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非法出版物?”
陈竖一脸惊愕,难以置信。李带拥有相当程度的编辑经验,反而容易理解。
跟平行世界类似,在这个世界的华夏,常见的出版机构也分为两种类型。
一种是国营或者公私合营的出版社,另一种是民营的出版公司。两者的区别在于,民营的出版公司是没有资格直接拿到书号(ISBN)和刊号(ISSN)的。换句话说,他们必须通过跟国营的出版社进行合作,才能做出一本合法的,可以在市面上流通的出版物。
怎么进行合作呢?
简单来说,就是出版公司给出版社一笔钱,策划自己想做的书,成为出版社的选题机构,而出版社就负责内容审查,然后帮忙卖到全国各地,成为出版公司的发行机构。
这么一来,出版社拿到了选题,出版公司拿到了书号。算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由于在出版相关的法律法规中,明令禁止了不允许买卖书号的,所以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大家就把这笔钱叫做书号管理费,或者叫做出版编审费,听起来就合法多了。
性质上,所有的书号还是归国家所有,实际操作过程中,有了民营企业的加入,也为整个出版市场带来的新鲜血液和活力。跟改开初期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有异曲同工之妙。
书号合作也渐渐成为了市面上的常规操作。但既然有常规操作,就一定会有骚操作。
因为刊号有价无市,书号价格相对高昂,只有光盘号比较便宜,所以就会出现以书代刊,以光盘代刊的情况,也就是就是买个便宜的号,但是出版与号的性质不符的书。
比方说有些杂志社为了降低出版杂志的成本,会买个光盘号,光盘里随便塞点不侵犯版权的内容,然后把真正要出版的书,放在光盘说明书里面。
还有的有的出版公司会买一个书号,出版多本内容五花八门、各不相同的书,然后告诉人家我这其实是个系列。
或者买多个书号,出版多本主题一致、内容相近的书,然后告诉人家我这其实是杂志。
总之就是乱象丛生。像《破壁》这种情况,因为新刊物的刊号错误沿用了之前的旧刊物,被举报为一号多刊,性质上属于非法出版物。
电话里继续传来甘敬的声音。
“不需要我说第二遍了吧。现在领导上要求我们全渠道下架,印刷厂那边通知他们停机,所有还没有发货的杂志就地销毁,已经发出去的立即召回。”
砰地一声挂断电话。
窗外阴云堆积,眼看有大雨将近。
房间里两个人沉默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发出声音。
陈竖盯着电脑屏幕里面两个看起来似乎完全一模一样的条形码,用手指着上面的数字一一比对,然后悬停在其中的一位数字上。
“真的不一样,离正确的ISSN只差了一个数字,要是把这里的8改成9的话,就对了。”
“下印之前我已经反复检查过很多遍了。”
“最后我为什么不再检查一下呢?”
“你都已经提醒过我不要那么着急,不要那么着急,可我还是印了。”
“我真傻,真的。”
陈竖回过头看着李带。她的面色苍白,黑眼圈却很明显,眼球上密布着血丝。看得出来,最近为了杂志的事情,她已经非常疲惫,忙得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会。”
“我好,我很好,我好就好在我他妈的是个连八和九都分不清的笨蛋!”
“所有人三个月来的努力都被我毁了。”
“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公司,公司给了我刊号这么重要的资源却被我浪费掉;我对不起作家,无论是你还是谢晚还是周助;我对不起读者,他们给了我们这么大的信任,我却在不停地拖延他们的时间。跟其他人比起来,明明我才是最不重要的部分,内容是作者提供的,设计是美工提供的,渠道是发行提供的,但却是我这样的一无是处的编辑把事情弄砸了。”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陈竖的眼睛里涌出来。
“随便是谁都能比我做的好对吧。周助是你挑出来的,谢晚是你找出来的,其实《破壁》这本杂志没有我,也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不是吗?李带你应该带着作者们去找其他人啊,那才是更好地选择。我……我太碍事了!”
“我去死吧。”
说完这话陈竖起身就想往门外走。李带一把揪住她的衣服,连人带椅子掀翻到床上去。
“那你就去死啊!”
“总是把所有问题留给自己,自认为可以承担一切,你到底在看不起谁啊!”
“这是你那天在印厂对我说的话。现在原封不动还给你!”
“是的。没错。周助是我从集团签约作者里面挑出来的,谢晚是我在网络论坛里找出来的,但是我,却是你从海量投稿里面选出来的,不是吗?”
“你写得那么好,无论是谁都会把你选出来的,只是那天在办公室的恰好是我而已。”
陈竖缩在床角抽噎。
“但事情往往就是在恰好上面展开的。”
李带的语气变得温柔。
“正因为恰好是陈竖,所以会约我写长篇试试看;正因为恰好是陈竖,所以看了《三体》之后会想要脱离《幻想新声》成立一本新的刊物;正因为恰好是陈竖,原本不知道拖延到什么时候才会出版的《破壁》创刊号,在年底之前就已经有了眉目。”
“这一切都正因为是你陈竖。”
“如你所说,内容是作者提供的,设计是美工提供的,渠道是发行提供的,机会是公司提供的,信任是读者提供的。但你却不是无关紧要的,相反,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因为如果没有你陈竖居中编辑策划,这一切的一切就不会出现。”
“让我把谢晚和周助带走?怎么,签了作者现在想撒手不管,让我们自生自灭?”
“你最好给我振作起来,不要动这个心思。”
“否则我会每天带着人到你家门口讨薪,讨得你倾家荡产的。”
李带指着陈竖的脸说,虽然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但这番话之后陈竖的脸色好了很多。
至少从刚才的惨白恢复了血色。
等等不对,她的脸怎么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简直是通红。
“那什么,我听懂你意思了。不过你可不可以先下去一下,你顶到我了。”
“啊?”
刚才跟陈竖争执的时候,李带把她拉过来摁倒在床上,为了防止陈竖真的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他整个人是以传教士式的姿势骑在陈竖的腰间,按住她的左右双臂。等激烈的情绪过去之后,低头一看,这才反应过来,这姿势比霸道总裁还要糟糕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李带连忙翻身下床。陈竖这才得以起身。
“不用啦。”
陈竖的脸仍然红着,她接着说。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我现在去印厂一趟。让我自己去结束那天中午下印的错误吧。”
见她情绪稳定下来,李带就目送她出门了。
等到她走出去,才想起没给她带伞。但更重要的是,等等。
她刚才是不是说了中午下印的?
李带马上回想起当天打电话给印厂的场景。对方不是告诉我说是凌晨十二点整下印的吗!