良勇敢?显然是后者对吧。”
“好,今天关于「文眼」的分享就先到这里,我们请小说作者李带上来讲两句。”
褚修尧把拐杖的龙头勾在讲台上,双手手肘撑着讲台,推了下金丝眼镜,“欢迎。”
李带在座位上连连摆手,有褚老师珠玉在前,他哪敢上去误人子弟。他现在的创作方法,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自己都还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
他耸了耸肩,向左右两边看了看,想表达自己左右两边都坐了女生,不方便过去,还是不去算了。
结果冉阳和顾诗绘纷纷站起,让出两条道来。
“小李啊,别谦虚也别客气。大家聚在这里,是出于对文学相同的热爱。听说《最后一片叶子》的作者就在学校,早就想请你过来做个分享了。”
李带走上台,看到褚老师的白色衬衫已经被汗湿透了。
他连忙扶褚老师去旁边椅子坐下。大致讲了下自己的创作思路,觉得说来说去实在没什么干货,就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哦,各位,比较突然,我没怎么准备,姑且讲到这里。要不我回答几个问题吧,希望对你们有帮助。”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下面炸开了锅。
几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刚才看着不怎么人多的教室,现在密密麻麻,张牙舞爪的全是手臂。问题也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大到“李带同学请问你是否热爱人类?”,“你真的相信人间有你小说中描写的那种美好情感吗?”这种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层面的哲学问题。
小到“李带平时怎么搜集素材,喜欢看哪些书,生活中冒出来的点子会不会特意记下来,如果会,比较常用什么品牌的笔和本子?”,“你写小说要不要先写提纲,提纲通常写多少字,大概用多长时间能完成三千字的短篇?”这种琐碎的技术层面的问题。
他还在台下看到了IDIFC(李带全球粉丝后援团)的应援横幅。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为什么连横幅都制作出来了?这是什么魔鬼效率?
教室陷入一片混乱,大家先是坐在座位上举手,后来把手举高,再后来一度站起来举手,现在已经把讲台包围住,在李带眼皮底下举手了。
祝雨后、许园和白团团趁机发展IDIFC成员。
褚老师坐在旁边,眯着眼睛,笑吟吟望着大家:“哈哈哈哈,这才是文学社团该有的样子嘛,他们说什么文学已死,我看还太早了一点!以后我们每天找机会在这里交流几小时。”
倒是先来维持一下秩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